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法庆传
在古典神魔志怪西游记第十二回中,描写了观音奉如来法旨到长安寻找取经人的故事,其中书里面就提到一句有意思的话。
当时观音菩萨“你那法师讲的是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
其中,观音菩萨讲的话中提到了大乘佛法和乘佛法,那么在佛教中,大乘和乘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这里的“乘”不读g,而是读èng。大乘是汉传佛教尊崇的主流教派,主张人人可以修行,人人可以成佛,而乘则不会把释迦牟尼奉为神明来供奉,只是将其当做导师来尊敬,同时,在乘佛教中没有人人可以修行圆寂的法,他们认为只有少数修行高深的僧人才可以圆寂。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关于大乘佛教还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起义,而且起义的内容,就是因为佛教两极化分歧造成的。
北魏延昌四年(公元55年乙未),六月,冀州城中(北魏时期的冀州管辖有长乐,武邑,渤海三郡,治所位于今河北邢台市邢台县)。
一个和尚正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普通老百姓讲解大乘佛法。
本着人人可以成佛,人人可以得道的原则,这个和尚用自己天花乱坠般的描述,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听众。
而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普通人,一直在帮他普及和宣传大乘佛教(这个人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托儿)
很多人在受到他演讲的吸引之后,开始成为他的信徒。
一时之间,这个和尚很快便有了一批数量巨大的信徒。
如果只是为了弘扬佛法,接纳善信的话,那这样的组织活动还是比较有意义的,可问题就在于,这个和尚,他没那么好心。
这个和尚名叫法庆,是大乘佛教的一名弟子,而帮他一起宣传佛法的那个托儿,名叫李归伯。
他们两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想要宣扬佛法,而是想要打着大乘佛教的名号,拉拢信徒造反。
打着宗教旗号造反的案例,在之前的传记中也提到了很多,例如:张角黄巾起义,侯子光起义,孙恩卢循五斗米道起义等,而北魏历史上打着宗教名号起义的案例也不在少数,例如:法秀起义。
可法庆的起义却要比这些起义更加具有浓厚的宗教意味。
之前利用宗教起义,大多只是打着宗教的幌子来拉拢信徒,而法庆的起义却是从头到尾的一直在用宗教的概念来诱导和蛊惑百姓。
在拉拢了足够多信徒之后,法庆和李归伯开始商量起义的事情。
李归伯推荐法庆担任起义的首领,领导部队以大乘佛教的名义来推翻北魏日渐加剧的寺僧两极化。
当时的北魏的佛教存在严重的两极化,大多数寺庙成了为统治阶级歌功颂德的工具,受到了北魏统治者的欢迎,而一些其他的佛教教派则由于北魏政府的严厉打压,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狭窄,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北魏接连爆发了多起宗教性质的起义。
在法庆起义的前一年,也就是延昌三年(公元54年甲午)幽州地区有一个叫刘僧绍的和尚,就自称净居国明法王,发动了宗教性质的起义,以此来反对这种两极化分裂的局面。
而在更早之前的太和十四年(公元490年)也爆发过司马惠御为首的僧人叛乱情况,而永平二年(公元509年)则爆发了沙门刘惠汪起义,永平三年(公元50年)爆发了沙门刘光秀起义
这种宗教性质的起义不仅在北魏愈演愈烈,就连在南朝也无法幸免。
刘宋大明二年(公元45年)南朝僧人昙标和羌族人发动叛乱,后来宋武帝刘裕不得已下诏“佛法讹替,沙门混杂,未足扶济鸿教,而专成逋薮。加奸心频发,凶状屡闻,败乱风俗,人神交怨。可付所在,精加沙汰,后有违犯,严加诛坐”。
南齐永明十一年(公元493年)徐州北发生以沙门法智和土著居民周盘龙为首的起义,同样也是打着宗教的旗号,煽动人心作乱。
南齐永元二年(公元499年)益州爆发了以赵续伯和李弘为首的“圣王”起义,李弘当时被推举为“圣王”,乘坐佛舆,谎称“天与我玉印,当王蜀”
在南北朝时期,有如此众多的宗教性质起义,也间接反映了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矛盾,有的佛教教派受到士族的推崇,开始一家独大,而有些佛教教派则因为上升通道被关闭,传教途径被打压,导致心生怨恨,开始积蓄力量,报复当时的统治阶级。
很明显,法庆的起义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造成的。
在被推举为起义首领之后,法庆还做了一件有悖佛教理念的事情。
娶老婆!
