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杨乐三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们仨只当陈庭森脾气烂,死洁癖,毕竟四个大男生,又是大学生,一起吃个饭喝点酒,通个宵借个宿,实在没什么好生气的。
陈猎雪则习惯地往心脏上想,他手忙脚乱地去收拾那些酒瓶子,跟陈庭森解释:“这些我都没喝,这都是他们仨喝出来的,火锅也不辛辣刺激,我涮着白水吃……”见陈庭森直直站在卧室前盯着他不话,他忙道:“爸爸你坐。”回头一看,沙发上还堆着老二匆忙拾起来的厚被和席子。
“他们……”陈猎雪挠挠脸,自己的朋友被家长看到最邋遢的一面,让他有点窘迫,“平时不这样……”
“平时怎么样?”
陈庭森终于接腔了,声音冷冷的。
“平时也天天来你这儿胡闹?”
“没有,”陈猎雪解释,“昨天圣诞节,就一起吃个饭。”
到这儿,他恍然回过神来,问陈庭森:“爸爸,你今天不是白班么?怎么……”他还是想问,“怎么突然来了?”
陈庭森面容肃然,仍不回答这个问题,又问:“那天夜里敲门的也是他?”
他指的是万圣节,陈猎雪“啊”了一声,承认:“是。那天他们出去玩,寝室关门了,就来我这儿凑合一宿。”
陈庭森一脸烦躁,屋里屋外地走了几步,陈猎雪的目光粘在他身上跟着他乱转,虽然也不是太能理解朋友来吃饭借宿怎么能让他如此不高兴,但乍见的惊诧消退以后,他还是憋不住觉得幸福与温暖。
明明只是三个月没见而已,之前在关崇家备考时也分开了整整三个月,感觉却截然不同——远距离分别带来的思念与情感寄托,不是在同一个城市可以比拟的。
这份荡漾的温情一直维持到陈庭森来到他床边。
陈庭森看着床上凌乱的被褥,眉头狠狠地拧起来,他的质问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里头的情绪接近于恼怒至极与不愿启齿,他问:“那人是你男朋友?”
陈猎雪愣在原地。
“你就这么……”陈庭森烦躁地捋起袖子,弯腰“刷”抽出了他的床单,往地上一扔,“你就一定要有个男人?”
陈猎雪花了几秒来理解这迎面泼来的误会,而在他愣神的期间,陈庭森已经挥着两条线条漂亮的手臂,大开大合地拆了他的被罩。
三下五除二,动作麻利得很。
拆完,他像甩一团脏东西,把被罩跟地上的被单扔到一块儿,抬脚踢到陈猎雪跟前。
“什么人你都能跟他睡在一起?陈猎雪你才多大?你……”
他不下去了,他像一头愤怒到极点的狮子,又没有能发泄的猎物,只能烦躁地捋一把自己的头发。
陈猎雪终于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他僵在陈庭森脸上的视线慢慢往下滑,滑到脚前这团床单被罩上,他用脚尖碰了碰,掀起眼帘看看陈庭森,看一眼,又垂下去继续看床单。
一锅“哔哔啵啵”冒着泡的温吞水花在他胸口流过。
“爸爸。”他勾着那团布料在脚上磨蹭,喊,扇子一样的睫毛飘忽忽地抬上去,“你以前,不阻止我谈恋爱。”
陈庭森的脸色变了变。
“而且,”陈猎雪收回目光。他的声音又慢又黏,在空气中拉伸出绵密的丝,密密匝匝地裹上陈庭森:“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是你。”
“不是‘爸爸’,也不是‘叔叔’。就是你。”
他悠悠地陈述着,不是在表明心意,也不是在刻意撩拨,他该使的“阴谋诡计”,该表达的爱与情意,全都在没死心以前明晃晃地掏完了,那时的他就差把自己连皮带骨地剥开,连血带心地摘个干净,向陈庭森展示一具纯粹的躯壳,一掬纯净的灵魂,告诉他,我是在以真正的、自己的身份,爱慕着真正的、没有任何身份的你。
这些陈庭森全都知道,他也接受了陈庭森永远不能接受的事实,所以他只是在没有情绪地陈述着事实。
可事实仍然难以让人接受,看陈庭森又僵硬起来的表情就知道。
水花滚过的胸口胀胀的,陈猎雪让自己勾着嘴角笑笑,坦然道:“你看,你明明知道,还非要我再出来膈应你一次。”他弯腰把床单被罩抱起来,如同抱着自己皱巴巴的心,认真解释:“杨乐只是我的同学,本来该住一个寝室,所以关系好些。这床单前天新换的,现在是真得再洗一遍了。”
他转身要去卫生间,听到陈庭森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嗯?”陈猎雪回过头。
“没什么。”
陈庭森肯定还有话想,但估计也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不出什么结果,只是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另起个生硬的话头:“把床单泡上,去吃饭。”
这一趟过来,陈庭森依然只待了半天,中午到,晚上走。
他到离开也没告诉陈猎雪为什么会突然飞过来,饭间陈猎雪又问了一遍,他很不耐地转开了脸。
陈猎雪想起三个月前那句“明明是你离不开我”,心里酸麻麻的,觉得满足。
晚上七点,陈庭森准备动身去机场,陈猎雪跟在他身后,自自话地也钻进后排,陈庭森挑着眉毛让他回去,他不回,时间还早,要去送一送。
这里的司机爱闲聊,从后视镜看着这对父子,笑呵呵地踩下油门:“孩子要送就让他送送嘛。是要去出差?过两天元旦了,还出差啊?”
陈庭森“嗯”了一声,没有聊天的兴致,转脸看向窗外。
机场距离他们学校有段距离,前二十分钟在马路上走走停停,车厢内鸦雀无声,驶上高架后,逆风卷着沙沙作响的盐粒敲在玻璃上,陈猎雪把脸贴上去看,有些惊讶:“爸爸,下雪了。”
司机抓住一个话的机会,立马侃侃道:“没事儿,刮刮盐粒子,降着温呢,大雪下不下来。人都以为天越冷越下雪,其实这雪啊,你得地面暖和点儿,才能给它激下来,冬天最冷的反而是那化冻的时候,雪一没了,地上那点儿热乎气全给吸走了。”
陈猎雪问:“会影响飞机么?”
“不紧。”司机往天上看看,口吻很有经验:“一会儿就停了。”
分别总是让人难受。车停在航站楼入口,陈庭森独自下了车,让司机再把陈猎雪带回去。陈猎雪摁下车窗跟他话,让他注意休息,注意保暖,不要生病,顿了顿,又加一句:“要是王阿姨再介绍有合适的,爸爸你就直接考虑吧。”
陈庭森已经抬起脚要进去,闻言又旋过身来望着陈猎雪,无数旅客在他身后穿梭,他站得像幅好看的油画,眼中的怒气却纠缠挣扎着,活像要把这画面烧起来。
他又有不出口的话要了。
陈猎雪想,无端觉得陈庭森像在跟他自己一场仗,在与不、理智与冲动之间你存我亡,破釜沉舟地厮杀。
最后,他轻叹了口气,某些情绪在他眼中尘埃落定。陈猎雪没能看清,因为陈庭森把围巾摘了下来,轻柔又不容抗拒地覆上他的眼睛,精细的毛绒面料携带着陈庭森的气息剥夺他的视线,他听见一声败下阵来的叹息。
“……再给我一点时间。”
陈猎雪的瞳孔在围巾后猛地一缩。
压在眉骨上的力气松了,围巾落在怀里,他在骤亮中抬眼去找,只看见陈庭森匆匆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