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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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猎雪出院那天是周六,关崇来接他,陈猎雪站在窗户边往外看,树杈上的叶子已经长起来了,油亮亮的,显得生机勃勃。

    他回头看陈庭森,脸上欲言又止。

    陈庭森正盯着他的后脑勺,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他下意识板起脸,用眼神问: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纵康哥。”陈猎雪。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这个要求,从他能下地开始就总想出去,想去看看纵康的墓,再去找找仍不见踪影的宋琪。陈庭森一直没同意,陈猎雪的身子现在实在太脆弱,承受不起任何一点儿额外的击。

    见他阴着脸不话,陈猎雪失望地去看关崇,陈庭森却开口道:“可以去看,不能哭,也不能激动。”

    这是两条有些无情的要求,陈猎雪忙不迭点头答应。

    关崇刚接了个电话,挂机后回身问:“现在去?还是先把东西放回家,等吃了中午饭,下午我陪猎雪过去?”

    “不用。”陈庭森拎起装行李的箱子,“我先带他回家取东西,事情处理完直接送他去你那。”

    两人口中各了一个家,倒是谁都没弄混,关崇点头同意,三人一同下楼,陈庭森让陈猎雪先上车,他与关崇在外面几句话。

    陈猎雪隔着车窗看他们,想起那次从纵康家出来也是如此,他在车里等,纵康与陈庭森在外面话,纵康告诉陈庭森,那天是他的生日。

    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了。

    片刻,关崇过来敲敲玻璃,陈猎雪把车窗降下来,关崇拍拍他的头,笑道:“下午见。”

    “好。”陈猎雪也对他笑笑,“关叔叔再见。”

    关崇带着他的生活用品先行离开,陈庭森坐进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陈猎雪,见他仍望着关崇的车尾气发愣,便用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陈猎雪回过神,听见他命令自己:“坐前面。”

    陈猎雪这才发现自己竟主动坐进了后排。

    他又想起那次纵康把他送上陈庭森的车,那天他是故意的,耍了个心眼,坐在后排对陈庭森,他要提前适应坐在后排的感觉。

    那天陈庭森并没让他坐到前面去。

    陈猎雪觉得自己像一个伤了元气的老年人,思考和动作都变得迟缓。他看着后视镜里陈庭森的眼睛,那双眼睛他曾那么迷恋,想方设法地想让它们在自己身上多停驻一秒,想让它们只看到自己。就算得不到全部的注视,能多看他一眼、不要避他如蛇蝎,也能够让他心满意足。

    现在陈庭森似乎愿意多看他一眼了,甚至不止一眼,他对他比之前更加谨慎,更严厉,更关心……他却只觉得更加心凉。

    “我就坐后面吧,挪来挪去太累了。”他歪歪身子靠在椅背上,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好,声,“后面也有安全带,我不会让心脏出问题的。”

    陈庭森蹙起眉头,没有多什么,驱车前行。

    车开到区门口,等门卫升栏杆的时间,陈猎雪回忆起大年三十那天,那天他就在这儿刷门禁,如果没出事的话,那时他应该已经回到家准备晚饭,等陈庭森回家;当时他还满脑子都是陈庭森,他甚至都计划好了,要如何利用心脏在家里多过几天,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陈庭森难以抗拒陈竹雪的心跳。

    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停车,进电梯,上楼,三四个月没回来,再次推开家门,陈猎雪心里涌起潮湿的思念。

    可能也不是他心里潮湿,是家里确实有些潮。

    他抽着鼻子缓缓踱到客厅,空气中有灰尘的味道,显然久未做过清洁,茶几上有用过没洗的杯子,沙发上有盖过没叠的毯子,阳台还有洗过没收的衣服,还是冬天的厚衣服,看来已经在晾台上挂了个把月。他习惯性伸手要收,陈庭森在身后喝他:“别动。”

    陈猎雪举着晾衣杆回头,陈庭森过来,摘掉他手中的杆子,:“去你房间看看有什么要带走。”

    陈庭森有轻微的洁癖,平时最看不得家里不整洁,陈猎雪在家的时候这些状况从来不会出现。他没立刻挪脚,盯着陈庭森眨眨眼,坐到沙发上慢吞吞地叠起了毯子。

    “叔叔,”他垂着头,闷闷地:“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陈庭森有些不自在。他这阵子确实没有心思给家里做扫除,从陈猎雪出事以来,他的心思就都埋在了医院,家里成了旅馆般的存在,每次回家的意义似乎只剩下换洗衣服、睡个囫囵觉,睡醒后脸一抹,再往医院奔去,在手术台与陈猎雪的病房间往返。

    他开纱窗给屋里通风,看着陈猎雪安安稳稳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如同经历了一个虚假的梦。

    陈猎雪这次出事,对他而言绝不比上一次陈竹雪出事轻松。

    陈庭森不想去研究这个心情,他有些烦躁,面对陈猎雪他总是很烦,烦与烦之间却又有着微妙的差别——他还记得自己看到陈猎雪躺在手术台上时手脚冰凉,如同被人一拳凿到胸口,那时候他把先前一切乱七八糟的都忘了,只想把他救活;陈猎雪躺在ICU久久不醒,他又心想只要他这次没事,他以前犯下的错全都既往不咎,没什么比人还在、心脏还能跳更强,只要陈猎雪听话,不再做蠢事,他愿意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呵护他;问陈猎雪想回家还是去关崇家时,他本觉得毫无悬念,笃定陈猎雪会因为他的问话露出欣喜的眼神,结果当时的他就如现在这样,与他面对面,却垂着头躲避他的眼神。

    像个畏缩的动物。

    明明先前的陈猎雪总是目光炙热,恨不得分分秒秒都把视线凝聚在他身上。

    陈庭森把这些古怪的变化,全部归结于纵康去世对陈猎雪带来的击,他失去过至亲的人,明白陈猎雪的难过。成年人能够强迫自己迅速调整情绪,可陈猎雪到底也还是个孩子,对孩子而言,面对痛苦似乎只会逃避。

    他这样想着,如同服了自己,便算拉下面子,再问一次陈猎雪,只要他想留下,他会立刻给关崇电话,告诉他不用麻烦了,陈猎雪还是想住在家里。

    “叔叔。”

    陈猎雪就在这时喊了他一声,用他所熟悉的温驯又黏稠的眼神,掺了些许难过与酸楚,望向他。

    陈庭森以为他要主动提出不走了,上前两步在他对面坐下,从容地“嗯”了一声,等他后面的话。

    “我……”陈猎雪张张嘴,感觉心口“呼呼”地漏着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丝丝缕缕,“我去关叔叔家住,你就……找个新阿姨吧。”

    靠在墙角的晾衣杆被风刮倒了,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陈庭森怀疑自己误解了陈猎雪的意思,反问:“什么?”

    陈猎雪重新垂下头,语速变得飞快:“你工作忙,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我不在家住不会影响到你们,我……”

    陈庭森的声音突然凝上三尺冰寒,他语气极差地断陈猎雪:“你到底要什么。”

    室内陡然静得让人心慌。

    半晌,陈猎雪从寂静中发出脆弱的哀鸣:“……爸爸,人的心力是有限的。”

    “我不再折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