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秋夜宴
明琬作势将腰带扔到他脸上,嗔道, “再讨价, 明日也不去了。”
随后也不理他,身子径直朝外面走。
棉履划过光洁的地面, 发出清浅的声音。明琬狡黠的弯起了唇,背过去的脸满是红润。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她想着,若和他乘坐一辆马车回府又不知道要腻歪到什么时候, 就和车夫个招呼自己先回了。
长街新雨后,空气清爽干净, 满是泥土和花儿的香气。
明琬顺着街边散步回去,偶尔看见路边的花,心情好的蹲上前采了一捧, 算回去让香菱她们洗洗熬制在饼里。
路过红坊时, 她抿唇, 停住了脚。
坊间大门敞着,可以轻易的看见里边站着好些人热火朝天的赌着,玩着。
丁氏就混在一群露着肚皮的男人中间,呲着牙, “嘎嘎”大笑。
“你们又输给俺老婆子喽,掏钱掏钱,麻溜的!”
输了钱的那几个大老粗一脸郁闷,这老婆娘一连在这玩了好几天, 很少输钱, 是不是出千了?
其中一个不忿, “喂,你是不出千了,敢在红坊出千,哥几个把你抓了送到红爷那。”
丁氏揣好了银票,哼唧道,“出个屁的老千,技不如人,来继续继续,想不想回本了?”
明琬抬首瞥了眼楼梯间正下来那一身红衣的男子,隐约觉得见过。
过了半晌,似是想起什么,她弯眉浅笑,握着手里的花朝前走。
网撒的差不多,鱼儿就快上钩了。
回到府里已是正午,院正是忙活的时候。
钱氏命厨房弄了几道菜,想着简单垫垫肚子,晚上再好好的吃一顿。
她见明琬回来,衣裳干爽还捧着束花,什么都没买,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便知她去见了太子殿下。
顿时上前捏了一把明琬的脸,笑的和蔼,“丫头,大中秋的,为了见郎君连娘亲都不要了?”
明琬笑着扑到钱氏怀里,仰着脸,递上花,“娘,琬儿不是还带回来一捧花。喏,美丽的花送给美丽的娘亲。”
“算你有良心,快洗洗手吃饭吧。”钱氏笑着接过花,招呼她上桌。
简约干净的红木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明琬从便爱喝汤,她鼻子灵,嗅到了桂花的香味。
搭眼一看,洁净的白瓷盆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紫薯桂花汤。
去了皮的紫薯巧圆润卧在汤面上,周围飘着熬制入味的乳白色桂花,配上香葱调味,显然是火慢慢煮沸的成果。
明琬猴急儿的让香菱帮她盛了满满一大碗。
拿汤匙轻轻一舀,紫薯棉柔香甜,桂花清冽甘润。
她只觉得喉间一热伴随着淡淡香气,食来清新润喉。
明琬嘴甜甜的,“娘亲手艺真棒。”
香菱在旁边侍立着,忍不住以帕掩面,低低笑了起来。
钱氏替她布菜,无奈趣,“你这孩子,生怕娘你,我的手哪儿这么巧,都是香菱香雨她们跟着弄的。”
明琬又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光顾着讨好娘亲,忘记她不会做菜这个事儿了。
一屋主仆其乐融融,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
甄明瑶答应了兰月,要把明琬哄骗入宫,自己在屋里想了好久才腆着脸来西院。
钱氏正拿汤匙舀汤,算给香菱香雨也盛一碗。
冷不防见甄明瑶进来,手一滞,面色顿时不善。
甄明瑶买凶要杀琬琬的事儿,她不但记着,还会记恨一辈子。
纵使老爷偏袒了她们,可自己绝不能忘。
钱氏佯装没看见,将碗递给香菱,笑道,“趁着热乎劲喝,这也没别人,你们俩丫头忙了一天了。”
香菱心翼翼接过汤碗,拿筷尖轻挑出里边煮的糜烂的紫薯,捡到明琬的碟里,圆扑扑的脸漾着两个梨涡,“姑娘,你多吃点。”
四人有条不紊的着笑,用着膳,完全没在意站在门口的甄明瑶,仿佛她未曾来过一般。
甄明瑶在国公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受的了这般无名气。
她脸颊涨红,就欲上前掀了桌。
可她想起兰月允诺过的太子侧妃之位,又生生忍住了,上前嫣然一笑,“钱姨娘,琬姐姐,吃着呢?”