当然,法庆娶的老婆可不是那些涂脂抹粉的市井女子,而是娶的同样也修习佛法的比丘尼(也就是尼姑)。
这个女子的名字叫惠晖。
巧的是,在南朝历史上也有一位比丘尼叫这个名字,当然,人家是真正研习佛法,用心钻研佛理的僧尼。
娶完老婆的法庆,并没有忘了自己的合作伙伴李归伯,为了能够让自己这个好伙伴看着体面一点,法庆给李归伯加了很多霸气的职称。
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汉王!
听起来颇有点神魔封神演义封神的意味。
首先是十住菩萨,这里的十住,指得是大乘佛教中从人修成佛的修行阶位,在大乘佛教中,一个普通人要想修成佛,就必须要经历五十二个阶位的考验。而这五十二个阶位又分为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以及等觉和妙觉。
其中十住是五十二阶位中的第十一位到第二十位的总称,十住包括发心住(菩萨缘十种法:是处非处智、善恶业报智、诸根胜劣智、种种解差别智、种种界差别智、一切至处道智、诸禅解脱三昧智、宿命无碍智、天眼无碍智、三世漏普尽智;菩萨应劝学十法:勤供养佛,乐住生死,主导世间令除恶业,以胜妙法常行教诲,叹无上法,学佛功德,生诸佛前恒蒙摄受,方便演寂静三昧,赞叹远离生死轮回,为苦众生作归依处。);
治地住(菩萨于众生发十种心:利益心、大悲心、安乐心、安住心、怜愍心、摄受心、守护心、同己心、师心、导师心;菩萨劝学十法:诵习多闻、虚闲寂静、近善知识、发言和悦、语必知时、心无怯怖、了达于义、如法修行、远离愚迷、安住不动);
修行住(菩萨以十种行观一切法:观一切法无常、一切法苦、一切法空、一切法无我、一切法无作、一切法无味、一切法不如名、一切法无处所、一切法离分别、一切法无坚实;菩萨劝学十法:观察众生界、法界、世界,观察地界、水界、火界、风界,观察欲界、色界、无色界);
生贵住(菩萨从圣教中生,成就十法:永不退转于诸佛所,深生净信,善观察法,了知众生、国土、世界、业行、界报、生死、涅槃;菩萨劝学十法:了知过去、未来、现在一切佛法,修集过去、未来、现在一切佛法,圆满过去、未来、现在一切佛法,了知一切诸佛平等);
具足方便住(菩萨修善根十法:皆为救护一切众生,饶益一切众生,安乐一切众生,哀愍一切众生,度脱一切众生,令一切众生离诸灾难,令一切众生出生死苦,令一切众生发生净信,令一切众生悉得调伏,令一切众生咸证涅槃;菩萨劝学十法:知众生无边、知众生无量、知众生无数、知众生不思议、知众生无量色、知众生不可量、知众生空、知众生无所作、知众生无所有、知众生无自性);
正心住(菩萨闻十种法,心定不动:闻赞佛、毁佛,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赞法、毁法,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赞菩萨、毁菩萨,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赞菩萨、毁菩萨所行法,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众生有量、无量,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众生有垢、无垢,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众生易度、难度,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法界有量、无量,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法界有成、有坏,于佛法中,心定不动;闻法界若有、若无,于佛法中,心定不动;菩萨劝学十法:一切法无相、一切法无体、一切法不可修、一切法无所有、一切法无真实、一切法空、一切法无性、一切法如幻、一切法如梦、一切法无分别);
不退住(菩萨闻十种法,坚固不退:闻有佛、无佛,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有法、无法,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有菩萨、无菩萨,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有菩萨行、无菩萨行,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菩萨修行出离、修行不出离,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过去有佛、过去无佛,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未来有佛、未来无佛,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现在有佛、现在无佛,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佛智有尽,佛智无尽,于佛法中,心不退转;闻三世一相、三世非一相,于佛法中,心不退转;菩萨劝学十法:一即多、多即一、文随于义、义随于文、非有即有、有即非有、无相即相、相即无相、无性即性、性即无性);
