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女官代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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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华宫的正殿里,江淮焦急的左右踱步,听着寝殿内传来江昭良的痛苦喊声,她心揪着,恨不得自己替姐姐担了这份痛。

    太后在旁边的软榻上坐着,手捻佛珠,闭目养神。

    倒是皇帝呼了口气,皱眉道:“君幸你给朕坐下,晃得心烦。”

    江淮闻言,只得撩衣坐下。

    皇后握住皇帝的手,安抚道:“皇上放心,贤妃不会有事的,好歹也是生养过得了,孩子必定会平安降生的。”

    皇帝这才抬头道:“对了,你若是不提朕还忘了,等昭良这胎满月之后,容岐便接回灼华宫养着吧。”

    皇后颔首:“皇上安排就是。”

    话音刚落,寝殿内忽然传来一道婴儿的啼哭声,瞬间如阳光般划破这殿内的冰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皇帝脸上浮笑,瞧见崔玥从寝殿走出来,笑道:“微臣给皇上太后道喜了,是个健健康康的公主,足足六斤二两呢。”

    皇帝欣喜:“好!”

    “皇上!”

    桂笙跑进来,喊道:“荣修仪足月了!怕是要生了!”

    江淮蹙眉,心道这人怎么什么都要掺一脚,生个孩子也要和自家长姐撞在一天。

    好在皇帝并不是很在意,只道:“崔玥还要在这边照顾贤妃,叫曹太医过去。”

    桂笙依言退下,皇帝这才和太后一前一后走去寝殿。

    皇后道:“崔太医今日辛苦了。”也紧随其后。

    江淮也想进去,崔玥赶紧拦住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淡淡道:“你还是等会儿进去吧,贤妃刚刚生育完,累得很。”

    江淮忙不迭的点头,重新坐下来:“有劳你了。”

    崔玥接过宫人奉来的茶喝了,摇头道:“娘娘这一胎的胎位稍微偏了些,我还以为会难产,好在平安无事。”

    江淮蹙眉担忧道:“胎位不正?”

    崔玥忙道:“你别担心,已经没事了。”放下茶杯,“好在娘娘是习武出身,身子强健,要是一般人,肯定要难产的。”

    江淮斜靠在椅子上,有些疲累的说道:“不管怎么说,长姐没事就好。”长舒了一口气,“都没事了,一切都好了。”

    崔玥吩咐殿中的宫人小心走动,别惊到了江昭良和小公主,然后小声对江淮道:“佛门那边怎么样了?”

    江淮闭眼歇息:“死了。”

    崔玥点了点头:“那就好。”

    江淮睁开一只眼,问道:“对了,崔小溪给我的那个毒药到底是什么啊?何铨喝了那下药的酒,死的时候竟然一点儿异样都没有,连口血都没吐,就那样直挺挺的死了。”

    崔玥促狭道:“这是我的独门秘方。”

    江淮失笑,重新闭上眼睛,趴在桌边休息,因着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加之身子开始缠病,她很快便轻睡过去。

    茫然不知多久,崔玥将她唤醒。

    江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那人笑道:“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先回宫了,皇上和贤妃娘娘要你进去呢,快去看看吧。”

    江淮闻言,忙揉了揉惺忪的眼,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

    寝殿里虽然有着血腥味,但因着熏了香倒也不觉得难闻,她生怕吵醒新生的小公主,遂一直是蹑手蹑脚,看的江昭良发笑。

    那人靠在软枕上,脸色有些苍白,却难掩欣喜,怕着凉头上还戴了厚厚的抹额,怀抱着新生儿,好笑道:“你做什么呢,知道的你是进来看孩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偷孩子的。”

    皇帝朗声轻笑,江昭良立刻嗔怒道:“皇上小心,别吵醒了她。”

    皇帝连忙捂了捂嘴吧,点头闷声道:“朕知道了。”

    江淮抿唇发笑,走过去俯身看了看,那襁褓里的婴儿熟睡着,因着刚生下来皮肤皱皱的,但那睫毛却异人的密长,似蒲扇一般。

    “好丑。”她发自内心道。

    皇帝又笑,而江昭良却故意冷脸道:“就你好看。”

    江淮笑着坐下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如今袁盛死了,朝上便唯她独大,而江昭良一子一女地位稳固,大哥嫂嫂重归于好,弟弟妹妹在南疆平安,家人安好,世子安好,那一切就都好了。

    “皇上!”

    桂笙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荣修仪生了!是个公主!”