钱氏撂下了筷子,沉着脸一言不发。
明琬拿汤匙舀着紫薯,口咬了一块。随后抬首望着她,神色冷漠,“西院不欢迎你。”
甄明瑶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扯了扯嘴角,将手里的绫罗丝绸和一些点心放在她桌上,“姐姐,这是我娘亲让我送的。都是一个府里的人,难不成咱们还要做一辈子的仇人呀?”
“你再纠缠,我就找爹爹把你撵出西院。”
明琬着就欲起身出门,被甄明瑶一把拦下。
“琬姐姐,瑶儿知错了。您大人不记人过,原谅我吧,今儿是中秋,大家就别闹别扭了。”
明琬甩开她的手,神色不善,“你来到底想什么?”
甄明瑶笑的真诚,不死心的拉过她的手,眨了眨眼,“姐姐,今儿陛下在福安寺设家宴,宁乐郡主可以带咱们进去,咱们去宫里看看热闹啊?”
想也不用想就知这定是圈套。
明琬眼里涌过一抹嘲讽,先前她和宁乐哄骗自己去行宫的时候也是这个架势。
“滚开。”
她抽离了手,厌恶的骂了一句。
甄明瑶见怎么劝都不好使,一咬牙凑到她耳边,轻声恐吓,“你若不去,太子殿下有危险,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去不去,你自己照量着办!”
言罢,她一扭裙摆,径直朝外面走去。
晦气的西院,若不是为了旁的,这辈子她都不可能来。
钱氏见甄明瑶总算走了,气得也没了胃口,索性不吃了在一旁坐着。
明琬默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坐到钱氏身边,声音颤抖,“娘,她刚刚殿下晚上可能有危险,琬儿担心。”
钱氏一愣,她在赵夫人的手段底下过了这么久,多少也识得一些陷阱。
她意识到甄明瑶可能在撒谎,目的只想把琬儿骗到宫里。
“别担心,也别去。”钱氏揉着她的头发,“陛下在呢,大庭广众,殿下不会有事的。”
明琬咬唇,“可万一呢?”
“哎……”
钱氏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回答。香菱香雨也顿时放下了筷子,的屋被甄明瑶搅合的愁云密布。
*
是夜,银月高悬,洁白的月华轻柔的笼着大地。
福安寺里一片清辉,风儿卷着鸟鸣,吹得落花纷然飘落。
启微帝不知信了什么邪,把家宴设在了长安城边上的山寺里。
随行带的妃子以淑贵妃为首,剩下只挑了一个还算受宠的跟着来了。
顾怀远扶着淑妃朝山上走,耳边满是母妃的埋怨,他不悦的揉了揉眼,盯着前方的顾琅景。
“远儿,你陛下不知抽了什么风。放着好好的大悦宫不待,非要上这破庙过节。”
淑妃衣饰繁琐,又身娇肉贵没怎么吃过苦。此刻香汗淋漓,不住的发牢骚。
顾怀远低笑,神色不明,“母妃,您是要登上后位的人,这点苦都吃不了?”
一提后位,淑妃顿时来了精神。
她美眸微张,咬紧银牙,得意道,“儿子的对。皇后都被我靠死了,区区这点山路算什么。”
众人缓行攀爬,终于到了山腰间的福安寺。
主持方丈早领了一群僧人站在古门口等候。
福安寺是皇寺,一直仰仗着大悦宫的恩泽。方丈与启微帝也是旧相识。
他双手合十,鞠了一躬,“陛下万安,晚宴早已备好,薄酒浅菜,还望陛下恕罪。”
启微帝信佛,一直坚信大越朝国泰民安离不开佛祖保佑,每月里总会有那么两天来拜拜。
他爽朗大笑,“主持不必拘礼,我们这便入座。”
后边那些个顾姓皇族们依次跟着启微帝入寺落了座。
甄明瑶一早收拾好也跟着上山,这会儿坐在兰月旁边,脸上愁云惨淡。
到底没把那贱人骗了来。
兰月也一脸看废物的表情,不愿理她,只顾着替顾琅景的位置布菜。
来奇怪,她方才还看见殿下了,这会儿可是去哪了呢?
