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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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晚上,陈猎雪跟陈庭森一起去买年货,回家后,他整理出单独的一份装进背包里,陈庭森看了一眼,包里除了吃的还有两本书。

    他心中了然:“去看纵康?”

    “嗯。”陈猎雪收拾好包,进厨房翻翻捡捡地想帮忙,“去陪陪他。”

    陈庭森随手给了他一个土豆,让他在一旁削皮,问:“后天?”

    “明天吧,”陈猎雪,“明天过年,纵康哥喜欢过年。”

    “上午还是下午?”

    年三十陈庭森只用上半天班,陈猎雪用脑门儿蹭蹭他的肩膀:“上午。看完纵康哥我想再去一趟救助站,下午回家陪你包饺子。”

    “我送你过去。”

    “不用。又不顺路,来回挺远的,你送我过去再去医院太麻烦了。”

    锅里的炒菜咕咕嘟嘟冒着热气,陈庭森侧头看他,想什么却没开口,只交代:“一个人注意安全。”

    陈猎雪笑笑:“好。”

    去墓园有专门的巴士,第二天两人同时起床,陈猎雪将要带的东西一一过了遍,确定没有遗漏,让陈庭森送他去巴士点。

    临下车前,陈庭森又嘱咐他,注意安全,控制情绪,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给他电话。

    陈猎雪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闻言鬼祟地看看四周,回身飞快地往他嘴上亲了一口。

    力道没控制好,比起亲更像是撞,牙龈磕得嘴唇酸疼。

    “能有什么事,唔会有事的,放心吧!”

    陈庭森皱着眉头揉嘴唇,目送陈猎雪的背影消失在站内,嘴角很克制地扬了扬。

    春节出行的人很少,去墓园的人除了陈猎雪竟还有一个。陈猎雪坐在后排,望着斜前方另一人的侧影,那是个中年女人,挎着一只过了时的手袋,默然地坐着。大巴行驶得很安静,他的思维就在安静中随意地发散,心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要去看谁,可能是父母,可能是孩子,也可能是她的丈夫。又想,如果在街上擦肩走过,谁能想到她逆着阖家欢乐的人流前行,是为了前往墓园呢。

    每天与他擦肩的人那么多,也没人会想到他身上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

    陈庭森在医院步履匆匆,在病人眼中也只是一袂救死扶伤的白大褂,脱下白大褂,就是另一个普通人。

    生活真的很像一个取景框,随手卡上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人,框中演绎的都会是一段独一无二的故事。将取景框摘走,人们便如同汇聚在茫茫世界的星子,匆匆的碰撞、湮灭、发光。

    纵康是湮灭的那一颗,但在他的世界里,纵康永远都亮着;如同陈竹雪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他的身体里;而他自己,终于还是以最扭曲的关系,与陈庭森缠绕在一起。

    不知道将来他先走了,陈庭森会不会也像这个女人一样,孤零零地来看看他。

    陈庭森他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其实他挺知道的。他想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希望陈庭森是个无情的人,越无情越好,最好立刻就能把他抛诸脑后,找一个合适的伴侣,平静安然的生活。

    至于现在。

    现在的生活很好,他很享受。谁知道这颗心还能跳几年,活一天赚一天,他还有很多想学的东西,想做的事,想表达的爱,还要替纵康和陈竹雪多看看这个世界,这么伤感的心事,触景生情偶尔想想就罢了,总是拎出来胡乱琢磨可不行。

    大巴在他流淌的意识中驶完全程,下车时,陈猎雪望着那女人孤独的背影,想,希望你跟我一样,陪故人过完春节,也有家人在等你辞旧迎新。

    纵康的墓上积了一点雪,陈猎雪帮他扫干净,将包好的年货放上去,又放了一大瓶罐头。

    “就这个罐头最重,压得书包可沉了”他把两本书抽出来,盘腿在包上坐下,望着纵康的照片笑眯眯道:“纵康哥,我来看你了。”

