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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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滚的地气携卷着黑色土砾, 劈头盖脸的袭来。昆仑山中沉睡数千年黑龙苏醒, 它盘卷身躯, 顷刻将宋半烟吞没。

    宋半烟紧闭口眼, 蜷缩成一团。地气在她生边咆哮,似出笼的野兽宣泄愤懑。土砾撞击的疼痛, 压过绳子拉扯的感觉。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这根登山绳还能支撑多久?

    宋半烟的意识渐渐模糊, 在砂石翻滚的呼啸声中, 她竟然听见自己的心跳。

    如此清晰。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在倾诉, 着宋半烟遗忘的记忆。那些经历过的岁月,那些并肩而行的故人...那些本该刻苦铭心, 却最终还是失去的过往。

    我是谁?

    宋半烟努力睁开眼, 看向前方面容模糊的人。那似乎是一个人,又似乎是一群人。时而布衣荆钗,时而衮服绣裳, 时而羽衣黄冠,时而披甲带剑......

    你是谁?

    想不起, 看不清...

    好困...就这样睡过去吧...

    ......

    “半烟。”

    暗哑的嗓音, 听在宋半烟耳中, 仿佛天界传来的缥缈之声。眼前各种幻象,耳边亦是,犹如死前的走马观花的回忆。

    “半烟。”

    宋半烟迷迷糊糊的感觉面上微痒,勉强睁开眼,看见灰头土脸的白薰华。她怔楞许久, 以至于白薰华有些不自然,下意识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颊。

    宋半烟忍不住笑起来,哑着嗓子:“美人在骨不在皮。”

    纪宝翻了个白眼,难得没跟她计较。

    白薰华笑了笑,抬头:“半烟,你看。”

    宋半烟顺着她的目光,侧头看去——

    初升的太阳,将白雪皑皑山巅,染成瑰丽辉煌的金色。阳光顺着时间蔓延,一点点照进山谷。当第一缕阳光落下,巨大的青铜柱霎时流光异彩,上面镶嵌的各色珍宝璀璨生辉。那些古雅精致的花纹,宛如活物般生动。

    顷刻间,繁花盛开、兽走鸟飞。

    高冠博带的天子,带勇士、驱骏马、驾长车。跋山涉水,翻岭越涧,过流沙、斗凶兽。

    冠冕丢了,广袖裁了,只余下他一个人。连陪伴的多年的骏马神兽都一一倒下,他却从未回头,而是一路跋涉向前。最终,他穿过笼着薄雾的广缈荒野,终于来到心心恋恋的地方。

    凤凰在他头顶盘旋,九尾的陆吾从薄雾中走出,为他引路。路边的文玉树五彩流光,亦如数十年前。钦原栖在沙棠树上,树下盹的土缕睁开眼睛,畏于陆吾没有扑上来。

    他越走越远,身后的来路,渐渐被薄雾掩盖......

    黑土的浪潮不断翻涌攀爬,逐渐将青铜柱淹没,将它拉入九幽深渊。仿佛这样的神物,本就不该留在人间。

    当阳光落满山谷的每个角落,大地已经恢复平整,远处的雪山洁白高耸。天空和白云,也都是可爱的寻常模样。

    只有山谷中松软的地表,似乎在隐约昭示——曾经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所有的形容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唯有此刻宁静的心与沸腾的血,能诉一二。

    劫后余生的一行人,坐在山梁上,有幸目睹这瑰诡壮丽的一幕。

    “真...神奇。”纪宝愣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佐藤张口嘴,怔怔的:“这座山,也犹如浅间山。”

    丘布想起葬在山里的父亲,倒身躺下,抬手遮住眼睛。

    宋半烟枕在白薰华的腿上。看着澄澈的天空落下一片雪花,耳边是玛纳斯奇虔诚的颂吟。

    天地归于混沌,又清晰分明。万物归于沉寂,又纷繁热闹。

    如此真实。

    白薰华拔出针管,轻声问:“难受吗?条件有限,不得不输全血。”

    宋半烟眨眨眼睛:“什么是全血?”

    白薰华笑道:“看来没有排斥现象。”

    纪宝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鄙夷的:“快起来,薰华给你输血了,你好意思躺着。”

    宋半烟对白薰华:“现状表明,动物是很聪明的。主人之间感情太好,宠物就会吃醋。”

    纪宝气呼呼的:“你才是动物!”

    直男们并没有听懂,只觉得女孩之间的话题跳的太快。

    “好了。”白薰华不得不出言维持秩序,“半烟,你能坚持一下吗?大家都受伤了,需要尽快就医。”

    宋半烟慢慢坐起来:“我没事,尽快离开吧。”

    众人回想起生死边缘的恐惧,都是暗暗后怕。只有猫娃子明着害怕:“天啦,真是做梦一样,吓死我了!现在都浑身疼...”