童真住(菩萨住十种业:身行无失,语行无失,意行无失,随意受生,知众生种种欲,知众生种种解,知众生种种界,知众生种种业,知世界成坏,神足自在、所行无碍;菩萨劝学十法:知一切佛刹、动一切佛刹、持一切佛刹、观一切佛刹、诣一切佛刹、游行无数世界、领受无数佛法、现变化自在身、出广大遍满音、一刹那中承事供养无数诸佛);
法王子住(菩萨善知十种法:善知诸众生受生,善知诸烦恼现起,善知习气相续,善知所行方便,善知无量法,善解诸威仪,善知世界差别,善知前际后际事,善知演世谛,善知演第一义谛;菩萨劝学十法:法王处善巧、法王处轨度、法王处宫殿、法王处趣入、法王处观察、法王灌顶、法王力持、法王无畏、法王宴寝、法王赞叹);
灌顶住(菩萨得成就十种智:震动无数世界、照耀无数世界、住持无数世界、往诣无数世界、严净无数世界、开示无数众生、观察无数众生、知无数众生根、令无数众生趣入、令无数众生调伏;菩萨劝学十法:三世智、佛法智、法界无碍智、法界无边智、充满一切世界智、普照一切世界智、住持一切世界智、知一切众生智、知一切法智、知无边诸佛智)。
法庆的这个十住菩萨并非只是单独颁发给李归伯一个人的特权,相反,他为了激励那些跟着他卖命的信徒,定了一条规定。
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个人那就是十住菩萨!
如此随意且有悖佛法的规定,简直就是对自己身份赤裸裸的讽刺。
接下来是平魔军司,平魔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荡平一些妖魔,在法庆的眼里看来,除了自己的大乘佛教,其他的佛法教派全都是邪魔外道,而军司其实就相当于是军师,在三国魏晋的时候,军司的职能大致包括刑狱,讼断在里面,平魔军司的表面含义大概指的就是想要以一个公平人的身份来剪除邪魔(其他教派),实则实在排除异己。
除了给好伙伴添加荣誉之外,法庆也给自己增加了一个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符号。
大乘!
意思就是向世人宣称自己是大乘佛派正式的传人或者转世传人。
如果只是搞搞册封的话,那不足以体现法庆对于起义的重视,相比之前那些只顾走流程的起义形式,法庆对于自己麾下的信徒其实并不信任。
为了能让这些麾下的信徒彻底死心塌地的效忠自己。法庆开始用特殊的段控制这些人。
史书记载法庆为了能够控制信徒,开发了一种特殊的“狂药”,具体这种药是什么配方,史书并没有记载,但这种药的效果确实非常的可怕。
“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
喝了这种药,不仅六亲不认,而且还一门心思只想着杀人,这简直比武侠里记载的任何灵丹妙药都要厉害,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还是史料真实记载的内容。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法庆在利用特殊段控制了自己的信徒之后,开始攻打阜城(位于今河北衡水市阜城县),并一路攻克渤海郡(南北朝时期归属冀州管辖,治所位于今山东淄博市高青县高苑),此时的冀州城已经陷入到了熊熊战火之中。
当时冀州的刺史名叫萧宝寅,此人原来是南齐皇族宗室,齐明帝萧鸾的第六个儿子,后来因为萧衍杀害南齐皇族宗室,不得已投奔北魏,成为了北魏孝文帝的驸马爷。(此人也是一号野心人物,在枭雄英杰卷中有独立传记)
这时候的萧宝寅对于北魏还是比较忠心,当他听闻冀州兴起大乘教起义之后,赶紧派自己的下的长史崔伯驎征讨法庆。
可是萧宝寅似乎有点低估了法庆的势力,因为人数上的差距,在枣城(河北衡水市枣强县旧称)之战中,崔伯驎的官军不敌法庆的部队,最终兵败被杀。
崔伯驎没有白死,在他死后,成功的助长了法庆起义部队的嚣张气焰,这帮所谓的大乘佛教徒开始鼓舞起士气,大肆的在冀州各个县城里焚烧寺庙,肆意斩杀僧尼,不断捣毁和焚烧佛像经卷
佛教徒居然亲毁佛,这简直就是一大讽刺。
当然,法庆这样做是对北魏这种佛教两极化分歧矛盾的强有力回击,在他看来,自己所信仰的大乘佛法才是最应该受推崇的教派,而其他的教派统统不算。
所以,为了让自己所信仰的大乘教更有服力,法庆提出了一个更加猖狂的口号。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
在他的眼里,自己才是佛,一切皆是魔!