    “那就好。”

    皇帝淡淡道:“照例晋冯若仪为”

    “皇上。”桂笙脸色不太好,“荣修仪生下公主后血崩不止,曹太医拼尽一身医术,还是让娘娘去了。”

    江淮闻言,微微挑眉,看来这个曹太医曹璋还是个明白人,估计荣修仪的事情是崔玥嘱咐他的,至少姓曹的还清楚这前朝后宫是谁说了算。

    而皇帝听着,叹了口气:“罢了,以昭仪礼葬了吧,小公主先养在太后那里,等满月再接来灼华宫。”

    回头又对江昭良绽放笑颜,丝毫没把荣修仪的死放在心上。

    “昭良。”

    皇帝看着那孩子的睡颜,思忖道:“你辛苦了,那咱们公主的封号就由你来取吧,你说可好?”

    江昭良的笑容十分岁月静好:“皇上,臣妾念书不多,倒不如”话锋一转,“叫君幸想一个吧。”

    江淮茫然抬头:“我?”

    皇帝想了想:“也好,你有孕的这一年,她可没少着急,成日往太医署跑,生怕你出什么意外,是个好小姨呢。”

    江昭良温声笑道:“君幸,那你来想一个吧。”

    江淮闻言,垂眸深思。

    记得当时,被贞才人害死的长华公主就是她想的封号,这回可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必定要想一个两其美的。

    可是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个极好的,遂道:“不如就叫长宁公主吧,宁为安宁,微臣希望她这一辈子可以幸福快乐,平静安宁,而这宁也是汤国皇姓,没有什么字比这个宁更尊贵了。”

    皇帝满意颔首:“好,是个好封号,那朕便给长宁取名宁容婥吧,取纤柔和美之意。”转头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江昭良温柔道:“好,皇上取的自然是最好的。”

    皇帝伸手戳了戳长宁的小脸儿,随后看向江淮,那人探头盯着自己的外甥女儿不眨眼,沉默几秒,他淡然道:“桂笙。”

    那人忙笑道:“好嘞。”

    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玉诏来:“皇上玉诏,江淮跪接。”

    江淮闻言,茫茫然抬起头来,和皇帝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同样不明所以的江昭良,赶紧跪地道:“微臣在。”

    桂笙十分高兴的说道:“大汤钦昌:今有上御司正二品御侍江淮,神机妙算,攻无不克,朕甚欣喜,着封为从一品御令,望其以后多加修德见贤,为大汤效犬马之劳,钦此。”

    江淮听完,整个人已然愣住。

    从一品御令?

    一品女官?

    床上的江昭良也惊喜过头,有些激动的眨了眨眼,自成文太后设立女官制度以来,最高也只是从三品御典,没想到自己妹妹不但屡屡破了纪录,更是升了二品后又升一品!

    这个两百年来一直悬悬欲坠的制度,终于被江淮带上了巅峰!

    “君幸,还不快谢恩!”

    江昭良笑道。

    江淮这才反应过来,重重俯身道:“微臣谢皇上隆恩!”

    这份惊喜来的又快又狠,几乎是掉下来的馅饼儿,直到她出了灼华宫,回到上御司的院里时,江淮才长舒了口气,露出寡淡的笑来。

    一行宫人欣喜若狂的跪地行礼:“恭喜御令大人!”

    御令啊。

    江淮本以为,自己至死也就是御侍了,能从从二品升到正二品就已经是极喜了,谁料到今日,居然做到了一品御令!

    山茶喜极而泣,双手托着一个垫着金绸子的木盘过来,江淮上眼一看,原是一方岫岩玉的印章,孔穿的玉穗子分成了前所未有的八股,拿起来看着底面,刻着:上御司从一品御令。

    山茶泪意盈盈,看着她:“大人,这真是太好了!”

    江淮抬眼,轻轻的摸着她的脸颊,淡淡道:“还有更好的,我方才求了皇上,下月九号,你就可以出宫嫁给齐夺了。”

    山茶先是一愣,旋即再次跪地哽咽道:“多谢大人!”

    江淮端详着掌心那方印章。

    面色沉静。

    “不客气。”

    半月后的朝会上,麒麟殿内的所有官卿皆屏气凝神,如今慕容秋和袁盛都死了,那朝上,便彻彻底底是旧臣的天下了。

    巴结过江淮的,面露得意,得罪过的,惶恐不安。

    但不管他们如何,江淮权倾朝野的局面,是不可更改了。

    皇帝从偏殿而出,面色沉肃的坐在龙椅上。

    百官见状,继续瞥眼那个门口。

    如今上朝会的皇子中只有宁容左,那人环视周遭,见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那里,也懒散的抬眼过去。

    一抹黑红映入视线。

    在众人的注视下,江淮款步而出,一品御令的女官官服本是玄青色,可那人今日却穿了一件广袖袍裙,以纯黑色打底,片红为配,那华贵的布料上绣着朵朵耀眼红梅,仿佛真的在徐徐绽开似的,外罩柔软半透明的灰纱,仿佛融身在云雾中一般,让人心驰神往。