    书是大学的基础教材,他买下两本全新的给纵康看。那天上午他坐了很久,了很多话,他告诉纵康几百公里外另一个城市的风貌,告诉他动车与飞机的体验,告诉他大学校园的丰富与自由,还告诉他自己认识了很多新同学,交到了很活泼的新朋友,他第一次跟同龄人一起去外地旅游,东北的雪像电视里一样厚,暖气暖和到不可思议。

    “我们前两天还商量着,等开春暖和起来,再一起去南方玩,到时候我拍照片给你看。”

    “我现在身体不错,跟我爸关系很好,这几年应该都不会有后妈,你别担心。”

    “江阿姨生了个女儿,叫甜甜,关叔叔乐坏了。丫头刚生出来可了,明天我去他家拜年,看看有没有长大。”

    “纵康哥,你跟宋琪妈妈团聚了么?她在那边没病没灾了,肯定就能记得你了。”

    “对了,宋琪来找过你没有?”

    墓园里很安静,不知哪棵树桠上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叫。

    “你等我见到他,一定帮你好好骂他。”

    “我等会儿还要去一趟大院,把我攒的钱给他们送去,从这儿过去坐车挺久的,我得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收拾好书包,跟纵康告别:“新年好,纵康哥。”

    距离救助站还剩一半车程的时候,陈庭森了个电话过来,问陈猎雪在哪儿。

    “从纵康哥那儿回来了,现在正去救助站。怎么了爸爸?”

    “先回家吧,”陈庭森应该是刚休息,声音懈怠,“等过了年我带你去。”

    “没事,再二十分钟我就到了。”陈猎雪看看时间,。陈庭森对他今天出门特别不放心,陈猎雪隐隐约约明白过来,去年他是在今天出的事,陈庭森嘴上没,恐怕是心有余悸,只想让自己好好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过了这个年关。

    这一环想通,他当即暖化了一颗心,恨不得现在就抱着陈庭森的脖子使劲跟他起起腻。

    但目的地眼见着就到了,这时候回去实在是没有必要,他便答应陈庭森,把钱送过去就回家,不会久留,让他放心。

    后来,陈猎雪回想此刻做下的决定,没法不慨叹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救助站前身是一所规模很的私立学校,挤在两个建筑的宽巷间,门前是条上下的缓坡路,他上坡到一半,正好从门卫处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他很熟,救助站的管事阿姨,另一人是个青年,戴了顶黑乎乎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脸,急匆匆往外走。

    管事阿姨远远瞧见陈猎雪上来,惊喜地“哎哟”一声,棒球帽抬头看过来,肩膀一缩,把下巴往毛衣里埋,也没管管事阿姨什么,匆匆地往阴影里迈一步就要走。

    “哎你看这孩子……”管事阿姨也跟着走了两步,刚好迎到陈猎雪跟前。她手里拿个卷成卷的信封,能看出里面是钱,声着:“每回来都这样,也不是谁哪个单位的,塞个信封就跑……”

    陈猎雪见了他就直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这个身型没错,就算瘦了些高了些,刻意弓着腰,那股熟悉感还是强烈过了头。

    “……宋琪?”

    不叫还好,一叫,那人直接改快步疾走为拔足狂奔。

    陈猎雪顾不得其他,忙追了上去,管事阿姨吓一跳:“跑什么你不能跑啊!”

    谁也没听她的,疑似宋琪的人跑得飞快,像被踢了一脚的野马,陈猎雪追着他没多远就不行了,他停下来喘气,眼见前面的影子就要追丢,他扬起胳膊把手机砸了过去:“你给我站那儿!”

    有几个路人侧目,狂奔的人影似乎有片刻迟疑,仍不算停下脚步。

    “我跑不动了,你想让我也死?!”

    那人猛地刹了脚,转身望向陈猎雪,肩膀因为呼吸剧烈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