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蝴蝶的翅膀 下
这句话出自于孟子的尽心章句上,全句为“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谢轩的思维过程虽然称得上是千折百回,但是折算到现实时间,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
老者听了谢轩的应答,顿时拍案而起:“大善!”对于自己所给出的这个句子,在方才的短短时间里,他自己也想出了两种应答,但是都没有谢轩的这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来得贴切。
如此年少,思维敏锐竟至于此?!
老者仿佛忘记了方才自己所的不胜酒力,拿起酒坛给自己倒满一樽,又给谢轩斟满:“来,少郎君,老夫敬你。”
谢轩连忙退出座位,长揖行礼,连声道:“不敢。”
两人重新落座,老者又道:“老夫又得一令,少郎君听好了,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
此句出自春秋左传?昭公四年,谢轩只是稍微有些印象,但是前一句可就太有名了——“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不过熟悉归熟悉,有名归有名,想要完美地对上,对于谢轩来,可就太难了。就在谢轩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灵一动,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句话,立时让他想到了应对的方法,当下就朗声道:“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此句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后句为“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以虽千万人,吾往矣来应对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虽然是取巧,但是实比正面应对,更添气势,更加浑然一体,堪称神来之笔。
谢轩完这句话后,想到自己临取巧,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为免尴尬,他索性就豁出去了,立马放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谢轩这恰到好处地一笑,瞬间也点燃了老者的心中豪情:“是了,想我大唐自建朝以来,北定突厥,南戡安南,东戕高句丽,西辟安西都护府,威德远被,四方宾服。我大唐男儿,理应有如此豪情,为江山、为社稷、为天下、为百姓,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老一双目对视,均是仰天长笑,声冲霄汉,响遏行云。
就这样,老者出令,谢轩答令,不知不觉,已然月上中天。老者笑道:“夜色已深,酒亦告罄,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吃了这许些酒,还不知道少郎君姓甚名谁,仙乡何处?”
关于这一点,谢轩早在上船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不敢欺瞒,末学谢轩,字幼安,一年前突然身披奇装异服,出现在金陵郊外的一处山谷内,前尘往事俱已忘却,是以并不知道自己的出身。”
老者闻言皱眉道:“听起来似乎是失魂症,少郎君可有公验?”
谢轩自怀中取出公验交给老者,开口道:“末学在山谷醒来后,身无长物,饥寒交迫之际,幸得金陵一沈姓富商相救,收留了末学半年。半年后,末学身体痊愈,便向那富商辞行,西往长安,不想还未走出江宁府,就因没有公验被打入牢狱。后来许是当地明府怜我孤苦,违治为末学办理了公验和过所,末学这才来到长安。”
老者疑惑道:“既然有了公验、过所,以你的才学,想要扬名京师,可谓易如反掌,为何会屈身渔船之中?”
谢轩拱道:“惭愧,末学初到长安,心神为景胜所夺,一时游得兴起,忘记了夜禁,被巡街的金吾卫遇到,走投无路,只得跳河逃生,无奈水性疏浅,将死之际,为这潏河上打渔为生的张阿翁所救,至今已有半年矣。”
老者奇怪道:“你违犯夜禁,金吾卫捉拿你是职责所在,问清事由后,自会放人,何谓走投无路?”
“老丈明鉴,金吾卫并无讯问,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以箭羽相待,若非是末学命不该绝,只怕是早已死在朱雀大街了。”
老者闻言,顿时拍案而起,大怒道:“好一个金吾卫,好一个陈玄礼,实是太放肆了,竟敢骄横荒蛮至此?!”
谢轩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骇浪,陈玄礼是谁?诛韦后,除安乐,有从龙之功,玄宗即位后,官授禁军龙武大将军,是真真正正的天子宠臣。这老者竟然敢直斥其过,言语间丝毫不将其放在眼里,难道是皇亲国戚不成?
这时,那老者的怒气已然平息:“少郎君,你这谢轩、幼安的名、字可能确认?”
谢轩自然是要有所保留:“应该是不差的。”
那老者点头道:“那就好,回头我会着户部寻查此事,有了结果,老夫会派人告知少郎君一声。”
谢轩闻言又被惊住了,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不可能随意调动户部为他办这种事情,看老者那随意的态度,必定是在朝廷中有实职的。按照这个想法,再结合如今的年份,一个名字顿时就在谢轩的脑袋里呼之欲出。
谢轩直感觉到心中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眼前的这个老者,不会是那个以从妹上位,恶名昭彰的杨国忠吧?