    纪宝深感自己的弟给自己丢人,连忙踢了他一脚:“废话什么你就擦破一点皮,赶紧去收拾东西。”

    丘布忍不住叹了口气,闷声:“这趟亏大了...每次都亏。”

    贪财的异族青年,无奈的捡起残存的锅盖。感觉发财之路比家乡还要遥远,而且越来越远。

    土豪宝没有这样的忧愁,只觉得自己的冒险生涯又添光辉一笔。心情愉悦的哼起夺宝奇兵的主题曲drago。

    白薰华扶着宋半烟往山梁下走,宋半烟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在掉土渣。她勾着白薰华的肩头,笑道:“我这个伤员,是不是可以享受一下首长待遇。”

    正着,突然愣住。山梁下空空荡荡,只余下几顶烧毁的帐篷残骸。马和驴子们受了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丘布捂着胳膊,左右看看,难得的开玩笑:“还好东西都丢了,要不然我们带不走。”

    猫娃子点头附和:“活着就好。老爷子哎,回头我给您老人家添置几匹好马,还有那个驴子钱。”

    玛纳斯奇爽朗笑道:“老马和驴子都不会丢,它们会嚼着草自己回家。”

    好在各自的背包都还在,大家开始整理食物杂物。宋半烟慢悠悠走到无人问津的飞行器旁边,墨迹一会扭头对纪宝:“英勇的纪宝同学,这玩意太重了。”

    纪宝将背包甩在肩上,呸了她一口:“你现在就是个三级残废,管好自己吧。”

    宋半烟手插在口袋里,难得没反驳。众人草草收拾完行李,迫不及待的踏实归程。大概是归心似箭,一群伤号走的居然不慢。

    意料之中,在半途遇到悠闲吃草的马匹和毛驴。宋半烟眼看着终于可以享受一把首长待遇。结果发现没有马鞍,只好老老实实拄着登山杖。

    纪宝抬着无人机尾巴,幸灾乐祸的:“其实没有马鞍也能骑,就是宋大仙您怕是没有这本事。唉,可惜啊可惜。”

    宋半烟回敬道:“瘸腿大仙,要不要借你跟拐杖?”

    白薰华环顾四周:“这里地势平坦,我们吃完中饭,休息一下再继续赶路。”

    大家自然没有意见。

    食物颇多,午饭极为热闹。玛纳斯奇不顾手臂伤势,弹起库姆孜琴,唱起欢快的曲子:

    远方的客人呀,

    欢迎你们来到柯尔克孜人的毡房,

    吃一口肖奴帕,喝一口孢孜酒呀!

    我弹起心爱的库木孜琴啊,

    把欢乐的歌儿来唱。

    今天像鲜花怒放,

    你们的未来更辉煌。”

    大家跟着拍手哼唱,气氛融洽和谐。丘布兴致高亢,唱了一段酒歌。佐藤听他唱完,腼腆的笑了笑:“献丑,给诸位,四季歌。”

    等他唱完,众人看着宋半烟。宋半烟尴尬的松开烤猪蹄,斟酌的:“要不,我给你们讲段故事?”

    纪宝抓住机会,立即嘲笑:“得了吧你,直接不会唱歌,我们不嘲笑你。”

    玛纳斯奇拨弄着琴弦,感慨着:“我们有句民谣,叫做——伴着你生与死,是一把库姆孜琴。宋的故事,却是伴着很多人的生与死。”

    佐藤斟酌的用词:“我非常,喜欢,宋博士所的历史。”

    “我这级别升的真快。”宋半烟笑道,“这场遇险,我有很大责任,让大家白白忙碌一场。”

    纪宝看了白薰华一眼,心里忍不住叹气,却满脸欢笑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币:“喽,没白忙活。”着将银币分给大家:“都拿着,做个纪念。”

    宋半烟捏着银币,感慨的:“大家都有些好奇对不对?这些银币其实来的不算奇怪,因为那个墓是阿里·阿尔斯兰的。就是于阗联军击毙的那个汗王。”

    纪宝抓抓头,疑惑的问:“那,那个青铜柱呢?”

    宋半烟笑而不语,白薰华道:“那是周穆王的?”

