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表明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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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璇闻言,双目顿时为之一凝:“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谢兄应与妹同年,二十年前,谢兄尚是襁褓中的婴儿,如何能与王兄相识?”

    信息的不对等,让谢轩在方才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想到了一种略有荒诞,但是却完全可以服王子璇的辞:“如果愚兄告诉子璇,我并没有患失魂症,与逸之乃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呢?”

    王子璇瞳孔顿时一缩,事实上,对于谢轩没有患失魂症这件事,她多少都有一些猜测,但是对于谢轩所的两人乃是同乡的辞,她仍是未敢轻信,试探道:“谢兄的家乡也在彭城?”

    谢轩摇头道:“当然不是。”

    王子璇开口道:“不瞒谢兄,王兄的根底,我长歌门也曾调查过。王兄的祖籍乃是河南道彭城郡,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谢轩笑道:“逸之到长安已近二十载,又背靠浩气盟这样的大势力,想要编造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身份,并非是什么难事,不是吗?”

    王子璇问道:“既如此,敢问谢兄仙乡何处,是否我大唐人氏?”

    谢轩淡笑道:“虽处大唐,却不在王化之下。”

    王子璇顿时诧异道:“大唐疆域内,还有不服王化的所在?”

    谢轩笑道:“子璇可读过靖节先生的桃花源记?”

    王子璇淡笑道:“谢兄莫不是,你和王兄也出自桃花源那样的世外之所?”

    谢轩道:“子璇或许不信,但事实确是如此。我与逸之本是师兄弟的关系,我们的师傅,道号玄玄子,学究天人,横贯古今,早在二十年前,就算定天下必定动乱,为免生灵涂炭,这才先后派我师兄弟二人入世救难。此乃绝密,除却子璇之外,愚兄绝不会再告知第二人。”

    王子璇未知可否,淡淡道:“谢兄的根底,我长歌门也派人查访过,但是谢兄却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世间的一般,根本就是查无可查。不过金陵那边的探子,却也不是全无收获,给妹送来了一幅画像。”

    完这话,王子璇伸出柔若无骨的玉,自书案上拿起了一幅画卷,递给了谢轩。

    谢轩展开一看,虽然画卷中的人物与自己只有三分相像,但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自己。主要画卷上那利落的板寸、写意的t恤衫和那骚包的大裤衩子,实在是太显眼了,哪怕只是用水墨勾勒,画得似是而非,他也绝不可能认不出来。

    王子璇看谢轩的神情毫不惊讶,开口问道:“谢兄似乎是知道妹中有此画卷?”

    谢轩笑道:“愚兄并不知晓,不过愚兄出现在金陵时,装扮过于惊世骇俗,想不惹人注意都难。长歌门既然精于此道,子璇的中有此画卷,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王子璇收回画卷,淡笑道:“这桃花源的法,谢兄若是在外面去,只怕会遭人耻笑,但是妹却是深信不疑的。不瞒谢兄,妹与王兄相识数年,其人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又时常会冒出世人听不懂的词汇,妹早就怀疑他不是大唐人氏。去岁谢兄扬名长安,与王兄显得熟稔异常,妹就已然留心在意,直到妹在看到此画像后,又得知谢兄在金陵半年之内,没有开口过话,早已虑及谢兄与王兄是否同样出自方外之地。”

    谢轩闻言,顿时就势而下道:“子璇果有冰雪之质,不怕子璇笑话,在下的师门传承久远,所的乃是先秦语系,这拗口的金陵洛下音,愚兄足足学了半年,才敢动身前往长安。”

    王子璇笑道:“谢兄出世只是为了匡扶李唐?”

    谢轩道:“可以这么,但是更准确地,是为了创造一个我心目中的大唐来。”

    王子璇感兴趣道:“哦?两者有何不同?”

    谢轩道:“简单地来,我忠于的并不是李唐皇室,而是整个大唐百姓。至于谁当皇帝,对于我来,并不重要。哪怕是安禄山,只要他对百姓好,能实现我心中的理想,我也会竭尽所能去帮助他谋夺九鼎,仅此而已。”

    王子璇闻言不由地一阵失神,实是因为谢轩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哪怕是在社会风气极其开放的唐朝,这也是违背圣人教化、大逆不道的言语。

    半响,王子璇才问道:“敢问何为谢兄心中的大唐?”

