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半烟?”
白薰华款款而行, 猞猁在她身侧, 一人一兽步伐轻盈, 优雅矜贵。她们踏过草地, 头顶浩渺星空,身负无垠荒野, 于夜色中璀璨生辉。
让人忍不住去想:成年礼之后的白姐,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宋半烟上前牵起她的手, 拉到唇边轻轻一吻, 得意笑道:“曹子健作《洛神赋》, 天花乱坠不过纸上美人。终不如宋半烟亲眼所见,亲口所尝。”
白薰华抿唇浅笑, 过来一会才轻声:“我比不了神仙, 但能陪在你身边。”
宋半烟心中一软,握紧她的手。猞猁不识趣的在旁边转溜。宋半烟假装踢了它一脚,猞猁龇牙咧嘴一跃而起, 白薰华挥手让它退下。
宋半烟瞧着女朋友和毛球玩耍,心中暗暗嘀咕。
白民一族擅长捕猎战斗, 生来就有驯化、驱使异兽的天赋。她们美丽优雅, 出入山林如同自己的家, 世人常常以为他们是山中精怪。屈原笔下,她们“被薜荔兮带女萝”,“乘赤豹兮从文狸 ”。
所以猞猁亲近白薰华,并不奇怪。
但是......
宋半烟按按额头,越看猞猁颈上鬃毛, 越觉得它像传中的异兽——类。
“半烟,怎么了?”
“没什么。”
白薰华量猞猁:“是呢。半烟,你它是怎么长途跋涉到这里?”
宋半烟反问:“你确定它是长途跋涉?”
白薰华神色一凝:“现代物理理论能解释的,只有两种瞬移理论方式。一种是量子态的瞬间传输,一种是虫洞瞬间传输。而这两种办法,连可行的纯理论都没有。”
难为白薰华的这么委婉。挑明了就一句话——瞬移是个白日梦。
“那就不想了。”
跟世界难题较劲不是宋半烟的作风,有这时间不如高卧且加餐。她了个哈欠,突然想去一件事,立刻抬脚疾步跑:“湿衣服还在车里。”
刚刚纪宝催的急,俩人就没顾得上换下的湿衣服。宋半烟开车门,万幸衣服原封不动的在后座,口袋里的东西也安然无恙。
白薰华跟在她身后,见状皱眉:“奥德根蝴蝶?”
“嗯。”宋半烟一边把塑料袋放进背包,一边向白薰华解释,“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它掉在营灯下面,已经死了。”
白薰华意味深长的问宋半烟:“你留它干什么?”
宋半烟笑道:“这东西难得,我留个纪念。”
白薰华没有再问,俩人并肩走向营地中间的篝火堆。
车里虽然可以睡觉,但空间太,个子高的人腿都舒展不开。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睡在外面,有的干脆帐篷都不要。
宋半烟和白薰华找了几根登山杖,将湿衣服架在旁边烘,人钻进睡袋。
荒莽的草原上并不安宁,风声呼啸,狼嚎凄厉。
宋半烟半梦半醒,眼前乱糟糟的像一团毛线球,渐渐理出几条线:千年前党项族出现一名白民,雄才伟略建立西夏国,这人就是李元昊。他改姓嵬名,剃发易俗,玩的风生水起。可他搜罗天下珍宝,就是找不到乘黄角。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定下西夏七星王陵,又让没藏太后为自己修建南十字星墓,设太岁棺。
没藏太后另有私心,假死后为儿子李谅祚谋划。李元昊苦心经营的南十字星墓太岁棺,最后变成李谅祚的归宿。李谅祚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即位的是不是他儿子很难,但从此之后西夏王室似乎已经没白民血统的困扰。
这个暂且不深究。
八百年前西夏过渐渐衰败,蒙古崛起。铁木真召见丘处机,求问长生不老药。丘处机没有长生不老药,却给了他灵魂不灭之法。铁木真派人四处听,得知圣木曼兑在西夏。他借口西夏国不随从西征,亲自带兵征掠。
然而兵临西夏王城,战无不胜的征服者却暴毙身亡。按照蒙古风俗,人死之后三天必须入葬。西夏国离铁木真选定的不儿罕合勒敦山千里之远,蒙古人根本来不及将他的尸体运回去,只能就近掩埋。
蒙古帝国可汗铁木真当然不能草草掩埋,附近最合适的就是那座“空置”的南十字星墓。随军的蒙古萨满博,用残暴的方式让夏末宗给铁木真殉葬,让他灵魂不得解脱,永生永世跪在自己王汗面前。
史书记载铁木真死前三天,全真道观里传出消息,掌教丘处机归天。然而萨里川成吉思汗身葬墓的壁画上,却绘着丘处机为铁木真送灵。
前死之人如何给后死之人送葬?
