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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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还未睡醒, 便顺着人群去领吃的, 他心下纵是不愿, 却也要活着。

    女人便是那时突然出现。她与众人流传的模样并不一样,不是传中不甚得体的洋装,是中式的旗袍。可正因此, 那一双白嫩的大腿裸露在他眼前,魂魄恨不得顷刻化作她旗袍上的兰花刺绣。

    白斯年身形高大, 跟随在人群里太过乍眼, 他便一直佝偻着身子, 作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这时望见柳慈, 脊背瞬间挺得笔直,只盼望着她能瞧见他。

    柳慈一侧走过,自然不会瞧见人群中的他。他们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有几个, 甚至只能勉强用来遮羞。柳慈自然不会瞧他们一眼。

    意识到自个卑微后,白斯年愈是觉得难堪。他重新恢复成脊背佝偻的模样,甚至敛去了去水井旁洗一把脸的冲动。他模样俊逸,时日久了, 被那位姐瞧见自然也不意外。

    但他宏图壮志, 岂能仅仅满足于被人瞧见。他要征服她,看她依偎在他的身侧为他倒酒。

    后来, 白斯年成了最早下海经商的人。

    远走他乡那年,柳家正为柳慈与姜家商议婚事。

    那一年, 柳慈二十岁,白斯年三十五。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须出去,但这一趟若是走了,便是要舍弃了柳慈。他从来不是会舍弃的性子,从来都是两样都要。

    在某个夜晚,他翻越围墙,潜入了柳慈的房间。他在柳家做了两年的佣人,他清楚得很,柳慈的父亲今晚不在,并且不会回来。

    那一晚,柳家出了惊天的动静。

    姐险些被辱,多亏家中佣人挺身而出救了她。

    这是后来广为人知的版本,也是白慕阳调查得知的事,但这时钟叔特意讲述,他忽然就有些后怕。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慕阳紧盯着钟叔,“还是,什么都发生了?”

    白斯年筹谋已久,怎可能就这么轻易翻了篇?兴许,那一晚他是得手的,只是柳家为着女儿的名声,方才竭力遮掩过去。

    钟叔摇摇头:“老爷确实未曾伤害到柳夫人,只是传言也并不全是真的。”

    那一晚,白斯年顺利潜入柳慈的房间,可他千算万算,偏偏错漏了柳慈身边的丫头。那丫头和柳慈几乎同龄,因为是贴身照顾着柳慈,一直比别的佣人要高一头。

    她看出白斯年的心思,也懂得自己的心思,便是假装不心弄脏姐的衣裳,改了往日姐沐浴的时间,而后在这个时间,穿着姐的衣裳出现在了房间。

    白斯年不可能不能察觉,怀里抱着的并不是柳慈。他虽然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她,但他对她太熟悉,熟悉到每一个毛孔都印在脑子里。

    他猛地将她推开,空气冷凝了两秒,他便又是将她抱住,而后滚在柳慈柔软的大床上。

    这一夜,既然注定不能使柳慈出现在他身下,那也无妨,至少是在她的房间。

    明日消息流传出去,着是丫头,任谁猜想,也知道柳家是为了遮羞特意扯谎。他要的,便是这份人尽皆知。

    他不能不出去,便定要柳慈等他回来才是。即便柳慈终要和姜家的儿子结婚,他也要在临走前埋下这颗炸弹,他何时回来,便何时引爆。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妻子的不忠,哪怕这不忠是假的。

    流言,最易击垮人心。

    白斯年回来那年,果然是功成名就,在当年那个老城,他一人手上的资金能抵过半个城。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出现在柳家,拜访柳慈的父亲。他的目的很明确,要迎娶柳慈。可那时,柳慈已经嫁做人妇,女儿也已经三岁。

    然而这也不能挡住他的决心,他找人绑了柳慈,将她困在身边。柳慈因为当年的事便恨极了他,虽她在国外长大,思想不那般迂腐,但这样被败坏名声,且险些坏了她的婚事,她不能不恨。

    她下了宁死不从的决心,末了,白斯年倒真没将她怎么样,只是困着她。

    可这几日几夜过去,她再一次百口难辩。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清白比白纸还要干净,可是无人相信。

    起初,姜耀宗也是相信她的,只是终究挡不住流言。

    尤其,这时也无法同新婚之时,还能验明正身。姜耀宗对她的信任,在当年就埋下了种子,这时忽然爆发,家庭顷刻间支离破碎。

    而经过这些年,姜家也渐渐落败,不负当初的荣华。他又一惯是清高,忍不住多想,便是以为柳慈定然也无法和他过较为清苦的日子。他自己也无法容忍别人戳他的脊梁骨,在某一个深夜,带着仅三岁的女儿消失不见了。

