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投奔
“狗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赶紧滚出去, 脏死了。”
榻上美艳的妇人厉声呵斥, 惊的屋外廊下的鸟儿四处作散。
钱娟更是大气不敢出, 她低头瞅了眼自己破旧的衣裳, 黑色的麻布鞋还沾着未干的泥, 下意识红了老脸。
清风站在她身测,眼神里的轻蔑转瞬即逝。
她走上前, 推了推钱娟, “看什么呢,进去啊。”
钱娟有些尴尬,抬手指了指那半开着的红木门,“里头……”
“婶,你想哪去了?”
清风掩面笑道, “定是柳叶养的狗又跑屋子里了,您刚来不知道, 我们夫人怕狗。无妨, 咱们进去吧。”
钱娟二人这才进了屋。
屋子宽敞明亮,除了正厅左右两侧还连着偏房。
门口栽着花的瓷瓶有半人高,瓶身光滑,漆纹繁琐精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正前方榻上斜倚着个保养极好的妇人, 衣着雍容, 只是那狭长的凤眼配上上挑的柳叶眉, 端的是让钱娟心里犯嘀咕。
京中的贵戚夫人就是不一样, 只静静倚在那儿就像画里的菩萨一样,不怒自威。
赵夫人因着狗进了屋,这会儿才撵出去余怒未消,声音也带着一抹寒意,“你你是钱氏的亲戚,可有证明?”
“有的,有的。”
钱娟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还沾着锈的银锁,递上去笑道,“夫人,这是我和姐姐刚出生时家里老人给制的,上边还刻了字。一人一块,绝无虚假。”
清风拿帕子抱着那劣质的银锁呈上去给赵氏看,那厢只嫌弃的瞥了眼便挥手推了开。
赵夫人眼珠流转,笑道,“按常来,我甄家虽是深宅大户,可架不住人多开销大,实在是没那个闲心安置你们娘俩。”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只是本夫人心善,姑且让你们先暂住一些时日。这件事,若让钱姨娘去求老爷留下你们,是断断不能的,你可知?”
“多谢,多谢夫人。”
钱娟感激涕零,只顾拱手道谢。
旁边的钱月年纪,有些想不明白。按理兰姨是妾,与这赵夫人共侍一夫,这夫人没道理对她们这般体贴啊。
她心思浅,阅历少,一番猜想全写在脸上。
赵夫人早就看的真真的,她朝清风示意,底下登时就上来几个端着精致瓷盘的婢子。
清风拿过一个盘,捡了块芙蓉糕递给钱月,笑盈盈道,“夫人赏的,姑娘快尝尝。”
那些婢子们手里端的都是上好的茶叶,精致可口的点心。
有的制作繁琐,原料珍稀的几乎抵上钱娟二人大半年的伙食钱。
她们娘俩刚开始还觉不妥,推推搡搡的。
到后来,便口口的,不一会儿那些盘子就见了底。
赵夫人又命柳叶挑拣了几块上好的绸缎成衣送上去,照例被钱娟虚飘飘的婉拒。
她贴心劝道,“夏日天热,穿上这料子,身子舒坦凉快。大人倒是不要紧,但我觉着您姑娘穿上这些衣裳一定很好看。”
钱月未答,可一双杏眼早就扑在在那华丽的布料上去了。
垂涎之意,昭然若揭。
钱娟又推了推,最后眉开眼笑的将衣裳和那几包糕点包拿了走。
清风将钱娟母女送到了西院,指着其中一间平整的房,“那便是钱姨娘的住处,你二人去找她安置即可。”
钱娟是个乡下人,带着女儿一路逃荒没少吃苦。头一回进城,还是这么大的宅子。掌权的夫人又待她这么好,心中怀揣感激之意。
她见清风比月也没大多少,话又那么和气,不自觉把她当成了孩子。
钱娟伸手拉着清风,热切道,“姑娘不去坐坐?”
清风嫌恶的抽开了自己的手,淡淡道,“早先下人已经传了话,约莫着钱姨娘已经等急了,您就别再耽搁了。”
言罢,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钱娟一怔,钱月拽了拽她的手,“娘,咱们快去找兰姨吧。”
西院的钱氏一早听了消息,此刻心下百感交集,早就守在屋门前等着。
如此等了会儿,大院外头便传来轻巧的脚步,她顿时抬步去迎。
“娟妹!”