久传这山上山贼众多,禁军统领亲自带兵,待启微帝等人进去后便将寺庙团团围住,势必要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亥时一刻,满月高悬,一寺桂花飘香。
启微帝站起身,斟满了酒,笑的庄重,“今儿是中秋家宴,不必拘礼。”
他举杯示意,“敬合家团圆。”
底下淑妃,二皇子为首的公主郡主包括亲属都纷纷起身,附和着启微帝,“谢陛下。”
一轮酒过后,气氛已是十分热闹。
顾怀远坐在下座,把玩着手中的麝金酒樽,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半晌,他似是做了些决定,站起了身,神色凝重,“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启微帝喝了几杯薄酒,威严的脸看上去和蔼了许多,心情颇好,“何事这般严肃,给朕听听。”
“儿臣想娶甄家姑娘为皇子侧妃。”
顾怀远话音方落,周遭顿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坐在兰月身旁的甄明瑶更是睁圆了眼,捏紧了手帕。
启微帝面上没什么变化,甄政家的那个姑娘他知道,好像是叫什么明瑶的,是甄政的女儿。
生的面相不差,知书达礼,张弛有度。
论理,堂堂国公府家的姑娘做个皇子侧妃倒是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甄爱卿如何算,启微帝一番犹豫都被顾怀远看在了眼里。
从前他故意疏离琬儿,除了嫌甄府那复杂的后宅关系,还看不上她庶出的身份。
自己便是庶出,又娶了个庶出女。
可自从郑绥安掺和进来后他才发现,他心里是有那么一点喜欢琬儿的。
给不了她正妃之位,但他可以给她一世荣宠。
念及此,他再度请愿,声音坚定,“父皇,儿臣想请您下旨赐婚,求娶甄家女。”
启微帝神色明朗,怀远这孩子虽不必景做事稳重,可到底也算是他宠爱的皇子。
甄家女能嫁给远儿做侧妃也算他甄府有福气,若不愿倒是赏点东西也就愿了。
他点头,笑道,“准了,你的婚事我和淑妃也一直惦记。既然已有了中意的人,朕岂有断人姻缘之由。”
这话一落,院子前方正门口不知谁“哎呀”一声。
守门的侍卫不知被谁踩了脚,他见院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松了气,算回头看看谁这么没长眼。
这甫一回头就傻了眼,一群大老爷们的禁军何时混进来的白衣粉面的姑娘。
明眸皓月,巴掌般大的脸颊细润如脂,怔怔的望着前方。
他是军中糙人,最不擅长和女子话,更何况是这么个楚楚动人的姑娘。
“你……你哪来的?”
他声音有些结巴,问道。
明琬未答,满脑子都是那句——求娶甄家女。
顾怀远过,他不会放过自己,可没想到陛下就这么轻易的应了。
方才还盛满月华的眸子顿时浸了满雾,水灵灵的,眼泪顺着脸颊的弧度“吧嗒吧嗒”的就往下砸。
这阵仗倒是把那守门侍卫吓了一跳,他挠了挠头,自己不过就问了一句她哪来的,这丫头咋就哭了呢?
旁边一个好信儿的推了他一下,“干啥呢在这,还聊上了?今儿是家宴不能有一点差错。”
明琬抬手,拿手背抹了抹眼泪,转身就朝外头跑去。
门口这一阵骚动全落在了兰月眼里,她刚才看见甄明琬还以为看花了眼,可仔细盯了盯却发现真是她。
兰月推了推一旁呆若木鸡的甄明瑶,低声道,“甄明琬来了,你快去找殿下。雨蝶方才找了,殿下在院后的厢房躺着,想不想入东宫就在你一念之间。”
甄明瑶神情恍惚,听到了“东宫”两个字这才回神。
一想到只要自己达成兰月想要的,不定就能改变与二皇子的婚事,她顿时来了劲,动作起身,藕荷色的裙摆只一瞬就消失在夜色里。
“雨眸,去通知,可以下手了。”
吩咐完这些,她神色如常的端起眼前的酒杯,明媚的脸浮现一抹嘲讽。
甄明琬,上次你害殿下受伤,滔天的罪责被殿下压了下来。
这第二次,我看你怎么办。
庙里人声鼎沸,亲人相聚,和美亲睦的画面宛若一副上好的卷轴。
庙外的明琬却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她跑了不知多久,终是忍不住,身子一寸一寸的跌下去。
瘦弱的手臂环着脸,她蹲在树下呜咽着大哭出了声。
那边甄明瑶按着兰月吩咐总算找到了顾琅景卧身的厢房。
里头没点烛火,黑漆漆的,窗户了开,房梁的纱帐吹了出去,来回舞动,场景莫名的冷寂。
她有点怕,轻轻推开门。
“吱”的一声,里边顿时传来一道带着醉意的声音。
“何人?”