可往往有这样想法的人,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魔鬼!
为了压制这个魔头,北魏朝廷拿出了自己的杀锏武器。
元遥!
元遥,字太原,祖籍平城,出生于河南洛阳,景穆帝拓跋晃之孙,京兆王拓跋子推之子,魔王克星!
七月初六,北魏朝廷正是封元遥担任使持节,都督兼征北大将军,并统帅步骑十万,全权负责此次征讨大乘教行动。
元遥赶赴冀州之后,迅速展开了猎捕魔头的军事行动。
法庆在得知元遥大军到来的消息之后,积极组织兵力,准备要会一会这个朝廷派来的高。
延昌四年(公元55年乙未)七月十三日,征北大将军元遥率众击溃法庆先头部队,但由于围剿不利,导致让法庆溜之大吉。
元遥随后赶紧派辅国将军张虬率兵追击,一举将法庆擒获。
除了抓住贼首之外,此次元遥还抓了法庆的老婆惠晖以及上百名各地方的渠帅,可谓是收获颇丰。
猎魔元遥并没有打算继续让法庆这个魔头多活片刻,在抓获法庆之后,当即回营将其斩首,并派人将其首级送往京师洛阳报捷。
此后的战役,元遥开始继续追击十住菩萨李归伯,并在随后的战役中将其擒获,戮杀于冀州城街头。
冀州城之乱被元遥彻底被平定。
但大乘教的起义部队却并没有因为领袖法庆的死而停止继续造反,相反,他们开始改变策略,转而突袭瀛州(位于今河北沧州市河间市)。
得知大乘教起义部队转攻瀛州的消息之后,刺史宇文福开始积极备战,他责令自己的儿子宇文延率领府里的门客一起迎击敌军。
结果贼匪在城中到处放火焚烧房屋,导致刺史宇文福被困在斋阁之中无法脱身,宇文延见父亲被困之后,亲自突入火阵之中,将已经昏迷不醒的父亲抱了出来,而他自己则被火严重灼伤,导致“肌发皆焦”。
差点被烧死的宇文延并没有选择退缩,而是继续组织城中的兵力与大乘教起义部队展开对攻,终于,在宇文延苦苦的支撑之下,贼寇放弃了继续进攻,转而选择进攻其他州县。
获得喘息之的宇文延并没有打算继续任由大乘教徒猖獗下去,在休整片刻之后,宇文延组织兵力开始展开了反击,并在追击过程中,将大乘教起义部队全数歼灭。
袭扰了冀州,瀛州数月之久的大乘教起义,宣告终结。
反复数次的宗教起义不断在北魏国度上演,不断被镇压,不断再兴起,仿佛像记吃不记打的傻子一样,一次次的重复着上一次的错误,这就催生了一个疑问。
到底是应该治标还是治本?治标则大疾隐之,治本则吾命休矣。
所以,在经历了数次惨痛的教训之后,任城王元澄向当时打算派人到西域取经的胡太后提了个建议。
“昔高祖迁都,制城内唯听置僧尼寺各一,馀皆置于城外;盖以道俗殊归,欲其净居尘外故也。正始三年,沙门统惠深,始违前禁,自是卷诏不行,私谒弥众,都城之中,寺逾五百,占夺民居,三分且一,屠沽尘秽,连比杂居。往者代北有法秀之谋,冀州有大乘之变。太和、景明之制,非徒使锱素殊途,盖亦以防微杜渐。昔如来阐教,多依山林,今此僧徒,恋著城邑,正以诱于利欲,不能自已,此乃释氏之糟糠,法王之社鼠,内戒所不容,国曲所共弃也。臣谓都城内寺未成可徙者,宜悉徙于郭外,僧不满五十者,并从大;外州亦准此”。
大致意思就是希望信佛信的过了头的胡太后能够吸取之前法秀和法庆的教训,不要过于扩大佛教的影响力。
但最终,胡太后还是没有采纳元澄的建议。
或许有些时候只有等到全身技能衰退,器官发生病变,人们才会开始重视问题的严重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