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童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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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江淮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前去断月楼,她驱散了院前的侍卫,推门进去,再入正殿,发现那里早已不如从前那般繁华奢靡。

    长欢如今失势,内务司的人为了讨好江淮,自然是百般苛待她,就连贴身侍候的宫女也只留了望云一个,连个内监也没有。

    转入寝殿,久病缠身的长欢躺在床上,入秋天寒,她也只盖了一条单薄的金色锦被,但即便这样,她也是鬓发不乱,脸上有疤也美得惊心动魄。

    听到江淮的脚步声,长欢缓缓的睁开眼,那冗长的睫毛轻掀:“你来了。”

    江淮站在床边,垂眸着她的眉眼:“找我何事?”

    长欢微微一笑,面色并无失败者的狼狈:“江淮,我怕是不行了,河泗一场春巡我输给你了,便是病了也无人在意,这便是成亡败寇吧。”

    江淮冷淡道:“曹太医不是来给你看过病了吗?”

    长欢笑容蔑然,撑着身子坐起来,姿态柔美:“曹太医既然杀死了荣修仪,便说明他有心投靠你,既然要投靠你,又怎会认真帮我看病。”

    江淮打量着她:“还有多久?”

    长欢道:“你问什么?”

    “还能活多久?”

    江淮道。

    而长欢端详着她的神色,听着她那有气无力的话音,淡淡道:“虽然不久,但想来要比你活得长。”轻咳两声,“我虽然病着,也能耗个三四年。”

    江淮无言,转身就准备走。

    “江淮!”

    长欢费尽的喊出声来,气喘道:“我有话和你说。”

    江淮这才停住脚步,但却未有转身,只道:“你快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长欢轻笑,这回的笑多了一丝诚恳:“江淮,想来幼年……你和我的关系要比你和花君近多了不是吗?你还记不记得。”

    江淮冷冷道:“我当然记得,可记得又有什么用,咱们都回不去了。”

    长欢呼了口气,颔首道:“是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江淮缓缓转头,盯着床上那个少了三分美艳,多了些许清秀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行至一旁的妆奁前坐下,静等她开口继续说。

    而长欢见她坐下了,也放下心来:“是我十六岁那年。”停了停,“那年……邓淑妃想要毒害我母妃和老六,无意间被我知道,他们才幸免于难。”

    江淮蹙眉:“你十六岁那年我十四岁,正是咱们两个关系最要好的时候,可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件事,你可不要为了博同情而胡言乱语。”

    “博同情?”

    长欢的骨子里满是骄傲,听到江淮这样说,立刻不屑道:“我长欢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同情,只是……你当时备受旧臣身份所扰,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想让你为了我担心,我知道你知道了……就一定会帮我报仇的。”

    “而邓淑妃没有得逞,便动起了让我和亲边蛮的念头。”她继续道,“我只得划破了她的凤钗,让皇后教训她,从而解脱了我。”

    长欢又呼了口气,神色也沉静下来:“也是从那个时候我才彻底明白,想在这皇家生存下去,就只有去争去抢去害别人,因为你不主动出击,就会被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虽是被动,但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后悔的。”

    江淮似笑非笑:“你害了那么多人,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见死不救,如今成王也死了,你居然说不后悔?”蹙起眉头,“你真是变了。”

    长欢身子不适,只得斜靠在软枕上,伸手摸着左脸上的旧疤,平静道:“你说的不错,有时候我自己也害怕,但我……没办法回头。”

    眼底浮出些不可浇息的**,她果然还没有彻底放弃:“因为……因为手握大权,可掌人生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谁人能抗拒,你能吗?”

    江淮想着,没有立刻回答,而长欢又道:“正所谓,人生来即是平凡,没有人会注定伟大,但如果你有一颗欲流不断的心,就不一样了,便是不伟大,也绝对不会平凡。”笑了笑,“这话……不是已经被你我二人证实了吗?”

    江淮懒理:“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也只是和你。”长欢淡淡道,“如今我母妃死了,老六也死了,父皇不愿意见我,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看来,你还是在乎咱们小时候的情谊的。”

    江淮袖子里鼓了鼓,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长欢看了一眼,随即道:“君幸,其实我不想你死的,否则你在永巷的时候,我有一千次机会灭你的口,我不怕宁容左,我只是……还在乎你。”

    江淮再次起身:“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郭瑾是皇后害死的。”

    长欢忽然道。

    江淮脸色一凛,霍然转身:“你说什么!”

