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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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座结束,工作人员抬着几张沙发椅上台,准备接下来的座谈会。

    台上台下短暂休息,陈庭森看向陈猎雪所坐的角落,男孩正起身向外走,肩膀微微含着,像在躲避什么,像在逃离什么。

    领导与他握手,学生来找他签名、讨教,还有两名女学生为他送上了一捧百合,媒体“咔咔”地拍着照。陈庭森被簇拥在喧闹的赞美之中,如同当年那场手术成功时的盛况。等他大致应对完,再抬头去看,陈猎雪已经没了踪影。

    “老陈,想什么呢?”有人招呼他,“来坐下歇歇,喝口水。”

    “没什么。”陈庭森坐下,接过矿泉水点头道谢,脑子里却全是陈猎雪最后离开的背影,单薄瘦削,没有回头。他心里莫名坠坠的,畅快不起来。那个学生的提问确实不在他的准备范畴内,但他自认刚才在台上那些话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即便稍有修饰性的句子,于公于私都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他觉得他就应该与陈猎雪成为方才所描述的那种关系,那才是“对”的,那些话他不止给陈猎雪听,也是给自己。

    陈猎雪应该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不也在克制着跟自己的距离,要开始真正“父子间”的相处模式么?

    讲座很成功,他出的每句话都很妥帖,他应该舒畅才对。

    可那哽在心口,不上不下的烦闷究竟是出于什么?

    陈猎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与宁宁行走在偌大的校园里,许是即将到吃午饭的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女孩子们撑着娇俏的阳伞,男生们三五成群,他们有的手里卷着书,有的怀里抱着篮球,独行的步履匆匆,结伴的亲亲热热,笑着,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偶尔有人对他们报以目光,也是事不关己地掠过,无人质疑他们从哪来,来这里做什么。

    宁宁望着他们,歆羡不已,既羡他们身处名校的校园,也羡他们的自信与自由。

    “真好啊。”她,“我也想考这么好的学校,我妈就管不着我了。”

    好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每个人都有想远离家庭的心愿。陈猎雪看着宁宁,想。然而区别在于,宁宁现在的渴望,会在多年后,她真正有能力远走高飞时,逐渐转化为对家的依恋;她现在对妈妈的抱怨与抗拒终将由成长和时间化解;她无论如何远去,她的家始终是她的家,她的父母也始终是她的父母,她的一声“妈妈”由出生喊起,一生都不会变质,不论她何时回头,身后永远都是家。

    可他只要离开,就真的难以再回头了。

    人在无力的时候会产生对自己毫无办法的绝望,此刻的陈猎雪就对自己胸腔里弥漫的空洞无望。他知道陈庭森得都是对的,也是他现在想要与陈庭森保持的关系,他真的无力继续追逐陈庭森,也想给陈庭森真正属于他的、完整且正常的生活。

    但当那些话亲口从陈庭森嘴中出,他真是疼得连心尖都麻了。

    宁宁走到操场边缘,看那些大男生踢球,她雀跃着,回头催促陈猎雪:“猎雪哥哥,你快走啊!怎么越走越慢?”

    陈猎雪想对她笑一笑,唇角与脚脖一样重的抬不起来。他缓缓顿在原地,扶着心口蹲下,没出息地把头埋进膝盖里。

    纵康哥,感情为什么不能消散就消散呢。

    人活着,为什么总要这么累呢,这疲惫会有尽头么?

    纵康哥,我好难受啊。

    陈庭森在座谈会上心神不宁。

    自陈猎雪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那股没法解释的烦乱就在他头脑中萦绕不去,时间开始变得十分缓慢,烦乱也随着众人慢条斯理的发言演化为淡淡的不安。

    话筒由前一个人递到他手上,他按捺着心绪做出一段完整的发言,就无法继续稳坐下去,他向主持人示意,以最的动静从台上离开。顺着后台走出礼堂,他随便挑了个人多的方向就抬脚往前走,边疾行边掏出手机给陈猎雪电话。

    他总觉得要出事。

    电话接通时他安心了些许,问陈猎雪在哪,话的却是宁宁,她在那端大呼叫:“陈叔叔!你快来操场,猎雪哥哥被球砸了!”

    陈庭森听见自己的心脏“咣当”一声沉了下去。

    这所校园大得该死,他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与形象,抓过一个学生问了路便拔足狂奔。赶到操场附近,情况比他预想得要好,他没看到一堆学生蜂拥在晕倒的陈猎雪身前的画面,宁宁在一栋建筑的檐下冲他招手:“陈叔叔!”陈猎雪倚靠着墙角,攥着一瓶矿泉水捂在左脸上,闻声抬头。

    几个围绕的学生见来了大人,讷讷地想点什么,陈庭森来不及听,他三两步跨上阶梯,捧住陈猎雪的脑袋检查,宁宁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猎雪哥哥走累了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正好一颗足球飞过来,“咣”地就给他砸倒了,还正好砸中了眼睛。

    肇事学生紧张地站在一旁。

    陈猎雪虚虚地喊了声“爸爸”,转着脸不太想跟他对视,被陈庭森坚定地掰开了手。矿泉水瓶下压着的半边脸果然肿了,原本清亮的眼球严重充血,半眯着睁不开,不断地往外渗眼泪。

    “我没事。”他声。

    “叔叔……”那学生想解释,陈庭森没空搭理他,他紧急判断了陈猎雪的状态,二话不将他横捞起来,转身下了阶梯,向校门外走。

    “爸……”陈猎雪吃了一惊,他觉得自己除了头有点晕,不受控地淌眼泪外没什么大问题,挣扎着想下来,陈庭森卡在他肩头的手铁钳般扣牢,将他紧紧扣在怀里,下颌绷出狠戾的线条,垂下眼皮命令他:“别动。”

    陈猎雪的动作停下来,然后一点点松懈,最后乖顺地窝在陈庭森怀里闭上眼,不再动弹。

    “那我去哪儿啊?”宁宁在台阶上插着腰。她本来怕的要死,陈庭森一出现,她立马就不怕了,悠闲地目送他们离开。

    几个大学生也大眼瞪眼,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意思,走也不是跟也不是,傻着脸问宁宁:“我们呢?”

    “你们?”宁宁学陈猎雪看她的表情,吊着眼看这几个大学生,老人精似的摇头叹气:“你们跑吧。他爸可凶了,一言不合就挖你的心。”

    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