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漠岭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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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话音砸地的那一刻,天幕忽然下起了密针般的细雨,夏季的冷风带着潮寒贯彻整个院子,两人不约而同的颤抖起来。

    “生性低贱下流?”

    花君的声音脆弱浮冰,趔趄着向后退道:“江淮,你说我生性低贱下流?在你眼里,原来是这样看我的吗?”

    江淮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口不择言,两人气在头上,说起话来都不管不顾的,遂神色闪烁,不安的解释道:“花君,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方才是太着急才这样说的。”

    “素来脱口而出的皆是实话!”

    花君的眼泪比这夏雨还要汹涌,她今日的心千疮百孔,不但被心爱之人所伤,更是被平生最信任的人背叛,绝望闭眼。

    “江淮,你个混蛋!”

    她尖叫着,转身跑回正房里,把房门从里面落锁。

    江淮刚生了大气,又被这急切的冷雨浇的浑身彻透,如今她体内的尸寒之气发作的越来越厉害,光是广陵仙的药力已经压不住了,素日最怕潮雨,她本该回去躲雨,但她现在更在乎的,是花君的心情。

    她不停的咳嗽着,脸色也在秒趋惨白,踉跄着爬上门前的三层石阶,扑倒在那门前,小心翼翼的拍着:“花君!”

    里面那人一言不发。

    耳朵里灌满了风雨的呼啸声,江淮瑟索着继续拍门,那被所有人抛弃拒绝的疏离感让她发疯:“花君!你把门打开!我方才是胡说八道的!你这般聪明是不会信的!花君!”

    “滚!你给我滚!”

    花君在里面嘶吼着:“我没有你这般朋友!”

    虽然是咒骂,但花君好歹还在回话,江淮稍微放心,她被那大雨冲刷的睁不开眼,只自顾自的喊道:“花君!你别这样!咱们两个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有多少人想要从中作梗都失败了!不都是因为咱们两个对互相的信任吗!你把门打开!”

    “江淮!”

    花君在门里决绝道:“我宁可你当年是真的被绞死了!”

    江淮无奈垂头,泪水溢出眼眶,身体机能也在逐渐下降,那从骨血里透出来的冷意将她吞噬,哽咽道:“花君我求求你把门打开别把我挡在门外我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个不择手段卑鄙阴险奸诈的小人我知道我伤害了你。”

    屋内的人没有回话,唯独那豆大雨滴锤般砸在那木门上。

    江淮的手无力的扣着那门面,难得放下尊严:“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一路我弄、丢了太多母亲和我连月的冷对她说她不喜欢我如今控权的模样,大哥和嫂嫂也是如此我不明白明明是她们逼我如此花君我如今就只剩下手里这柄权剑我太想要它了我不能不能在失去一切后再失去它你原谅我吧我没有选择了。”

    花君依旧沉默。

    江淮无力的斜倒在门前,低低唤道:“花君。”

    几秒后,一门之隔的花君冷淡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江淮拼命的眨着眼,生怕一闭上自己就会昏过去,四肢百骸里难受的像是逃窜着老鼠,行过之处皆变得麻木:“别说你不在乎若是不在乎真的代表不在乎那当然好可它不是。”

    花君还是那句话:“没关系,君幸,我真的不在乎。”

    江淮用手不停的轻敲着那门,双眼的精光开始涣散:“别说我真的害怕你生气打我骂我杀了我你别这样你这样我觉得你这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我都要吓死了。”

    “花君你把门打开我想见你。”

    江淮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彻底湮灭在那剧烈的落雨声中,门后的花君泪水干涸,痛苦的低头下去,片刻才推开那房门。

    江淮早已因为雨水浇灌而寒气逼心晕厥了过去,她那黑红相间的轻薄纱衣铺散在石阶上,像是同时在肆流的黑墨和朱砂,她那艳丽的妆容被雨水刷洗过,是那样的清新秀气,只眉间紧皱着,十分痛苦。

