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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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明并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了什么, 只是在事后知道, 那一通电话来自老爷子的管家。

    白慕阳很快离开公司, 而后便是彻底音讯全无。他们所有心力都用来寻找白总,找到后,才注意到余安安失踪的事。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余安安焦急道。

    郑明无奈地摇摇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您还是跟我走一趟问问时总吧!白总现在……状态很不好,我看着, 好像也快疯了。”

    也?

    是了, 当初她不能接受奶奶过世的事, 确然是同疯了差不多。

    余安安来到白慕阳那栋别墅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 她下意识就要往卧室走,忽然就被人拦住。

    “先听我完,再去见他。”时延挡在她面前,神色不容拒绝。

    余安安迟疑了下,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游游:“你先去那边等我。”

    游游实在不放心余安安,但确然是不该探听别人的秘密,末了,到底是随着郑明走到大厅另一侧。

    时延引领余安安走向高大的落地窗前, 他一惯没什么表情, 这时却是看来严肃极了。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余安安凝着他,心下愈发是慌张。她早该想到的, 以白慕阳的脾气,怎么可能放任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必定是他也出了事, 方才无暇顾及。

    时延凝着窗外,这里的风景极好,可惜,半点盖不住他抑郁的心思。他双手均落在口袋,嗓音低沉:“在我告诉你之前,希望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许你知道这些事,你和白慕阳,就再没有未来。”

    “你们只能分别。”

    有什么事是让她知道促使他们分离?余安安的心思蓦地转向另一侧:“他背叛我,有别的女人了?”

    时延愣了愣,道:“不是。”

    “那还能有什么?”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使他们分开。

    “余姐,你这两天为什么不肯来见他?”

    “是奶奶的事?”余安安心下一慌。

    “是!”时延终于侧过脸,凝着她,“你现在可以考虑一下,是否需要知道真相?等你决定好,再去想,要不要去看他。”

    “你吧,我听着。”余安安仰起脸,眸色坚决。既然是真相,那就总有被拆穿的一天。她刻意不去看,也并不会改变什么。白慕阳竭尽全力不希望她重新经历奶奶去世的痛苦,可她最终不还是知道了。

    到底,不如直接面对。

    时延转向远处的郑明,郑明立时起身,将手边的文件夹给他送过来,随后又是坐到了游游身边。

    时延开文件夹,直接递到余安安手里,一面道:“这是医院的证明,柳夫人确实是死于肾衰竭,但她另一个肾是完好的,她捐给了她的女儿姜兰兰,所以加速了她的死亡。”

    余安安怔怔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泪水啪嗒啪嗒落在纸面上。她忽然觉得当初那两个巴掌挨得很不值,她爱的人只有奶奶一个,奶奶却因为别人提前被带走了生命。她忍不住的就要去恨那个人,恨她们一家子人。纵使,这本就是奶奶自己的选择。

    良久,她方才抬起头:“还有什么?”

    “白慕阳去见钟叔,一共知道了两件事。一件是柳夫人与老爷子当年的旧事,一件是白慕阳他的身世。”

    “嗯。”余安安紧抿着唇,尽力使心情平复下来。

    ……

    那天下午,白慕阳驱车迅速赶到那个老旧的区,最后在一个中式装修风格的院落前停住。

    房间里难得开了灯,而不是往日里昏暗的煤油灯。钟叔仍站在那木椅一侧,仿佛爷爷仍坐在主位上。

    白慕阳只是站在这里,就觉得后背已经结疤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白慕阳想起噩梦真正开始的那晚,他就在这个旧式的宅院里,半夜醒来,看着爷爷在前厅坐着,他的身子微颤,厅上摆放的是爸爸的照片。

    那一晚,他开始体会爷爷的不易。然后,接纳爷爷更为严苛残忍的对待。

    自那晚之后的每个月初十,爷爷都要疯癫一次,他手持匕首,一刀一刀划在他的背上。

    他像最残忍的刽子手,每一刀都要他疼,但每一刀都不曾真正伤到他的骨头。

    那时少年的白慕阳便知道,这是爷爷需要发泄,他失去儿子太痛苦了,所以发泄在他这个孙子身上。

    少年不是没有无法承受想要逃避过,再怎样的理解,总有一次抵不过这样的疼痛。

    他逃跑那次,最后是被管家钟叔找到。钟叔带他回家的时候,他便眼睁睁地看着爷爷被几个人摁在床上,其中一个医生,“老爷子现在的情形还是去住精神病院比较好,这么自残,他这身体可是受不了。”