    长欢眼底闪着谨慎的光:“还有你嫂嫂小产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你舅舅慕容秋做的手脚,但那药他弄的两份儿,一份儿害死了你未出世的侄女,一份儿在韩惠的手里,她本想用这个药害死你长姐,但被我给捡到了。”停了停,“几个月前皇后来了,从我手里把这药拿走了,只是我不知道,她要害郭瑾。”

    江淮冷漠的盯着她:“我凭什么信你,如果这药是你下的呢?”

    长欢笑的清淡:“你冰雪聪明,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蠢话,如果是我做的,我还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杀了皇后。”

    江淮道:“你和她有什么仇。”

    长欢笑的意味深长:“江淮,只要我宁容姬不死,是绝对不会放弃这大汤的储位的,我势必要成为第二个昭平皇后,所以我要借刀杀人。”

    江淮皱眉:“我凭什么替你杀她?”

    长欢很是了解江淮的脾性,只平静道:“反正我方才已经把暗害郭瑾的真凶告诉你了,你可以不替她报仇,这与我无关。”

    长欢复又轻笑,因为她知道,江淮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你知道……你东山再起的机会,微乎其微。”江淮道。

    长欢轻轻眨眼:“我会用我的余生去斗。”

    “不必。”

    江淮把袖子里的那个瓷瓶扔给她:“把这个喝了,保住性命,我自会安排你。”

    长欢拾起那个瓷瓶:“这是什么?”

    “保命的药。”

    江淮漠然道:“广邳贤王慕名你已久,便是你伤了容貌也不改痴心,既然不想嫁去漠岭,就嫁去广邳,贤王有兵权,可以满足你的欲心。”

    长欢紧握着那瓷瓶,严肃道:“可我要的是汤国君位。”

    江淮冷笑:“不去广邳,现在就死。”

    她的态度不像是说假。

    长欢端详着,浓密的黑色睫毛微微颤抖,几秒后打开那瓷瓶,将里面的几滴冰凉液体吞入体内,重喘了两口气:“你当真愿意送我去广邳?”

    江淮轻应:“当真。”

    长欢嘴角勾起一个妖媚的弧度:“没想到……你在朝上已经如此霸道了,看来我想扳倒你,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江淮垂眸复又抬起:“你多亏生成了女子。”

    说罢,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长欢则重新躺下,感受着药力流窜,那液体所过之处皆如甘霖灌溉旱地,使得四肢舒爽,仿佛重获新生一般痛快。

    轻缓两口气,她笑了笑:“果然是个顾念旧情的人,江淮啊江淮,你这辈子若是输了,必定是输在这份情谊上,正如我一般。”

    空旷的断月楼里,呢喃着她的细语。

    长欢下嫁广邳的事情皇帝很快便同意了,这倒不是江淮施压,而是他身为父亲还是疼爱这个女儿的,若她不是为了权欲而丧心病狂的话。

    总不能一直把她关在断月楼里,而大汤也容不下她的狼子野心。

    而长欢的命虽然捡回来了,但仍需要静养,下嫁的日子便推迟到了第二年的春季,日子流水般的过,良辰吉日眨眼便到了。

    长欢想自己走去,遂浩浩荡荡的送亲仪仗便停在了天武门外,她着一身血红嫁衣,驻留在长街上,眺望着那来时路,在静静的等着一个人。

    不多时,江淮便出现了。

    她硬撑着残破的身子又熬过一个冬天,便更显消瘦憔悴,但此时此刻,江淮的脸上竟然有着一抹平静与放松,甚是少见。

    江淮瞧着不远处的长欢,那人一身鸽血嫣红,在这死寂铁青的皇城里显得异常鲜活,那层层叠叠仿佛红云,头梳玲珑繁复高髻,上配奢华金钗,左脸上为了掩疤而继续戴着那面金制遮具,镂空花样的后面,是她**无穷的眼。

    冗长狭窄的长街上,她像是一抹燃的正盛的火苗,所过之处皆热烈。

    “君幸。”

    长欢平淡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叫迎亲仪仗去断月楼吗?因为我在等你。”

    江淮并不靠近,只是道:“旧交一场,来送送你。”

    长欢的笑容十分惊艳:“好。”

    可谁知,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久久对视,似是在祭奠幼年交情。

    “好了。”