    花君恍然,竟不知江淮那浓妆被洗净后,是这般骇人的憔悴,那唇瓣毫无血色,仿佛被覆了一层白纸。

    被尸寒之气耗磨了这么多年,她也终于是油灯枯尽了。

    花君心脏抽痛,心口不一道:“我恨死你了。”

    江淮再醒来已经是午后的未时一刻了,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自己还在花君的海棠府,身上是干净的泛着海棠香的寝衣,锦被里暖洋洋的如同有暖炉炙烤般,轻咳一声,头晕目眩。

    江淮自幼习武,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今日这般,明显和正常的生病不一样,这么多年的枯耗,她当真要不行了。

    “你醒了。”

    花桌旁的那人低低道:“我给你倒杯水喝。”

    江淮筋疲力尽,瞧着花君端着一碗温水走过来,她艰难撑身,探头过去喝掉半碗,听那人问道:“身子怎么样?”

    江淮重新躺下来,脸色苍白:“无妨,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

    “噗嗤”

    从门外走进来的崔玥听到这话轻笑出声,坐到床边将熬好的汤药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头一次听到这么说自己的。”

    江淮现下没有心情玩笑,只神色认真的直接问道:“阿,你实话和我说,我这具身子还能挺多久。”

    崔玥闻言,抬头和花君对视一眼,这才为难道:“你体内的尸寒之气越来越厉害了,就算广陵仙丹和九筋蛊也压不住了,我拼劲身医术和毕生所学,也至多能保你不到两年。”

    一旁的花君猛地皱眉:“两年?怎么会这样!”

    崔玥摇头:“这还是往多了说呢。”

    而江淮却疲惫的闭上眼睛,眉头无法松泛开,亦如此刻心情。

    两年,不到两年了。

    她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崔玥继续叹道:“若不是有那广陵仙筑体和九筋蛊抑毒,再加上她习武强身,那尸寒之气侵体,她都活不过二十。”

    花君重新坐下来,不甘心道:“那当年为什么要将那尸寒之气引进体内,若只是为了她重见天日,那也太不划算了。”

    江淮闭眼轻笑,淡淡道:“这世上不划算的事情多了去了,对我来说,用这难熬病体换十五年光明,值了。”

    花君只觉得酸楚难忍,起身往门外走,只是她想了想,忽然停在门槛内,对着那床上的人道:“江淮,我要离开长安,我要走了。”

    崔玥一愣,不解道:“你去哪儿?”

    花君冷静道:“我知道现在你们不需要我了,所以趁着我还没有死在你们的手上,我决定离开这里,去追随丹鸿的脚步。”

    “逍遥山水?”

    床上的江淮睁开朦胧的眼,失笑道:“真好。”

    花君又道:“你的意思呢?”

    江淮自然不会阻止,她也不想让花君就此陷在这里,从而赔尽自己无辜的一辈子,遂道:“当然好,只是必须每半月报来一封交代平安的书信,否则我不放你走。”

    “成交。”

    门口的花君坚定道:“我即刻启程。”停了停,“还有太后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江淮望着房顶:“路上小心。”

    花君又站了几秒,这才毅然决然的离开。

    江淮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这才再次闭上眼睛,她轻嗅着,知道生命里的那抹海棠花香,是再也闻不到了。

    床边的崔玥见状,苦涩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江淮无力摇头,无法回答。

    而崔玥握住她的手,平淡道:“但无论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你这边。”

    江淮睁开看她,忽然问道:“若我说我想要这大汤的政权,不是为了世子,而是我自己想要呢?”

    崔玥的眉头猛然一跳,有些紧张道:“你不会的。”

    江淮则坦然道:“想要傲立于这长安之顶者,则须胸阔如瀚海,非容之乃大,而是欲之长存。”停了停,“我没办法回头了。”

    崔玥眨了眨眼,这才咬牙道:“那我也帮你。”深吸一口气,“只是我劝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去做。”

    江淮轻微颔首:“我现在所做的,就是逆水行舟,时间亦如风浪,它会带走一些东西,留下的,就是我真正需要的。”

    崔玥无声颔首。

    江淮思忖片刻,开始了又一轮的谋划:“阿,我现在需要休息,你帮我跑一趟司天台,叫庞密散出些流言,我这回,要除去长欢。”

