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恨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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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彦和郭瑾葬在了一起,合棺放置在祠堂内,只等着明日入土。

    江淮站在慈心居的院里,只要是视线可触的地方便遍布白绫,整个晋国侯府的氛围压抑的很,在她的吩咐下,高伦拒绝了一切迎来送往。

    慕容葏自从那日吐血晕倒后便彻底病重,就连崔玥也没有办法,当年江淮假死去了广邳的四年,那人便耗尽了精气神力,如今被这样刺激,也快不行了。

    江淮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心头空而冷。

    难道这真的是盛极而衰吗?

    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

    可正如长欢所言,回头路已绝,江淮无奈的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贪心这大汤政权,但她也无法放手了,

    筹谋了这么多年,眼看这盘棋就要将军了,难不成要一手亲自掀翻?

    “咳咳。”

    江淮皱眉捂了捂嘴巴,却觉得掌心有些湿热,不必看就知道是血,她只得把手攥得紧紧的,抿了抿唇瓣上的淤红。

    “大人。”

    绿真从正房里走了出来,脸色为难的摇了摇头:“老夫人说不见。”

    这在江淮的意料之中,她点了点头:“不见也罢,见了又要生气。”呼了一口冗长的气,“我先入宫一趟,檀儿如今还下落不明呢。”

    绿真颔首,表情却又有些欲言又止,她不敢说,且知道说了也是无用。

    而另一边,待江淮进宫后,先行回了上御司,却得知齐王来了。

    进了正殿,那人正坐在她的书案前,拄头望着窗外。

    江淮瞧着那人,似乎在哪里见过这般神色,眼珠轻转,吩咐玫儿去御膳房拿些东西来,这才走过去道:“不知齐王殿下莅临,有失远迎。”

    那人闻言转头,江淮今日未施粉黛,脸色憔悴嘴唇苍白的厉害,他要说的话略微噎了噎,这才道:“看你脸色不好,你先坐下再说。”

    江淮索性撩衣坐下,接过水仙奉来的茶抿了口,可因着刚刚吐了血,嘴里的味道怪异的很,又把那茶杯放下了。

    齐王打量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两个纸包来:“把这个煎了喝了。”

    江淮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遂冷漠抬眼道:“这是什么?”

    齐王垂眸着掌心的纹理,也冷冰冰的说道:“滋补养身的好药,当是替你师兄照顾你了,每三日一服,可缓解你体内的尸寒之毒。”

    江淮霍然皱眉,凌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体内有尸寒之毒?”

    齐王的身子微微一僵,然后抬头不疾不徐的说道:“你江御令名扬天下,这汤皇城的一切如今也都围着你一个人转,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江淮丝毫不让:“知道什么,也不会知道我体内有尸寒之毒,这件事情在宫里只有崔玥和太子知道,连皇上都不知道,你如何会知道。”

    齐王也不惧道:“我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

    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慢着。”

    江淮瞧着院里玫儿走进来,招手道:“殿下留步。”

    齐王微微侧身:“还有何事?”

    江淮谨慎的打量着他:“当日安陵王谋反,凌霄殿外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我江淮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总觉得一柄扇子不算什么,便叫人又准备一盘糕点,千里送鹅毛,只当是在此谢过殿下,还请殿下笑纳。”

    齐王没说话,瞧见玫儿把那盘糕点端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云片糕,他墨黑的瞳孔微微颤动,然后道:“不必了,我不喜欢吃云片糕。”

    “是不喜欢吃,还是吃了会过敏啊。”

    江淮忽然质问道。

    齐王猛地皱眉:“你说什么?”

    江淮紧盯着他,就像是审问一般:“没什么,殿下不知道,我师兄就不能吃云片糕,吃了就会浑身起红斑,方才听您说不吃,我也是随口一问罢了。”

    齐王似笑非笑:“这世上还有吃云片糕过敏的?”

    江淮颔首,又邀请道:“这御膳房的云片糕可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殿下就当是宽解我心,吃一口如何?”