    宋半烟点点头,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难以置信。

    宋半烟解释:“我之前过,这一处风水极佳,是画龙点睛的活龙脉,天下少有。可就是这么蹊跷,这处龙脉先是被人破了眼,又硬生生转成引龙潭。再则,太极晕是龙脉结穴之处,破则大凶。就算各朝风水之术有差别,破龙穴也是万不可能的。

    等昨天看了那个墓,我才明白过来。

    那种穹顶砖墓,起于唐宋之际。规格不,却没有封土立碑。更奇怪的是,探测成像图上显示,墓底下面埋着一根青铜柱。我当时脑子里蹦出两个字——厌胜。”

    这两个字,宋半烟掷地有声,可惜在场都是些历史盲。

    猫娃子茫然的问:“衍生?”

    白薰华侧头问:“你的伤势不要紧么?”

    宋半烟指着脑袋:“话分散注意力。”

    纪宝催催道:“快快。”

    宋半烟倚着背包,看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非常有成就感的轻咳一声。

    998年年末,于阗和归义军联手,败喀拉汗军,还击毙了他们汗王阿里·阿尔斯兰。

    汗王长子即位,派遣阿里的堂侄玉素甫,前往中亚乞援。玉素甫从圣城布哈拉的请来四位伊玛目,包括伊/斯/兰教圣裔穆哈伊丁。他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子孙,带来了大批圣战战士。

    东征的军队有十五万人,他们从中亚而来,翻过帕米尔高原,抵达西域。

    战事残酷到让人害怕。即便神秘客人布下引龙潭,受伤的昆仑龙脉也未能保佑于阗。围城一年,来自中亚的圣战军攻破于阗,并烧毁了这座城池。

    于阗人并没有因此投降,他们退至昆仑山区进行游击战。圣战军紧追不止,跟着进入连绵的山脉之中。

    战况在这里扭转,仿佛冥冥中有股神秘力量在保佑于阗人。发疯抓狂的圣/战军,终于发现了这座山的秘密......

    周天子有立柱于寝、庙之前的习俗。这是根据:“昆仑有铜柱焉,其高入天,上通璇玑(北斗星),所谓天柱也。”演变而来。

    圣战军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异/教徒的一切,都应该毁灭的。毕竟——“信道的人们啊!你们要讨伐邻近你们的不信道者,使他们感觉到你们的严厉。”②

    为了使异/教徒知道真/主的严厉,圣战军们决定摧毁这座“古怪”的青铜柱。

    这时一位精通异术的伊/玛/目,向圣裔穆哈伊丁献出一石三鸟之计——

    我们应当举行隆重仪式来镇压它,将山中的异教徒吸引过来,一举歼灭。

    我们应当破坏中土的龙脉,让他们国运衰败。

    我们应当同时毁坏喀拉汗的国运,扫除道路上的阻碍。

    玉素甫向新汗王提出,用老汗王阿里,也就是他伯父的尸体,来镇压这个妖物。因为他已经知道,镇压者也将不幸。

    这种用某种东西,来破坏运气的仪式,就是宋半烟的厌胜之术。

    新汗王并不太愿意,虽然他不懂厌胜之术。但他的父亲已经入土,并且伊/斯/兰/教崇尚简葬,对于一位汗王来太过陋僻。但圣裔穆哈伊丁在一旁劝,新汗王只得答应。

    于阗残军惊闻他们要摧毁青铜柱,大为惊怒,决定在这一天伏击圣战军。

    双方厉兵秣马,蓄势待发。

    这一场鏖战如何激烈,后人已经无法知晓。唯一能从故纸堆里找到的,就是圣战军惨败,四位伊玛目无人生还。

    勉强逃回去的玉素甫,狼狈回到都城休养生息,终生不再踏足昆仑山脉。

    然而一年不到,于阗国王暴毙。次年,归义军兵变。

    长达40年的宗教之战,在一系列变故之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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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纳斯奇长叹一口气,拿起皮囊,灌了一口孢孜酒。

    “怎么会这样!”纪宝激忿填膺的急道,“不是圣战军惨败吗?”

    宋半烟喝了一口水,轻声:“血气引出了护卫青铜柱的土蝼,圣战军惨败,于阗军何尝不是惨败。历史或许不能被全部记载,但结局总能昭示真相。”

    众人若有所思,只有纪宝理清楚人物关系后,好奇的追问:“然后呢?”

    宋半烟抬眼远眺雪峰,笑道:“然后啊。然后玉素甫驱逐了堂兄,自己上位做了汗王。不过喀拉汗国也因此一分为二。接着,他们都做□□帝国的附庸。再后来,基督教的圣战开始,十字军东征。”③

    白薰华将水袋递给她,轻声感叹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作者有话要:  心驰千万里,身在异国边。今日长安月,犹如三笠山。——安倍仲麻吕

    ②古兰经第9章第50节

    ③ □□帝国:塞尔柱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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