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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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怕这二十年的教养崩塌。最终, 变成和白斯年一样的人。

    他被控制了二十年, 从懵懂未知的孩童走到今天, 不是没有过反抗剥离的心思。只是顾念着过往,所以一直隐忍。

    二十三年前。

    白慕阳三岁,是拥有记忆的最初。

    那时大概是最快乐的时光, 他有数不清的玩具,还有宽敞明亮又温馨的大房子, 爸爸妈妈都对他特别好。那时候, 他很少见到爷爷。只隐约知道那个老爷爷, 似乎从未笑过。

    后来大一点,见到爸爸的时间便愈发的少, 他似乎总是很忙。

    直到六岁那年,他正坐在地上研究怎样让汽车按照他的想法行驶,忽然就被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身子被悬到半空中,衣领卡着喉咙, 仿佛一下子窒息,想要咳嗽,偏又咳不出来,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老人。

    的白慕阳觉得眼前的老人特别凶, 手上又拎着一个棍子, 仿佛随时随刻都会人一般。他对他没有半分亲近的本能,下意识就要嚎啕大哭。可他被吓到, 又卡着喉咙哭不出来,一时间只顾着双手双脚挥舞着挣扎。

    老人瞥一眼拎着他的人, 他才被放在地上。

    白慕阳咳得眼泪都流出来,喘了好一会儿,方才缩在地上,偷偷抬眼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少爷和少爷时候长得很像。”他听见身边的那个大人。

    老人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把他带回去吧!”

    时候的白慕阳不知道,那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定了他往后二十年的人生。

    后来,他就被养在了爷爷膝下。

    若是从一开始,就是爷爷在养着他,兴许,这一生也没什么。但他曾体会过父母的宠爱,便怎么都不能忍受爷爷的变态式教养。

    他无数次逃跑,无数次反抗。但那个老人的心像是石头一样坚硬,任他哭闹,却总像是如来佛祖一样。他是孙猴子,怎样都逃不出爷爷的手掌心。

    每一次被带回来,爷爷都让人将他关起来。

    第一次那回,是一间黑屋,四周都是黑的,不见一丝光亮。他呆了两天,觉得自己仿佛死了,看到了爸爸妈妈来接他回家。

    那幻觉,是他两人里的唯一一抹光亮。

    下一次逃跑,爷爷却是再没有将他丢进不见一丝阳光的房间,是寻常的屋子,只是断了他的饮食。

    白慕阳怕极了那间黑屋,但也不知为何爷爷突然就变了主意。后来才知道,是爷爷身边的钟叔叔同爷爷,“关进那屋子里确实能磨砺少爷的性子,但是少爷毕竟年纪,如果一个不心,可能会造成心理疾病或者阴影,长大后,就会成为弱点。”

    而白斯年培养的人,怎么能有弱点?

    后来,便成了饿着他,或是其他磨炼他意志的惩罚行为。

    然而,少年的意志力能有多强,他最多一次撑到第三天,张了张嘴都发不出声音了,终于拼尽全力抬起手,选择了示弱。

    从此以后,考试第二名会被惩罚。

    与同学产生矛盾,没能自行处理妥当,也会被惩罚。

    衣裳上沾染了污渍没有及时换下,依然是冷漠无情的惩罚。

    直至念了中学,有女孩子给他送情书,他接了。那一次,老爷子发了最大的火。也是从那时开始,噩梦升级成为惯性。

    少年的冲劲涌上来,刚要爆发,却又猛地自行收敛。

    那晚,在那所旧式的宅院里,他半夜被噩梦惊醒,循着月光出门。脚上是软软的棉拖,他一直走到前厅,都没发出什么声音,却是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住,随后赶忙隐藏住身子。

    老人跪坐在前厅,从来硬挺的脊背微微弓着,身子一颤一颤的,像是哭了一般。白慕阳抬头看见厅堂中央摆放的黑白照片。是爸爸。

    爸爸还是微笑的模样,他一直在长大,爸爸却似乎没有变过。他知道爸爸车祸去世了,哭过闹过,拼命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家。

    可是那个家里已经没有家人了。眼前的这个老人才是他的家人。

    少年从那一晚,仿佛忽然间长大。他开始意识到,何谓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的严苛也自有他的道理。

    ……

    时延在一旁轻叹一口气,脸色愈是沉重:“那就别控制,近墨者黑,你在沼泽里陷了二十年,还指望留着一片纯净?”