时光流转,铁木真的孙子忽必烈受喜金刚灌顶,册封密宗上师八思巴为帝师。密宗喇嘛得知铁木真埋葬之处,想将大元宝藏占为己有。
此时天下已变,朱元璋带领红巾军一路势如破竹。蒙古人和喇嘛死的死,逃的逃,那张绘有不儿罕合勒敦山位置的羊皮卷成了朱元璋的陪葬品。
七百年光阴如梭,羊皮卷重见天日。纪良工带它远走海外,归来托付给手下,从莫家又到密宗喇嘛手里,五十年后被宋半烟得到......
宋半烟翻了个身,白薰华被宋半烟惊醒:“半烟?”
“...嗯...”宋半烟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脑子里一会是北斗七星和南十字星,遥遥相对,垂直旋转;一会是金星凌日,日出西方,日落东方,轮回颠倒;一会云蒸霞蔚,周穆王、望帝、李元昊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现.......
——“吼!”
宋半烟唰的一下坐起来,抓起外套拽白薰华往车里跑。跑出去两三步,就听守夜的向导狂吼:“上车!上车!狼群袭击!”
营地上顿时炸开锅,好在大家知道火力充足,都是慌而不乱。现存的四辆车是车尾向内,车头向外,将篝火围在中间。宋半烟本来想去白即墨那辆车,却被白薰华拖上装物资的车。
“东风猛士是军车。”
白薰华刚完,向导冲过来:“识货!”
四辆汽车大灯接连亮起,照得周围灯火通明。对讲机里咔嚓咔嚓一串杂音,安保李队长沉冷的声音响起:“汽车向内聚拢!警卫人员架枪,准备战斗!”
“战斗个屁!”向导急得破口大骂,抓起对讲机吼道,“狼群除非饿疯了!疯了!你他妈知道草原上多少年没有集团军的狼群!”
向导怒吼的背景乐是此起彼伏的狼嚎。
一路尾随的狼群,算在黎明前发起进攻。
“安静!”安保队长低喝一声,快速道,“车队靠拢!向导,你的意见。”
向导深吸一口气:“离开这里!”
“不可能。”白即墨断他的话,语气平稳从容,“韩向导,你是SCI成员,我相信你的专业性。”②
汽车已经聚拢,狼嚎声也逐渐逼近。凄厉的嗥叫在荒野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宋半烟甚至看见探照灯射程里一闪而过的狼群斥候,幽绿眼睛像鬼火。
猞猁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叫,宋半烟斜了它一眼:“老实待着,真以为自己是神兽?”
白薰华揉揉它的脑袋:“别怕,没事。”
“砰!”
一声枪响惊破天际,紧接着狼嚎凄厉——
“嗷呜!”
厚重苍凉的长啸,如狼王发出攻击的指令。隔着车窗玻璃,宋半烟看见千军万马袭来。此刻大家才真正明白向导口中的“集团军”。
“砰!”
“砰砰!
“砰砰砰!”
枪声越来越密集,视野中灰白的尸体也越来越多,狼群好像潮水一样连绵不绝。
“嗷嗷嗷!”
不同之前的长啸响起,似乎是撤退的信号。向导紧绷的双肩塌下,低喘咕噜一声:“妈蛋,终于少了。”
副驾驶的大鼻子雇佣兵咧嘴大笑:“枪,子弹,厉害!”
他话音未落,对讲机里传来一声急吼:“西北方向请求支援!操!”
爆炸一样的枪声从对讲机里传来,宋半烟眼角瞥见一股灰黑巨浪漫天席地,连绵的枪声只不过激起几点浪花,那辆越野车瞬间就被吞没。
狼群佯攻群攻,然后减少兵马降低众人的警惕性。实际上另有阴谋,三面牵制,一面强攻!
西北方向的越野车也是反应迅猛,司机猛踩油门,轰然一声,从狼群巨浪里冲出来,一路碾压死无数草原狼。
只是这么一来,0形防守阵型就乱了。
“大家不要乱!”对讲机里安保队长有条不絮的下令,“关闭车窗,向三号车靠拢。”
三号车就是冲出去那辆越野车。司机估摸吓坏了,一下蹿出去几百米。其他三辆车,车头方向不同,等全部调转方向,已经离三号车挺远一段距离。
宋半烟拿过夜视望远镜一看,心想:还真是狼烟四起。
三号越野车尾灯两点红光,都让铺天盖地的狼群遮住。其余三辆车缀在他们后面,周围半条狼都没有。
“狼追车,车追狼。”宋半烟问向导,“三号车是不是偷了狼王的崽子?”