    少年的目光下移,落在爷爷的手臂上,上面的几道红痕已经有血珠渗出来。

    自那以后,每月初十,他再没有逃跑过。

    既然总要有人疼,他是少年,身子骨总比老人硬朗,应该他来疼。

    后来日渐长大,他甚至开始习惯,脸色也是愈发漠然。随之变化的,是爷爷的病情似乎得到了控制,他再没有发疯过,只是拿刀子划在他的后背,也像他的脸色一样,越来越面无表情。

    这些年,他们甚至养成了彼此的习惯。

    不是不曾怀疑过,但白慕阳又是清楚,清楚爷爷兴许是恨他的。虽父亲的过世与他并无关系,但父亲是爷爷培养了那么多年的接班人,结果忽然离世,便又要重新培养。

    他清楚爷爷的不甘和恨意,那怀疑便又浅一些。

    直至十八岁那年,他被丢去军队摔。整整五年没有回家,回来时,爷爷的身体仍旧康健,并没有因为他不在而受到任何损害。

    爷爷的精神状态亦是良好。只是他一回来,爷爷便开始发疯。然后,又是每月一次的刀锋划在后背。

    再怎样逼迫自己不去看的真相,也开始能够隐隐猜测出来。

    是以,才有了最初遇见余安安的那晚,他满身伤痕,又灌了自己许多酒,身形晃动站不稳的模样。

    “少爷,”钟叔拉回他飘远的深思,“老爷临走前嘱托我办最后一件事,现在我不得不办了。”

    “您。”

    “老爷临走前交代,如果你和余姐要结婚,让我一定阻止。”

    白慕阳长久地凝着钟叔,倏然笑了,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您,老爷子还交代您做什么了?”这一个电话十万火急将他叫过来,却是要阻止他万千期盼的婚事。

    他以为他化作灰,都还能左右他的人生不成?

    若非跟在老爷子身边多年,即便是钟叔,怕也会同白慕阳一样以为,这话听来可笑,痴人梦罢了!可他已然做了万全的准备,老爷子交代他办得最后一件事,必然要办妥。遂保持严肃的面容继续道:“那我便先同您讲一讲当年老爷与柳夫人的旧事。”

    无非是那些旧怨,白慕阳也调查出一些,但瞧着钟叔这般神情,也晓得其中详情还是不知道的好。现在仅隔着一桩老爷子非要与柳夫人合葬这一事,他已经十分担忧终有一日余安安想起了会介意。若是再添别的,只怕真会搅扰了他渴求的未来。

    “您不必了,我不想知道。”白慕阳望着他,“钟叔,如果您叫我来就是为这件事,我看您也不用办了,您办不到。”

    “我办得到!”钟叔迅速开口,不容置疑。

    白慕阳神色微怔,他了解钟叔,钟叔虽往日不大爱话,但自的印象却是温和慈祥的。只要在不违背爷爷意愿的前提下,钟叔对他很好。

    然而,将话得难听些,钟叔就形同旧时的奴才一般,唯主人之命是从。爷爷带了腐朽的思想,连带着钟叔也是。只是钟叔也是老爷子当年收养的孩子,不过资质有限,没能如他父亲一般被着重培养。

    也正因为理解,白慕阳更加惊骇于钟叔这般肯定的言辞。

    “您做了什么?”他眸光晦暗,已是拎起一分警告之意。

    确信他暂时不会有离去的意思,钟叔的神色也是渐渐温和:“少爷,我看着您长大,绝不会伤害您,只是老爷交代的事我必须办到,还请您听我仔细地完。”

    白慕阳心中尚有疑惑,遂在一旁坐下,耐心听他讲述。

    那一桩往事,原本随着两位当事人的故去,渐渐被掩埋,这时蓦地被翻起,荡漾了一层尘灰。

    几十年前。

    在柳慈还是个千金姐的时候,她的父亲是归国的海外华侨,她是许多人都想偷偷见上一面仙女一样的人物。那些粗布一样的衣裳她从未穿过,每一样布料都是柔软的。

    闹饥荒那几年,柳慈随手帮助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后来成为宁滨市的市长。那时各处的人们生活得都极其艰难,柳慈的父亲亦是位心思慈善之人,便拿出部分钱财帮助了许多人。

    这其中有一位三十有余的男人,便是白斯年。

    他念过几年书,自认是个文化人,但家道败落,不得已落得被人施舍的下场。

    他原本不叫白斯年,这名字是他念书的时候自个取的。旧名字像落在土堆里一样俗气,随着时光逝去,他自己也忘了。

    斯年,取自诗经,于万斯年,受天之祜。斯年,形容的便是长远的年代,寓意祝国运绵长。

    他在柳家外面的长街吃过几次柳家的饭,被人施舍的难堪便愈是难以忍受。美人如斯,便是在一个清合着晶莹的露珠一道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