    白慕阳因着他的话收回神,想起那双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问他“疼不疼”。

    他心中的白光猛然放大到极限,他知道另一条路兴许更难走,可他渴望了太久,根本难以自持。

    因着想起那个女孩,白慕阳的唇角忽然扬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来:“幸好,我遇见了她。”

    时延侧过身瞥他一眼,没再什么。

    ……

    次日清。

    余安安早早地便起床了,她请了太久的假,突然开始上班,猛然间还有些不习惯。

    走下楼的时候,奶奶也在,只是似乎脸色不大好。

    余安安走过去:“奶奶,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奶奶如往常一样妆容精致,只是这一日,神态实在是不好。“我电话叫罗医生过来吧!”

    罗医生是他们的家庭医生,一直负责她和奶奶的健康状况。

    “没事,”柳慈笑笑,“可能是没睡好。”着,还抬手遮住嘴了个轻轻地哈欠。

    余安安抿了抿唇:“奶奶,是不是因为昨天我和白慕阳走了,您是不是不太喜欢他呀?”

    柳慈见孙女这样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脸色因着笑意也陡然间好转许多。“傻丫头,我要是不喜欢他,能让他来,能让你跟他走?”

    “那您这是怎么了?”余安安担忧道,“看着有气无力的。”

    柳慈立时翻了个白眼给她看:“还不是这破天气闹得,我实在是不喜欢。”着,就是拉住余安安的手握着,“我正要跟你呢,我还要出去玩一段时间,你自己在家可要乖乖的。”

    “啊?”余安安的脸色立时耷拉下来,扁着嘴颇是不情愿。

    “乖哦!”柳慈哄朋友似摸了摸她的脸,“回头让你林叔带你去看看奶奶给你买的那艘游艇,什么时候想出海玩了,让他给你安排人。”

    余安安哼唧着,到底是没什么多余的抗拒。原本,奶奶就爱出去玩,她一直是习惯的。只是这次瞧着奶奶脸色不好,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送奶奶上车的时候,奶奶突然又是嘱咐她:“我看白慕阳那孩子真是不错,你可要和他好好相处。”

    “我知道了奶奶。”余安安被她得脸颊发烫,悄然垂了垂脑袋。

    柳慈坐在车上,望着孙女的模样满眼慈爱:“他可是答应了奶奶,会一辈子对你好,奶奶才给他请柬的。”

    “奶奶……”余安安羞赧的差点要跺脚了。

    奶奶离开后,余安安方才去上班。

    自然是望不见白慕阳,只是想着这是他的书店,看着他常坐的那个位子,脸颊又是莫名的开始发烫。

    只是不知道,他背上的伤有没有好一些。

    余安安摸了手机想要给他电话问一问,顿了一下,到底是放弃。

    他背上的伤,大约要休养好几天,她还是不扰他休息了。

    另一端的白慕阳,趴在床上,两个时前终于通过自我催眠进入沉睡状态。

    他在床上趴了一整天,混混沉沉。而催眠后意志力崩塌,到了傍晚方才醒来。他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手指落在“安安”两个字上,顿了一下,拨了另一个号码。

    临近下班的时候,余安安翻看手机愈发是频繁,总想给他,又总想看有没有新的信息进来。

    眼见得顾客一个个离去,她收拾了东西就要关门,手指落在柜台上那本仓央嘉措的诗集,忽然一个念头就蹦了出来。

    他受伤休养,也许,她可以去看看他。

    哪怕作为朋友,去看看总是应该的。

    心底里另一个人又是跳出来揪扯着告诉她,她的喜欢还不纯粹,不真诚,不够力度。既然她还不能答应他,这样跑过去是不是不好?

    余安安正纠结着,忽然望见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走进店内。

    她正要开口,“抱歉先生,我们要关门了。”目光下移,就望见他怀里抱着的花。

    是情人草干花。

    她愣了一秒,那人就走到近前:“余安安姐是吗?”

    “呃?”余安安忙道,“是,是我。”

    “这是我们董事长让我送过来的花,”男人将手上的花递到她的手里,一面恭谨有礼道,“董事长交代过,这上面的卡片,请您一定要看。”

    “额,好的,谢谢你!”

    余安安完全愣住了,回过神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她拿过卡片,瞧见上面是略有些虚浮的笔迹。

    他写道:安安,我有点疼。

    那个“疼”字的最后一笔,甚至扯出一道多余的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