    崔玥道:“我知道了。”

    花君临走前,特地交代人送一盆海棠花盆景去御景殿,太后为了安抚她的心情,便摆在了随手可触的地方,日日闻其清香,只觉的身心舒爽,四肢百骸都松泛了许多。

    而日子很快到了秋末,江淮和慕容的矛盾加深,只偶尔才会回一趟侯府,每次都要闹不愉快,余下时间皆留在上御司,继续着筹谋。

    偶尔程焕来探望,慕容苦涩感慨:“她太狠了。”

    而那人则了然轻笑:“她不是狠,她是真,她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除了这个,她的眼里看不到别的,便是一路碎骨踏血,也无所谓,更何况是几条无辜的人命。”

    慕容无言泪落。

    夏月中时,江淮偶然得知孙云昌和李侃元当年谋反之事,曾有意拉上唐亦风一同下水,只是那人拒绝了。

    因着唐亦风是宁容左的人,江淮不肯放过,便叫黄一川弹劾他,称他必居心不良,那人虽然辩解,但黄一川咬死他若是一心忠君,也不会被孙云昌和李侃元看出来,而借机拉拢。

    皇帝本想为了宁容左保下那唐亦风,但江淮已经如日中天,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于是乎皇帝受多方逼迫,只好将唐亦风贬至地方。

    而江淮很快提自己的人来,顶替了唐亦风吏部尚书的位置。

    再然后就是夏月末,江淮拿到国学院院首郑徽的笔迹,临摹后以叛国反诗将他扳倒,使胡不喜同时接手国学院。

    郑徽是长欢手下最后一员大将了。

    周佐弄瞎了沈萧,那人致仕倒台后,长欢党塌了半边天,而韩渊也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没有入他人麾党,却也不再为长欢做事,剩下得麾党散的散,另攀高枝的另攀高枝,彻底分崩离析。

    只是秋尽快入冬后,南疆传来消息,在和漠岭的乱战中,司城为了保护江歇而中箭身亡,皇帝照例追封加爵,在南疆厚葬了那人。

    江淮本以为司城的死会打击到江昭良,谁知她抽空去灼华宫,那人只是沉默许久,才说了一句:无妨。

    江淮无奈唏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她本想着等扶统大任成功,叫江昭良出宫和司城团聚,以圆满这两人的年少爱情,如今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再加上祸不单行,世子江彦的身子入冬后也不行了,眼下要急的不是时间紧缺,而是就算扶他上位,怕也挺不了多久。

    于是太后找到江淮下了嘱咐,要给江彦娶妻,以待将来扶其嫡长子上位,只要是长信王一脉,皆可作为传承。

    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江彦自然也没办法拒绝,只是慕容和江淮又狠狠的争吵了一次,直到太后出面才算完。

    而那人在斟酌江彦正妻人选的时候,必须要保证那人身后的势力单孤,遂日后不会生出异非来。

    谁想到最后,是郭瑾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江淮自然不同意,但耐不住那人坚持,加之太后劝说,也只得同意了。

    婚礼办得又快又急,但好在无有意外,而施药过后,郭瑾在翌年开春时总算怀孕了,崔玥探脉,确定是个儿子。

    江淮本以为至此可放心了,谁料南疆再次遇到危机,漠岭蛰伏多年才开启此役,自然不是好对付的,遂上折如纷雪。

    正在满朝一筹莫展的时候,黄一川上柬,称连月征战,大汤和漠岭皆吃不消了,但若是再耗下去,必定是大汤先败,到时候南疆新城一破,怕是又要重蹈百年前的覆辙,遂要和亲。

    和亲也只是缓兵之计,但却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漠岭族长没有选择必定会同意,且不用江淮唆使,黄一川便举了长欢。

    皇帝听他这么说,也茫然动了心,俗话说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小小女子便可解燃眉之急,何须再枉费他人性命。

    更何况,长欢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皇帝皆看在眼里,这样一个让人不安的女儿留在身边,怕是不太稳妥,遂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