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识微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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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想着,河道上游,一艘船突然自河湾驶出,向着谢轩所在的位置电射而来。

    谢轩看那船与上次张九龄所乘的坐船形制相仿,以为又是张九龄到访,连忙站起身来,肃容等待。

    两艘船的距离迅速接近,不想自凉棚里却钻出了两个弱冠之龄的年轻人来,谢轩顿时就微微一愣。

    双方各自站在船上,隔着潏水细细地打量着对方。谢轩的身高足有3,皮肤白皙,相貌清秀,这在古代就叫身长八尺,面如冠玉,胸有丘壑,姿容雄伟,飘然有仙神之概。而那两个年轻人,大者也就和谢轩年纪相仿,者还未曾加冠,两人的身高都在5以上,这在唐代,绝对算是极为拔尖的身高了。两人的衣服用料都极为讲究,均是以质量极好的丝绸织就,腰跨白玉带,脚踏金丝靴,英姿勃发,气度非凡,一看就知是高门大户的子弟。

    船在榆树阴前停下,那稍大一点的青年,双虚握,抱在胸前,开口道:“足下可是谢幼安乎?”

    谢轩抱拳还礼:“正是在下,敢问两位是?”

    那青年哈哈一笑:“在下李俶,字仲达,这是舍弟李倓,闻兄高才,我兄弟二人特来拜会,临行时,走得太急,未着人先投拜帖,冒犯之处,还请足下恕罪。”

    谢轩闻言,整个人都蒙住了,这可是两位皇帝啊!李俶是太子李亨长子,玄宗皇帝嫡孙,也就是日后继承大统的代宗皇帝,虽然有国都失陷吐蕃的不光彩记录,新旧唐书对他的评价也相去甚远,但是在谢轩看来,李俶拨乱反正,收复两京,安定社会、发展生产,还是不失为一位好皇帝的。

    而李倓,史书上虽然对其着墨不多,但是评价却异常地高,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有太宗之风。虽然有阴谋论称其素有异志,有夺嫡之心,被肃宗觉察,才被赐死,但是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李倓是有真本事的,更胜乃兄。

    打死谢轩他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两位皇子突然拜访自己,但是,这对于谢轩来,却是个不能再好的消息,因为李俶可是未来的皇帝啊,能相识于微末,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当下他就收敛心神,微微折腰,不动生色道:“阿奴拜见两位大王。”

    李俶二人对于谢轩能认出他们的身份略感诧异,他们能够知道谢轩,自然是因为张九龄在太子李亨面前举荐了谢轩。李亨听到谢轩所作出的几首诗词,立即惊为天人。只因唐代取士,以进士为尊,而进士录取,又重在诗赋。在李亨看来,以谢轩所表现出来的诗才文采,考取进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是一个有宰相之姿的年轻人,更关键的是还声名未显,因此,李亨立即就对谢轩生出了招揽之意。然而如今朝廷形势风云诡谲,他这个东宫太子首当其冲,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他离开东宫,前往拜会谢轩,只怕谢轩立时就会死于非命。况且如今贵妃杨氏已得子嗣,外有乃兄把持朝政,内有杨妃煽风点火,当今圣人已是起了废立东宫之心。当此之时,他就更应该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给别人留下口舌。因此李亨细思考量之下,便请张九龄带信给自己的长子李俶,让李俶代他去拜会谢轩,看一看谢轩的才学到底如何,值不值得已经风雨飘摇的东宫再为他去冒险。

    是以李俶兄弟二人在来之前,就已经通过张九龄知道了谢轩得了失魂症的事情,但是这世间哪有得了失魂症只忘记自家的身份,对别人的根底却记得一清二楚的?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并没有当面戳破,李俶开口道:“谢兄,可否过船一叙?”

    谢轩笑道:“敢不从命?”

    双方分宾主坐下,李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方才的事情,让他突然警醒,对谢轩产生了一丝戒心。如今东宫的局面危如累卵,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如果此人是对方给太子设下的陷阱,那么自己就这样闭着眼睛往里面跳,可就太愚蠢了,自己性命不保不,而且会危及自己父亲的太子宝座。

    这时,一旁的李倓却看出了兄长的窘迫,突然开口道:“听张相言道,谢兄竟然在这潏水生活了半年之久,大贤隐于浊世,思之真是令人扼腕。”

    谢轩躬身道:“大王谬赞了,在下才疏学浅,安敢称一个贤字?”