    柳慈疯过,闹过,绝望过,后来被她的父亲带回家,重新做了她的千金姐。他们搬到新的城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寻找女儿,找了几十年。

    得知白斯年住在隔壁区的那天,她又一次做了噩梦。

    “柳慈,我得不到你,就要这世间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我的,时间久了,你自然也以为自己非我不可。”梦里的人依旧是年轻的模样,依旧令人憎恶,依旧模样凶狠。

    “疯子!”她气得恨不得杀了眼前之人。

    他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柳慈,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只差你。”

    他自认笑得温和柔软,可落在柳慈眼里,却是狰狞可怖。

    白斯年毁了她的家庭,毁了她的人生。她后来平静安和,不过是因为随着岁月流逝,癫狂的岁月过去,她渐渐放下了。

    墓碑上所用的那张年轻的照片,便是在柳慈被困的那几日,白斯年找人拍摄留存下来的。

    ……

    这桩往事讲完之时,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白慕阳想着余安安应该已经回了公司,而他下班的时间快到,他还要和她一起回家,遂起身准备离开。

    “少爷,”钟叔又叫住他,“留下一起吃顿饭吧!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一起吃饭,明天我就准备回老家了。”

    白慕阳下意识就要拒绝,听他完后,附和钟叔略显疲惫的神情,到底是转口道:“您要回去了?”

    “老爷不在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您可以留在这里,这房子也是爷爷留给您的。”

    “不了,”钟叔摇着头,“我女儿再有几个月就要生产,我也该回去了。”

    白慕阳不再挽留:“也好,我把这房子处理了折成钱到您的账户里。”

    “这么多年,老爷对我一直很好,少爷……”

    “钟叔,”白慕阳断他要拒绝的话,“您就听我的,这些年爷爷精神状态不好,也就只有您一直陪在他身边,辛苦您了!”罢,他正经九十度弯下腰鞠了一躬。

    钟叔抬手去扶他:“坐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嗯。”他点了头,在钟叔安排人将菜端上来的时候,走至窗前去给余安安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无人接听,白慕阳想着余安安专注于看书的时候会把手机调成静音,并且最近这段时间确然是无人搅扰,她偶尔也会忘记调回来,手机常常维持在静音的状态。他挂掉电话,预备发条信息过去,正好钟叔走来,他便将手机收了,想着早点回去就是。

    结果,这一顿饭后,他再没了自主离开的能力。

    吃过饭,他又一次预备离开,终于叫住他:“少爷,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您。”

    白慕阳眼皮微微掀起,敛去那份温和有礼,声音冷硬道:“钟叔,您的意思我已经清楚,老爷子让您将这桩往事告诉我,不过是想着,两家积怨已深,若有一天余安安想起她奶奶过世之事,再加上这些陈年往事,她未必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但是钟叔,”白慕阳眸色愈深,“我可以让她永远都不必知道,您最好也不要多事。”

    这话,却是警告了!

    钟叔却是不为所动,他跟在老爷子身边多年,大风大浪全都走过,这时便是缓缓道:“余姐只是生病,她一定会有痊愈的那天。至于这些往事,全在于少爷愿不愿意告诉她。今日我想告诉您的,是您的身世。”

    老爷子临走前交代得很清楚,务必阻止他们结婚。

    钟叔看得清楚,这是老爷子当年未曾得到,所以嫉恨了自己孙子。他用了一辈子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他养大的孩子竟是那般轻易就得到了。

    “我的身世?”白慕阳拧眉。

    他其实有过相应的猜想,因为若非另有隐情,白慕阳想不出白斯年缘何能对他严苛到这种程度。

    他曾想过,白斯年根本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而他的父亲兴许是白斯年仇敌的孩子,所以白斯年手段极其严苛的对待他们。

    时候他不懂,长大后才依着儿时模糊的回忆想起,父亲其实一直过得不快乐,他几乎都很少见父亲笑过。父亲同母亲的过世,似乎是一种解脱。所以到后来,他也变得更加不惜命。活这一世若是为了来受苦,倒不如早点结束。

    “我和父亲果然都是傀儡?”白慕阳眸子发红,嗓音有些沙哑。

    钟叔叹一口气,心口漫过一股悲凉。若是傀儡,兴许还好些。他有过预想,却还是忽然惊觉,事先准备好的动作,或许都不如这一桩事对少爷的击来得大。

    钟叔垂下头,不得已还是缓缓道:“您的父亲是老爷的亲生儿子。您是老爷的亲孙子。老爷从未认可过老夫人的身份,连带着您父亲也未被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