钱氏看见了钱娟二人,破旧的衣裳一身风尘,她快步上前,眼眶泛红,只拿着手绢不住的抹泪。
钱娟看到了数十年没见的姐姐,也忍不住痛哭,伸臂抱住了钱氏。
二人激动后各自缓了缓情绪,便笑着脸拉着手朝屋内走。
一路钱氏也听了她们的遭遇,知道赵夫人肯留下她们时还挺惊讶,不过也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已经很好了。
钱氏抹了抹泪,扯了个笑脸,“娟儿,你就和月先住在。旁的日后再,实在不行咱们凑点银子给你买间房,做个本买卖,也算扎下了根,有个家。”
钱娟点头,起身就量起钱氏的屋子。
空间格局都照先前赵夫人所居的地方很多,不是正北朝南,有的地方阳光也照不进来,显得阴暗狭。
她抹了把唇,犹豫问道,“姐姐,我和月晚上住哪?”
钱氏站起身,拉着她走到院里,指着旁边空余的房,“西院空屋还算多,待会儿我让她们收拾出一间,你们住下就好。”
钱月出了院,目光视向四周,在一处别致的屋处顿住。
她回身冲着钱氏嚷道,“兰姨,月想住那间。”
钱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眸光一怔,那是琬儿的住处。
她沉吟半晌虽觉不妥,可娟儿母女一路周折,千辛万苦才投奔了自己。
一时间,钱氏有些不忍拂了她的意。
“成,那是你琬姐姐的屋,月晚上便同她睡吧。”
“姐,月这孩子从就跟着我睡,惯了。”钱娟憨笑,“你看要不我们睡一起,琬去你那睡一起,咋样?”
钱氏的笑意顿时滞在唇角,可转瞬又恢复如常。
“都行,都是事。你们先去歇着吧,我看你和月的衣裳有些脏了。待会儿脱下来,我给你们洗洗,再找两件衣裳换上。”
钱娟一听,瞥了眼钱氏身上朴素的布料,避开她的目光,拉着钱月就朝明琬的屋子走去。
边走嘴里还含糊不清,“不用了姐,刚才夫人赏我们好多衣裳,那一件件颜色鲜艳的,可好看了。”
明琬从外头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最后一片落日余晖也转瞬就消失个不见。
她先回了自己的院,可走到院外就听见里边传来了阵阵熟悉的嬉笑声。
明琬在院外站了一会儿,抬脚去了钱氏的屋子。
门半敞,几个丫鬟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乘凉。
她进屋,见娘亲正对着烛灯缝衣裳,有些不解,上前就欲阻止。
“娘,这天都黑了,您怎么缝衣裳呢,多伤眼睛。”
钱氏见女儿回来了,放下手里的针线,笑道,“这不是你娟姨她们来了,娘见她们身上的衣裳都破了,这不洗完了趁着还有点亮给缝上。”
明琬有些心疼她,上前夺过了针线,“方才路过那儿,我还瞧娟姨穿着一身新衣裳,深紫色的云锦,绣着芙蓉花。”
“穿过了好衣裳,这些旧的估计就不要了。”
钱氏脸上一僵,随即和气道,“你娟姨她们苦惯了,能穿上好衣裳也算是好福气了。”
明琬颔首,旋即问,“娟姨她们在我屋里做什么呢?”
“月喜欢你的屋子,娘也觉得不妥。可那孩子渴盼的厉害,娘一个不落忍就让她们住下了。”
钱氏看着明琬的脸色,犹豫道。
她温和的拉过明琬的手,“娘不好,糊涂了,明天就让她们搬到别的屋。”
明琬愣怔了片刻,甩开了她的手。
她神色坚定,不带分毫犹豫,“让她们现在就搬出去。”
见到顾琅景就巴巴的黏上去已经让她心生厌烦,如此还嫌这嫌那想住她的屋。
明琬气极,冷笑了一声,“娘亲不好意思,我去。”
如此,钱娟母女就彻底的在甄府住了下来。
甄政听赵氏提起,倒也派人送了点东西过来,以示慰问。
先前甄明瑶犯下大错,差点害死明琬,他正愁没办法弥补西院。
此刻自然也不介意多双筷子,就默许钱娟二人的事了。
钱月自在屯子里长大,接触的除了庄家土地就是黄土白面,她从来不知,人竟可以这般活着。
赵夫人对她们娘俩出奇的好,虽然每次她去东院玩只被勒令待在赵氏院里,不让去别处,但是她也心满意足。
好看的衣裳首饰,好吃的零食点心,能过上这样奢华不知忧愁的日子,她只觉得死也甘心了。
这日,她靠在府里的一处凉亭下,见到东院前边有穿着得体,朝臣模样的男子去甄政屋里谈事。
高挺笔直,谦谦背影不禁让她回想起初到长安城的那天。
两船相撞,带着冷冽莲香的胸膛。
钱月情不自禁的闭上眼,心中有一些什么东西在滋长生芽,怎么压也压不住。
桂月里的晚上,空气格外凉爽。府内各处都用过了晚膳,这会儿路上满是闲着溜达的丫鬟童。
钱娟钱月俩人吃过饭,就走着去钱氏那串门。
明琬拿着香菱做的点心,此刻正在屋里和钱氏喝着凉茶话。
“姐姐,你们这干什么呢?”