    长欢笑道:“本公主走了。”笑容微敛,“只是江淮你要记住我今日的话,只要我宁容姬还活着,就不会放弃这汤国君主之位,就算去了广邳,我也会穷尽余生的时间回来和你争抢,我不死,欲心就不会死。”

    江淮态度冷淡,又重复了当日的话:“你多亏生成了女子。”

    她说罢转身。

    “江淮。”

    长欢的声音如冷风般偷袭在她的背,缥缈的很。

    “有的时候,你不仅仅无法折返,更不能在原地停下,你只能一直往前走,直到这条荆棘之路磨烂你浑身的骨肉,但你依然不能停下,因为身后有把刀再追,你跑的越快,它便变得越锋利,所以你还是不能停下,你只需要记住,永远不要回头,也不要问,自己是谁。”

    说罢,长欢也随之转身,长街上,一红一黑两个身影渐行渐远,走向了各自的归途和终点,谁也没有回头。

    待回了上御司,还不等进院里就听到左边有人喊道:“御令大人!”

    江淮闻言转头,发现竟然是黄一川。

    “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黄一川极其激动:“小小姐有消息了!”

    江檀有消息了!

    江淮猛地瞪眼,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浑身激动的颤抖:“在哪儿!”

    黄一川气喘吁吁道:“在吴鹿一个叫长寿村的地方!”

    江淮双眼充血通红,忙不迭的点头道:“快一年了……快一年了。”抬头紧紧的盯着黄一川,“办得好办得好,我现在就去吴鹿,亲自去吴鹿!”

    黄一川担心江淮的身体状况,却又知道她不会听,遂道:“好。”

    江淮带着齐夺费了半个多月赶到了吴鹿,那吴鹿刺史亲自带人迎接,可江淮未曾休息停顿,直接杀到了那长寿村,又叫李家村,她和村里的里正一打听,并未有江檀的消息,甚至都没有新人进村。

    开春天寒,这吴鹿更是凛风猎猎,江淮站在村里的一口井旁,盯着那井水里自己的倒影,苍白的脸色尽是被此事折磨的辛劳疲累,精神也逼近崩溃的边缘。

    而齐夺环视着这漫天黄土破瓦的村落,自是心急如焚:“小小姐到底在哪儿啊。”

    江淮艰难的撑起身,小小的动作便让她气喘吁吁:“骆择善吩咐修仁将她绑到这里。”蓦地扶额,“这都快一年了,我必须把檀儿带回去。”

    齐夺面色为难,上前道:“大人,有句话属下知道您不爱听,可是……”咬牙愤恨道,“这里民风粗暴,小小姐又出落的跟花儿似的,怕是早就……”

    江淮猛地甩眼,那人立刻闭嘴,只得再次吩咐人去寻找,但长寿村的人似乎都长了一张嘴,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谁也不肯透露江檀的消息。

    可直觉相告,江檀肯定就在这里。

    村里的纷乱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齐夺带人将这长寿村几乎翻了过来,也丝毫没有江檀的身影,回来复命时有些愧疚道:“大人,恕属下无能。”

    江淮望着那树梢上挂的月亮,脸色冰冷:“怎么回事。”

    齐夺道:“大人您不知道,那里正肯定有事瞒着,这一天他千拦万阻,就是不想让属下带人找到小小姐,要不要带他来问一问。”

    江淮蹙眉,刚要开口就听到不远处有个孩子一颠儿一颠儿的跑过去,嘴里还唱着一首熟悉的童瑶:

    山下有湖湖有湾,山上有山郎未还,记得解侬金络索,系郎腰下玉连环,郎别心绪乱如麻,孤山山角有梅花,折得梅花赠郎别,梅子熟时郎到家。

    这是……她从小教给檀儿的童瑶!

    江淮猛然僵住,上前一把抓住那孩子的手腕,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那孩子被她吓坏了,哭咧咧道:“你……”

    齐夺也吓坏了:“大人?”

    江淮紧皱眉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怯生生道:“我叫……门坎儿。”

    江淮屏住呼吸:“方才你唱的童谣……是谁教给你的?”

    门坎儿低低道:“是……里正家……的新姐姐。”

    齐夺闻言骇然,气的是血液沸腾,对着严阵以待的十六卫厉声道:“还不快去!”

    长欢的结局是晾的私心,她这样实际上是应该死的,但晾觉得,这个角色死了就白瞎了,所以叫她远嫁,也没给她安排任何的感情线,然后,下章有个极其重要的人物要上场了,到时候看大家的火眼金睛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