    齐王垂眸着那糕点,微抿嘴唇,本想要再次拒绝,可是抬头对视着江淮那仿佛已经看透真相的双眼,只得伸手拿了一块来:“也好,我便尝尝。”

    眼看着那云片糕都沾到牙齿了,江淮却还是无动于衷。

    齐王停了一下,这才大口大口的咀嚼吃了。

    待他吃完,江淮递了一杯水给他,问道:“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齐王方才有些囫囵吞枣的意思,这会儿喝了水顺了喉,点头道:“好吃,这御膳房的手艺果真不错,是本王生平吃过最好吃的云片糕。”

    谁知江淮突然道:“这不是云片糕,这是玉带糕。”停了停,“许是玫儿慌手慌脚的就拿错了。”

    齐王一怔,眉头缓缓皱了起来:“是了,可能这两样糕点太像了。”

    江淮却道:“即便外形像,味道也是不一样的吧,殿下没尝出来?”

    齐王睫毛微颤,一时没有回答,只道:“罢了,药也送了,点心也吃了,本王就不在这里多留了。”说完,拂袖离开。

    待齐王离开,玫儿不解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而江淮盯着齐王消失的方向,面无表情道:“自打知道你用倒流香的那一刻起,我就一清二楚了,你就装吧,我看你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她恨不得咬碎牙齿,“贺子沉。”

    玫儿闻言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却没有开口。

    而后这些日子江淮没有回侯府,连朝会也无心去上,只是有些大事小情,还是要桂笙过来询问她的意见,江淮的其余精力,都在寻找江檀一事上。

    一想到自己的侄女在外生死不明,她便寝食难安,本想着找沉香来问问,这是否是他当日所言的一劫,但那人来去难定,实在是找不到踪影。

    这一来二去,已是秋末了。

    御景殿传来消息,太后也病倒了,就在这一两年了。

    而江淮听到此消息,谋划的更加捉急,她的身子本就是油灯枯尽,但她临死前准备安顿好一切,遂又是没日没夜的劳心伤神,神色便愈发憔悴,使得崔玥每日出入上御司要不下三次。

    这一日午后,崔玥过来给她看脉,照例劝阻道:“还是老样子,只是我不得不再劝你一句,若想多活几天还是歇一歇吧,你这身子真的不行了。”

    江淮的眼底有着大片疲累的乌青,嘴唇毫无血色,瞳孔也熬得通红,但比这更红的,是她如今的衣着裙袍,虽然依旧是黑底红花罩灰纱,但那大片的嫣红如血的梅花颜色,倒是比从前的长欢更显艳丽。

    崔玥收回脉枕,淡淡道:“你最近怎么穿的这么艳啊,这梅花红的吓人。”伸手去她的袖子上摸了摸,“我记得你从前不喜欢穿红的啊。”

    江淮疲惫,脱口而出道:“红什么,这不过是彤色而已。”

    崔玥闻言,面色悄然谨慎起来,把手收了回来:“君幸,这不是彤色,这是比大红还要刺眼的石榴红,你”停了停,“你不会是”

    江淮反应过来,搪塞道:“石榴红就石榴红,哪来那么多废话。”

    崔玥皱眉道:“君幸,你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江淮转过头去,不耐烦的用手指点着桌子:“诊完脉就回去吧。”

    崔玥却摇了摇头,紧追不舍道:“回去什么!”起身逼问道,“你告诉我!你的眼睛现在是不是分辨不出颜色了!是不是!”

    江淮猛地闭眼,复又抬眸,沉默片刻才无可奈何道:“不错,我现在对颜色已经不敏感了,甚至有时候看东西会一片黑白无色。”

    崔玥听到这话,心酸的垂下头去:“是了,你体内如今的尸寒之毒越来越厉害了,这眼睛怕是到最后,也要恢复失明的状态了。”

    江淮淡淡道:“那我把眼睛还回去,老天爷可否把身子还给我?”

    崔玥眼眶悄然泛红:“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你还有心思说这话。”

    江淮怅然苦笑:“不说这话,难道要哭给你看吗?”

    崔玥没有回答,只扶额落泪。

    江淮听着她那细微的抽噎声,无言的握住她的手:“好了。”

    崔玥负气的甩开。

    江淮再次苦笑。

    “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玫儿发了疯似的跑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涕泪纵横道:“侯府派人传了消息!说老夫人要不行了!”

    江淮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玫儿哭喊道:“老夫人怕是要过身了!”