明瑶识得顾琅景的声音,见自己没找错,羞赧的垂下了头,声音宛若莺啼,“殿下,是臣女,甄明瑶。”
“瑶”字刚落,一道干脆利落的“滚”字便劈头砸了过来。
每年的中秋夜晚,顾琅景心口都会隐隐作痛。
他想母后。
此刻被人绕了清净便是犯了大忌,见她还不走,顾琅景顺手抓了个不知是什么的物件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甄明瑶侧身躲过了那带着尖爪的酒杯。
她咬唇,觉得再不就来不及了,终于大胆撒起了谎。
“殿下,明琬找你。她心里害羞,便托臣女来找您。”
顾琅景眼眸一滞,几许月华透过窗棂间的缝照进来,映衬着他那张俊颜越发的清冷。
“她来了?”
甄明瑶刚要回应,顺便进屋套套近乎,床上的人影顿时站了起来。
眼前刮过一阵风,只一瞬,便消失在月色下。
她鼻间的空气还残留着淡淡的莲香。
明瑶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有些颤抖。
东宫,乃至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凤位,她一定要拿到手。
顾琅景话没听全,不知琬琬现下在哪。
他先去了前院,见院中众人酒杯觥筹交错。为首的启微帝喝的面色微醺,右手还搂着一旁娇羞撩人的淑妃,心中便一片厌恶。
不见琬琬身影,他迟疑了下,脚步飞快的掠向了庙外。
不在福安寺里,以她的腿脚定走不远。
他步伐迈的又快又急,只掠了几里不到便瞧见前方树下蹲着个桃粉色的身影,黑夜里霎时惹眼。
顾琅景弯唇,她到底还是来看自己了。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姑娘。
他轻着步子走上前,见琬琬没发现,眼里划过一抹狡黠。
竟是屈着身子,将她整个人就以蹲着的姿势抱了起来。
明琬心中伤心,冷不丁被人连根抱了起来顿时有些慌张,可闻到了那抹熟悉的莲香后便安静了下来。
顾琅景将头埋在她耳间,喝了酒的语气迷离又缱绻,“琬琬,孤想你了。”
明琬吸了吸鼻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无措和不安,肩膀一点点耸动,委屈抽泣了起来。
“哭了?”
顾琅景身子一僵,以为自己又把她弄哭了,急忙弯下腰把明琬放下来。
他刚把她放下来,姑娘转过身便扑倒自己怀里,手臂环着他的腰间,头深深的埋了进去。
与以往总是矜持害羞,惹他怜爱的情况不同。
姑娘好像真的很伤心。
顾琅景面上一沉,将她手臂板开,微弯下身,正对着她那张哭成花猫的脸,声音冰冷,“谁欺负你了,告诉孤。”
明琬抬腕想揉揉通红的眼睛,顾琅景冷眼瞧着她灰扑扑的手,直拿袖子给挪了开。
她低垂着眸,神色恍惚,泛着凉的声音满是无措,“方才,方才二皇子和陛下,他要求娶甄家女。”
顾琅景眸色复杂,几月前他找到琬琬的时候便查了一些她的事。
他的那个二弟确实与她有过往来。
姑娘抬首,眸子水莹莹的,软糯带着哭腔的声音听得他心脏一疼,“景哥哥。”
顾琅景抬手抹了她眼角的泪,叹了声,心中柔软成一片。
这个世上再没谁只要一哭,就让他卸了盔甲,溃不成军。
明琬窝在他胸前,还想再些什么,只觉得周遭风声浓密了许多。
她讶然抬首,见顾琅景眼神锋利,直直视向后方。
“怎么了?”
顾琅景揉了揉她的发丝,低声安慰,“别怕,都是一些送死鬼。”
明琬知道事情肯定不对,福安寺地处山腰,四周常有山贼出没。
莫不是她们两个撞大运刚好碰见了。
她有些紧张的抓着他的胸襟,尽量让自己不露怯,“这离福安寺没多远,咱们跑吧。”
顾琅景忍俊不禁,丫头这紧张兮兮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可爱。
他捏了捏琬琬的鼻尖,“这么不相信孤?”
明琬被他揪着鼻子,蹙起眉抗拒了两下,软绵绵的声音恢复了点活力,“相信,但跑不是更安全。”
顾琅景盯着前方那三五喽啰的衣饰扮,虽刻意了些,但到底有破绽。
他冷笑,“这几个人还称不上是山贼,不过是跳梁丑的爪牙罢了。只是不知是不是他那个倒霉弟弟派来的。”
“琬琬。”顾琅景低低唤了一声。
“嗯?”
他轻轻亲吻了下她饱满巧的额头,“好姑娘,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