念及于此,谢轩再也无心与这老者交谈,两人又闲聊了一会,一老一少,便各自站在船头分道别,老者看了一眼头顶的圆月,笑道:“世人皆言,太白斗酒诗百篇,汝之诗才,与太白不分伯仲,可否以这潏水、河风、明月作诗一首,为老夫践行啊?”
谢轩自从猜测这老者是杨国忠之后,对这老者的观感就陡转之下,恨不得立马就将这尊瘟神送走,当下连谦虚也懒得谦虚了:“既如此,末学就献丑了。”
“恩?这么快?”老者万分诧异,似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人文思迅捷如斯。
谢轩拱道:“还请老丈指正。”
老者不由得有了一丝期待:“少郎君但吟无妨。”
谢轩张口就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良久无声,河水都似乎静止了。
突然,老者隔空对着谢轩行了一个长揖的大礼。
船顺流而下,泛起一河涟漪,转眼间已至十丈开外,这时,一阵声音才随清风送至:“有此珠玉在前,只怕用不了多久,这难登大雅之堂的词曲,便要风靡天下了。”
待得那船走远,那持舟老人突然跪倒在地:“郎君如此学识文采,阿奴竟然每日呼喝,让郎君做一些捕鱼晒的下贱事,真是罪过。”
谢轩连忙将老人扶起:“阿翁救我性命,与我食宿,恩同再造,区区捕鱼晒之事,本是分内之责,岂敢受阿翁如此大礼?”
那老人被谢轩扶起,长叹一声:“我亦知郎君心地纯良,只是阿翁福薄,只怕用不了几天,郎君就要离开我这个糟老头子,永无相见之日了。”
谢轩顿时疑惑道:“阿翁何出此言?”
那老人道:“郎君,你可知方才那位老丈是何人?”
谢轩虽然在心中已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确认对方就是杨国忠,可是也不敢轻易出口,而是反问道:“难道阿翁认识那老丈不成?”
老人道:“岂有不认识之理?那可是咱大唐的宰辅,张九龄张相公啊。郎君既已得到他老人家垂青,一飞冲天,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也。”
谢轩听到张九龄的名字,脑袋顿时就“哄”地一声炸开了,以至于老人后面的话,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张九龄之名,谢轩可真的算是如雷贯耳了,文坛巨匠、开元名相,被历代文人政客所推崇,被誉为“曲江风度。”
但是问题的关键的是,时间不对。
现如今已然是天宝八年,而史书记载,张九龄早在开元二十八年回乡祭祖的时候,便已经病逝。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还依然活跃在大唐权力的中心,掌控着相权。
短暂的惊骇之后,谢轩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因为自己这个时空旅行者的出现,原本应该按照史书记载,按部就班发展的历史,早在他降临之前,就已经开始发生了偏差。
坐在船尾,谢轩看着脚下的河水,微微出神。这几日里,他借着闲聊从老人的嘴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对如今的朝政也算是有了一丝初步的了解。
历史果然因为他的穿越而发生了改变。
虽然玄宗依然是那个毁誉参半的玄宗,但是当朝宰辅竟然有三人之多。关键是这三位宰辅还都是受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实权宰相,这在原有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并且让谢轩感到啼笑皆非的是,这三个人竟然分别是张九龄、李林甫和杨国忠。
在历史上,这三个人虽然都曾任过宰相,但是却基本上是属于接任的关系,如今却同时入相。而更让谢轩无语的是,史书记载,张九龄和李林甫一向不和,李林甫和杨国忠也是素有嫌隙,张九龄和杨国忠虽然没有过什么交集,但是以张九龄的为人,是绝对不可能看得起依靠从妹上位,酒囊饭袋的杨国忠的。谢轩难以想象这三个人同在政事堂议政,到底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而这些还只是从张阿翁口中听来的,很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看样子,他这只蝴蝶所引起的风暴,对大唐的影响已然远在他自己的想象之上。
这样的结果,顿时让谢轩那颗到大唐后,不断受挫而心灰意冷的心重新活跃了起来。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就已经带来了这么多的变化,那么自己这只蝴蝶为什么不奋力挥动自己的翅膀,看一看能不能掀起一场席卷整个大唐的风暴呢?毕竟身为一个中国人,对于汉唐总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而张九龄的突然出现,无疑是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