向导眉头紧锁,连带着五官都聚在中间,闷声闷气的:“真是要命。”
大鼻子雇佣兵见惯生死,身体探出车窗不时开一枪,嘴里斜着一根香烟大笑:“It“s all for money!钱!钞票!”
宋半烟挺喜欢这个大鼻子雇佣兵,心态好。
“呜呜!”猞猁猛地将两只爪子搭在车座上,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咽。
白薰华揉揉它脑袋:“怎么了?”
向导:“没事,让狼群的气息刺激到了。”他估计想起猞猁的不同寻常,顿时紧张起来:“这东西有点灵,是不是狼群要反扑我们?”
三号车,狼群,后面就是东风猛士。一旦狼群调转方向反扑,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宋半烟有点心神不宁,侧头瞥了一眼窗外。斡难河水汹涌翻滚,不断与汽车擦肩而过。
河水向东,车队向西。
“停车!”
“停车!”
宋半烟和白薰华异口同声
纪宝立即回应:“薰华怎么了?”
宋半烟探身一把抢过对讲机,对纪宝喊道:“让他们停车!狼群在驱赶我们!”
纪宝连忙呼叫:“三号车停车!停车!”
三号车上有安保队员,他们都是行伍出身,听到命令只是稍稍迟疑,立刻回复:“收到!三号车收到,已经停车,请求速速支援。”
宋半烟闻言心头一松,狼群数量再多,顶多把越野车包起来。就算皮糙肉厚也是血肉之躯,越野车的防爆玻璃和钢板足够抵御一阵。
然而不足十秒钟的安静后,宋半烟就听见外面传来怪异的嚎叫。对讲机里响起安保队员急促的声音:“三号车呼叫一号车,狼群在推车。”
向导惊呼:“操!成精了!”
安保队长沉声下令:“三号车原地待命,我们立刻赶到。”
向导点头:“没事,狼再多,给他们半时也推不了多远。”
安保队员的声音透着不安:“它们把挡风玻璃盖住了,我们看不见外面。啊!它们在把我们往河里推!”
三辆车里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对讲机里传来变速杆撞击的声音。
宋半烟把对讲机往怀里一塞,开车窗。
“喂!”向导大叫一声,“你干什么,快关窗户!”
“安静。”宋半烟低喝一声,侧耳聆听风中苍戾的长啸。
果不其然!
宋半烟开车门,抓住车顶的护栏,踩着旁边踏板往上爬。白薰华怕她摔下去,连忙托住她的腿:“半烟,心点。”
向导又惊又怒:“卧槽,你快下来!干什么?发疯啊。”
宋半烟低头朝白薰华一笑,双臂发力往车顶爬,一边爬一边兴致勃勃大声诵诗:“——妇女马上笑。”
三号车队员:“三号车呼叫一号车,我们陷入草甸子了!我们陷入草甸子了!我们在下沉!”
“——颜如赪玉盘。”
安保队长:“一号车收到,三号车原地待命!”
“——翻飞射野兽。”伸脚一勾爬上车顶,宋半烟趴在安放台上喘了口气。
三号车队员:“狼群爬上我们车顶,我们在下沉!救命。”
安保队长:“冷静!不要下车!重复一遍,不要下车!”
“ ——花月醉雕鞍!”
宋半烟紧握车顶栏杆,心翼翼坐起来。头顶星空,夜风刮过,吹起额前碎发,露出她饶有兴致的眼。
远方,苍茫凄厉的长啸愈发清晰。
宋半烟扬起唇角,笑容灿烂。哪里是什么狼戾,分明是萨满博在呼麦啊。那是他们与万物生灵沟通的声音,借此驱使狼群,指挥攻击。
宋半烟抬手一捋头发,温恭轻言:“且容我班门弄斧。”
完她坐直身体,丹田中提起一股气劲,从下往上穿过胸腔,直抵咽喉,气息猛烈冲击声带——
“嗷呜!”
作者有话要: 《山海经》:亶爰之山,有兽焉,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
刘伯温《郁离子》:师类之毛,鬟髿披蓑。
②SCI,国际狩猎俱乐部。世界上最大的狩猎爱好者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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