    江淮犹如被巨石拍中,身形狠狠的趔趄向后,随即双眼漫红,不发一言的走了出去,那样子看得人心惊胆战,仿佛一路踏血前行。

    玫儿哭的不行,转头对崔玥道:“崔太医,照顾好我们家大人。”

    崔玥一泪未干又落一泪,只酸楚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一路不肯停歇的赶回侯府,迎面是府内一众仆人的泪意盈盈,江淮愤怒的叫他们别哭了,再闯入慈心居卧房,瞧见了多日未见的慕容葏。

    那人消瘦的厉害,整个人耗如枯柴,气息奄奄。

    绿真跪在床边泣不成声,瞧见她进来,轻轻对慕容葏道:“老夫人御令大人回来看您了,大人回来了啊。”

    那人闻言,费力的抬起眼皮,斜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江淮:“出去。”

    江淮充耳不闻,只叫所有人都出去,然后利落的跪在床边,垂眸着自己衣摆上的梅花图案:“母亲,是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

    慕容葏闭上眼睛,继续重复着那两个字:“出去。”

    江淮沉默几秒:“母亲,休说是您,我怕也是命不久矣。”停了停,“您放心,这大汤的江山落不到我的手里,我在安排,如您所想般安排。”

    慕容葏听到这话,气若游丝的问道:“我怎么信你?”

    江淮瞳孔轻颤,直接推出袖中的红宝石匕首,解开发髻,对着那流云般的青丝利落横割而去,无数黑缕分落,如她那不可控的欲望般。

    “此为证。”

    江淮抬头,双眼如黑窟:“母亲,女儿是想要这汤皇政权,可我如今的身子已经不行了,我不得不放弃,所以我决定,要用最后的一点儿时间去完成父亲的遗愿,让未君继承这大汤的江山。”

    停了停,她又道:“至于我。”哑然失笑,“就让我的狼子野心,和这三千青丝,一起埋葬在这太平盛世。”

    她的话里,无奈和痛苦交织,终于还是放下欲望,屈于现实,选择不背叛,而是继续背负。

    慕容葏紧闭的睫毛抖了抖:“若你的身子”

    “若我能享常人之寿,我必夺位。”

    江淮并未隐瞒道。

    她并非是迷途知返,而是心不返,身却不得不返了。

    慕容葏听完,这才又睁开双眸,盯着那精美房梁:“是我的错,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说我不在乎你的手段好坏城府深浅我只在乎江家的荣耀和豫国公的遗托如今想来竟是我错了是我把你推到这朝政的泥潭里让你无法自拔是我对不起你。”

    江淮无言噙泪,只身子跪的笔直。

    慕容葏又自嘲一笑,气息虚浮,以至于说出来的话立刻就会消散:“只是如今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步长欢的后尘。”剧烈咳嗽两声,“我也不愿意让你用这般卑劣手段来维护江家维护旧臣。”

    江淮平静道:“我知道。”

    “但愿你知道!”

    话音刚落,慕容葏忽然瞪眼,看上去是回光返照一般,呼吸也急喘起来,她死死的攥住江淮伸过来的手,粗声道:“口是心非!你且记住!只要檀儿和花君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会原谅你的积年恶行!”

    将江淮的右手攥的青紫,她不肯松开:“我死了!不许你戴孝!”

    说罢,慕容葏的最后一口气堵在了嗓子口,身子也随之僵直,她拼死甩开江淮的右手,倒回床上,胸口急速的起伏两下,然后永远的塌了下去。

    那令人心惊胆寒的急喘声消失,卧房内陷入死寂。

    江淮痛苦的闭眼,两行清泪悄然跌落。

    “母亲。”

    你终究还是恨了我。

    江淮猛地提气,竟又甩了一口鲜血在那床榻之上。

    “得尽快安排了。”

    她将余血抹去,低低道。

    慕容葏离世后,南疆那边江璟等一行人也回来守孝,秋末的最后一场倾盆暴雨里,江淮跪在祠堂前,伞也不撑,任谁劝也听不进去。

    她单着一身薄薄白衣,半截乌发披散在身后,大雨的寒气侵入体内,江淮不停的咳嗽着,那声音听的人担忧不已,看得人更是不忍直视。

    只有江淮知道,惟愿这场大雨能浇醒她,能冲刷掉她的欲望,能冲散这连绵的愁苦,给江家带来安顿后的一片崭新。

    檐廊下,苏绾见状落下清泪,躲去江璟的怀里。

    “江郎,怎么会这样。”

    江璟抚摸着爱妻的脊背,也是重创后的悲痛欲绝:“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停了停,“相信君幸,她会安排好的。”

    正说着,高伦从外面跑了进来,用衣服遮住跪在院中的江淮:“大人,方才断月楼来人说长欢公主想要见您一面。”

    江淮艰难的抬起头来,脸色白的可怕:“什么时候?”

    高伦道:“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