    她今日未束银冠吊发,乌黑的发丝拢成精致的盘桓髻,点缀典雅的红宝石,修长白皙的脖颈弧度犹如玉净瓶身,五官极美,妆容艳丽,悠闲的环视而去,目光是清冷而高贵的。

    明明是要参拜皇帝,百官却先拱手对那人道:“微臣等恭贺御令大人荣升高位——”

    江淮嫣红的唇角微微勾起,美的惊心动魄。

    皇帝瞥眼,甚是平静。

    可他不知道,江淮如今的心潭,已是深不可见底,里面肆流出来的欲望堪比雨后春笋,在收不回来的疯长。

    当年周景儒的话犹然在耳。

    ——人心行欲,以政权为剑,手中握有银针,便只想着缝线,倘若换了一柄长刀在手,可就一定要见血。

    只可惜,皇帝不知道。

    他不知道放江淮出永巷的那一刻,便是浩劫般的覆水难收。

    他更不知道,晋封江淮为从一品御令后,会开启大汤国史上那段青史永留名的‘女官代权’时代,时长二年零六个月。

    自从江淮升了御令之后,在朝威望更上一层楼,为了更好的为世子铺垫之后的登基路,她开始大肆清筛朝臣,能动的部换水,不能妄动的便用手段剥下一层皮去,慢慢失势以待日后处理。

    而她每日挂在嘴边的话无有别的,都是让人听着便不寒而栗的计谋和阴狠陷阱,山茶和玫儿伺候着,见那人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江淮的心里已无阳春三月,尽是凛冬的猎猎寒风。

    “大人,您今天还不回侯府吗?”

    山茶把新切好的水果奉过去,小心翼翼的问道。

    江淮摆弄着两个纸条,一个上面写着唐亦风,另一个是郑徽,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回。”

    事实上,她和慕容葏争执了。

    升御令本是好事,但慕容葏却说江淮不该牵连陶作甯,他生前和豫国公交情较好,留他在朝,也是给豫国公面子。

    但江淮认为,不必。

    事到如今,扶世子上位才是最要紧的事,更何况慕容葏从前也和她说过,她不在乎自己的城府深浅手段好坏,她在乎的,只是江家的荣耀和父亲豫国公的遗托。

    而眼下,她都做到了。

    慕容葏有些变色,又说她如今清肃异己的手段太过心狠手辣,该请的不该清的部残忍驱逐,有违豫国公和长信王的本意。

    因着屋内只有两人,慕容葏失言。

    “我不会生出你这样辣手无情的女儿。”

    气氛一时难堪。

    江淮待不下去,索性回宫宿在了上御司,至今已有半月多,这半个多月,边蛮漠岭暗有异动,江璟被派回南疆震慑三军,而苏绾将孩子们托付好,便也随军去了。

    今天则是初八。

    明日初九,是江淮答应山茶和齐夺的好日子。

    宫外的齐府自然要大肆操办,如今山茶列入江家养女,江淮在宫内自然也给她备了丰厚的嫁妆,那架势,好像嫁公主一样。

    “大人,齐统领来了。”

    玫儿道。

    江淮叫他进来,提笔在那红折子上写着什么,而齐夺和山茶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相视一眼,尽是对未来的幸福憧憬。

    玫儿在旁,也满心满腹的祝福,她偷偷看去书案,发现江淮在给那两人写合婚庚帖,御令大人钦赐的,这该有多荣幸啊。

    只是上面写着的名字,让她有些费解。

    “齐夺董宜浅。”

    玫儿疑惑道:“大人,这个董宜浅是谁啊?”

    齐夺在旁失笑:“玫儿,这宜浅是山茶的本名。”

    玫儿忽然反应过来,和那两人捂嘴轻笑。

    而山茶心生感动,泪花泛着:“难为大人还记着。”

    江淮头也不抬,平淡道:“这么好听的名字,我自然记得。”递给那两人,嘱咐道,“明日洞房花烛,喝完合卺酒,别忘了签。”

    山茶簌簌落泪,忙接在手里:“奴婢记住了。”

    齐夺也道:“大人,等新婚满月之后,属下让山茶继续入宫伺候您。”

    江淮平静颔首:“可要好好待山茶。”

    齐夺点头:“属下必定会一生一世待山茶好的。”

    江淮至此,走到自己的妆奁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来,回身递给山茶:“说好了给你的。”

    山茶一愣,打开来原是那套价值连城的玛瑙首饰,忙道:“还是算了吧大人,奴婢可不敢收,这个太金贵了。”

    江淮笑着道:“无妨,我又不喜欢。”眼神嗔怪,“省着你这么喜欢却只能成日拿出来偷着戴,以为我不知道吗?”

    山茶闻言,调皮的低了低头:“大人竟会取笑奴婢。”

    齐夺接过:“多谢大人。”

    “大人!”

    水仙从院里进来,恭敬通禀道:“太仆寺的上牧监来了。”

    慕容清?

    江淮微蹙眉头,吩咐那两人:“你们下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