    谢轩笑道:“不过是居者有其屋,病者有其医,勤者有其业,劳者有其得,少者有其学,童年有其乐,读者有其校,弱者有其助,老者有其养,车者有其位,工者有其薪,农者有其地,商者有其利,优者有其荣,能者得其用,阅者有其悟,学者有其为。”

    王子璇闻言轻叹道:“这亦是古之圣人最终的政治理想,然而来容易,行来却难比登天。千年岁月,朝代更迭,终究证明这也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罢了。”

    谢轩点头道:“子璇此言不错,真正行来,确实困难重重,但这一步,终归要有人跨出去,否则社会永远不会变革,时代永远不会进步。”

    王子璇略有疑惑道:“社会?时代?”不过,她也没有纠结谢轩脱口而出的这两个新词,重又开口道,“妹只是希望谢兄不要重蹈汉之王莽的覆辙。”

    谢轩笑道:“家师常对我言道,变法需流血,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变法。自古以来,每一次的变法改革,必然会侵犯到原本的既得利益者。变法者与守成者之间的仇恨,绝不亚于异族敌国之间,必将拼得鱼死破,以一方的彻底败亡而告终。自管仲政改、李悝变法以来,千载岁月,变法能成功者却少之又少,或是变法虽成却不深彻,比如李悝、吴起,或是变法虽成自身却身死道消,比如秦之商鞅,至于失败者,如汉之晁错、王莽,更是数不胜数。依子璇之见,是何原因?”

    王子璇沉吟道:“正如谢兄所,但凡变法,必将侵犯到贵族高门、乃至宗室的利益,阻力之大自然便如江海倒卷,成功者侥幸,失败者固然耳。”

    谢轩摇头道:“子璇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也。”

    王子璇柳眉一挑:“哦?如此还请谢兄指教,妹洗耳恭听。”

    谢轩笑道:“因为他们的时和方法都不对。时者,变法的最佳时是在乱世,而非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

    王子璇顿时就被谢轩这标新立异的法吸引了:“为何?”

    谢轩拿起矮案上的透花糍道:“天下利益,就好比这块糍糕,太平盛世,这块糍糕早已被分配完毕,人心思静而不思动,这个时候去变法改革,自然会引起这些利益既得者的反弹,阻力自然就大。但是若逢乱世,天下势力面临重新清洗,利益也面临重新分配,所谓的一代新人换旧人,原有的利益既得者,有极大地可能会在动乱中消亡,这个时候,天下由乱入治,利益如何分配,就要看谁的拳头大了,愚兄称之为刀枪戈戟出政权。若是在此时进行变法,所遭受的阻力反而是最,原因一句话可以概之,有不服调令者,吾杀之。要知道,大乱之后的掌权者,最是杀伐果断,是最不怕流血的。”

    谢轩的话,让王子璇心头震动,他从未想过平日里温文尔雅,诗文极尽风流的谢轩,骨子里竟然是这样杀伐果断之人。但是,她亦不得不承认,谢轩的话极有道理,而且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这时,就听到谢轩又道:“至于方法,老子有云,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这天下最可怕的绝不是正面之敌,而是润物无声的潜移默化。如果天下人都认为变法是对的,是刻不容缓之事,民心所向,即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一国皇帝,也不能阻止。而这,正是愚兄着逸之在长安寻购宅院,准备开办书院的原因。”

    长安百坊无隐秘,王逸之在长安城寻购宅院之事,身为长歌之主,王子璇自然是有所耳闻,却不想竟是这个目的。

    谢轩的脸上淡定从容,仿佛天下之事,都藏于他的胸腹,尽在掌握之中。对于王子璇来,这样的谢轩远比作出一万首华彩的诗文来,更能拨动她的心弦。

    王子璇沉吟一会,开口道:“前次谢兄前来,在翠微湖畔,曾言道,从未虑及家的概念,不知今日又有何新释呢?”

    谢轩笑道:“俗语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欲成大事,又岂能无贤士相助?我想这也是师傅二十年前,就派逸之出世,为愚兄铺路的原因。倘若此时,愚兄有五姓七望那样的家族势力,欲成事,自然是会优先从家族中选取帮,是以,愚兄对扶持家族之事,并不反对。况且,就变法本身来,也不是一辈人的事情,若是能将家族后辈培育成才,继承自己的政治理想,那自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愚兄不是圣人,也不是佛陀,没有天下大同,众生平等的理念,若是有能力荫蔽自己的后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顿了一顿,他又道:“至于子璇所纠结的事情。。。”

    “噗嗤!”谢轩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子璇略有懊恼道:“谢兄因何发笑,是在取笑妹吗?”

    谢轩连忙歉声道:“愚兄哪敢?只是想起了逸之曾经言道,子璇的事情在他看来,狗屁都不是,极好解决。”

    王子璇并未对谢轩口爆粗言而恼怒,轻声问道:“如何解决?”

    谢轩笑道:“逸之言道,子璇只是想要重振琅琊王氏,这有何难?让子璇的子嗣姓王,继承琅琊王氏的血脉香火不就好了。”

    王子璇轻叹道:“确是不难,然而这天下又有几个男子会愿意呢?”

    谢轩淡笑道:“别人不知,至少愚兄是不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