    李俶道:“谢兄的诗才,较之李太白亦不遑多让,谢兄又何必过谦。”

    谢轩又道:“李翰林,济世之才也,谢某安敢比之。”

    李俶、李倓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照这样闲聊下去,何时才能谈及正题?他二人虽然行动不像其父那样受到限制,事前又做好了安排,但是久呆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风险会成倍增加,对方按图索骥,总会发现他们的行踪。

    当下李俶就道:“当今天下,四海谧然,宇内晏清,当今圣人亦是贤明之主,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不弱秦汉。如今,我大唐正值盛世,威德远被,八方宾服,正是用人之际,以谢兄的才学,何不扬鹰展翅,搏取功名,一展胸中抱负,不但可以光耀祖楣,亦可春秋留名。”

    谢轩淡笑一声,直视李俶的眼睛:“大王金玉之言,谢某受教了。”

    李俶顿时就听出了谢轩的言不由衷和隐藏的玩味之意,正色道:“谢兄似乎是对在下的话,并不赞同,不妨直言斥之。”

    谢轩却是淡笑不语。

    李俶又道:“谢兄,如今我等三人身在木舟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有何语不能言?我兄弟二人可以向谢兄保证,无论谢兄今日了什么,我二人都只当是春风灌耳,绝不会记在心上,更不会对他人提及。”

    谢轩看了李俶一眼,突然问道:“这话的是李俶还是广平郡王?”

    李俶顿时一愣,然后笑道:“这话的自然是我李俶。”

    谢轩疾问道:“既然如此,李兄是知弟患了失魂症,故意拿话来欺我不成?”

    李俶皱眉道:“谢兄,此话却又从何起?”

    谢轩叹口气道:“如今的大唐看似强盛,然而却是繁华之下,其实难副,早已是千疮百孔,危如累卵,随时有倾覆之祸,又何谈盛世哉?”

    李俶闻言,心中顿时一颤,实际上,这才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眼前的年轻人是否值得东宫为其冒险,是否是经世之才,就看他接下来的这一番话了。李俶忍住心头的忐忑,开口道:“还请谢兄明言。”

    谢轩看他一眼:“李兄当真不会将今日谢某之话告知他人,亦不会怪罪于谢某?”

    李俶正色道:“谢兄放心,请放胆直言,李某保证除阿耶和张相之外,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谢轩点头道:“好,我就相信李兄一回,若是他日谢某人头落地,也只怪谢某自己有眼无珠、错信他人。”

    李俶和李倓闻言,顿时瞳孔一缩,知道谢轩接下来的这一番话,必定是石破天惊之言。

    谢轩轻咳一声:“李兄方才的言论,的若是壮年之时的大家,自然是再恰当不过。但是,自改元以来,大家穷奢极侈,沉湎酒色,重用奸邪,荒怠朝政,以至于朝野怨咨,政刑纰缪,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哪还有半分年轻时候的样子,此亡国之君也。”

    李俶、李倓兄弟二人脸色顿变煞白,汗水瞬间浸湿衣衫,竟是连坐也坐不稳了。

    他们终于明白谢轩为什么要反复地确认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传出去了,只怕谢轩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俶连话都不利索了:“谢,谢兄未,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当今圣人虽然年老昏聩,耽于女色,不理朝政,然内有张相主持大局,外有良将镇守边陲,国事强盛,民众富足,岂有危如累卵之?朝中虽奸邪当道,然癣疥之疾也。“到这里,李俶顿了一顿,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重又开口道,”如今圣人年事已高,一旦宾天,太子继承大统,内整宫阙,外清奸邪,则可一扫阴霾,盛世可期也。”

    谢轩摇了摇头,叹气道:“李兄此言差矣!山有朽坏,虽大必亏;木有蠹虫,其荣易落。大家荒废朝政,穷奢极侈,奸吝把持朝政、蒙蔽圣听,自开元末年已始,至今已十数载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造成的影响,涉及土地、财赋、民众、军政方方面面,病疾已侵入骨髓,绝非是换一个皇帝就可以轻易改变的。况且就算不这些,如今的大唐虽然表面看起来强盛无匹,然萧墙之内,有人欲行不轨,卧榻之侧,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旦天下有变,内忧外患之下,朝廷既无百战之兵,又无善战爪牙,当以何挡之?此须臾有亡国之祸也,又岂无危如累卵之?”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言大唐大厦将倾,其因有五,李兄可愿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