钱氏见她们来了,手点了点一旁软塌的空座,笑着招呼道,“也没事儿,在这和琬儿话解闷呢。”
钱月神色有些扭捏,躲在钱娟后边,捏了捏她的手。
钱娟心领神会,坐下道,“姐姐,娟儿有个事想求你,请你一定答应了娟儿。”
“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下人沏好了茶,明琬接过那细嘴圆身,还冒着热气的茶壶,侧着身子替她们斟茶。
钱娟推了钱月一把,佯装不争气,伤心道,“姐姐你不知道,我和月刚来京城那日,她被一陌生男子救了。事后问琬,才得知那人是太子殿下。”
她顿了顿,继续道,“月心里这不就开始装着人家,寻思琬和人家熟,想求求你们搭个线,牵个桥啥的,不然这孩子成天烦我,都睡不着觉呦!”
明琬垂眸,倒茶的手一抖,几滴褐色的茶水歪洒到了桌上。
钱氏一惊,“太子殿下?”
钱月害羞的垂下了头,鬓间插着的红珠步摇应景似得,夸张晃了晃。
“兰姨,好兰姨,月是真心喜欢殿下,想嫁给他的。您就求姐姐帮帮这个忙,成不?”
“这……”钱氏有些犯难。
从私心来讲,她是不想让琬儿同殿下有过多的接触的。
可即便自己有心拦着殿下和琬儿,人家是太子,又怎会看上钱月这样的普通女子。
“兰姨,求您了,您就答应吧。”钱月丝毫没注意身旁明琬的脸色,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求道。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这地面凉,跪坏了膝盖怎么办,快起来!”
钱氏弯腰伸手就要扶她却被钱娟一把推开,她神□□泣,“姐姐,你就成全月这孩子吧。就试试,不喜欢也不强求。”
钱氏皱眉,似是极为不愿,却仍旧应下了。
得了允诺,钱月激动的抱着她的腿止不住道谢,与钱娟二人兴高采烈的走了。
她们走后,钱氏看了向明琬,这才发觉她脸色有些苍白。
她心下一紧,起身握着她的手,“孩子?”
明琬未答,只垂头敛眉。
钱氏怕她已经动了心,语气有些凝重,“琬琬,你实话,你是不是对殿下动心了?”
从钱月央求母亲那一刻起,明琬就觉得心中难受。
可光她难受又有何用,顾琅景对自己一直若即若离,从未亲口承认他喜欢自己。想到这儿,她蓦地觉得胸腔堵得慌。
“没有。”
明琬深吸了一口气,唇有些发涩。
她不想再待下去,寻个由头从钱氏屋出去了。
若在待下去,她怕自己会控住不住心里的那道声音。
是,就是动心了。
心里乱,她叹了口气,走路也没精神,满脑子都是方才的事儿。
娘亲答应了她们的请求,想到钱月龌龊的心思,明琬心里突然有个想法。
既然她想见顾琅景,那自己就成全她。
又燃了几盏灯,屋子里光线亮了些。
明琬坐在了窗下研磨执笔,紧绷着脸,写了一封信。
又唤来了香菱明日把信送到东宫,再去给钱月传话——让她梳洗扮好,明日下午准时去月桂园赴约。
那是钱月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许会事半功倍。
她放下笔,目光透过整齐的窗格,几只蜻蜓落在了院里缸中的荷花上,地上满是纷纷的桂花。
空气中十分甘甜,是桂花的香气。
一转眼,竟已八月多了。明琬眼神有些空洞,她意识到这点旋即回神,甩了甩头。
翌日,东宫。
顾琅景刚从议政殿回来,就看见楚琏在墙下来回踱步,手里还捏着封粉色的信笺。
他走上前踢了一脚,声音清冷,“不做事,瞎晃悠什么呢?”
楚琏见自家殿下来了,巴巴的凑上前,美滋滋道,“殿下,平国公府一早派人来信,是琬姑娘给的。”
顾琅景问言,抬手接过了信。
淡色的宣纸上,一排清秀的楷,字迹工整,落笔有神。
他唇角扯了抹笑,自顾自朝宫内走去。
楚琏闻到了一丝丝暧昧的气息,他紧跟着凑热闹,“殿下,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关你屁事。”
“别介,属下得知道您的行踪,好保护您啊。”
顾琅景心情出奇的好,难得停下了脚,素日清冷的脸也露出一抹笑,“琬琬约孤去月桂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