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反击 二
兴庆宫南熏殿,玄宗看着软榻上身受重伤的新平公主,眼神复杂。
事实上,早在几日前浩气盟放出其毒杀裴竑的消息之时,玄宗便认定此事绝不只是谣传而已。若非是有十足的把握,浩气盟和谢轩又怎么会甘冒其险?至于今日所谓的刺杀,在玄宗看来,就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自汉有驸马都尉以来,公主杀夫还从未有过,这真是开千古未有之丑事。玄宗虽然气恼,但原本的打算是搁置下来,冷处理,却没有想到新平公主这个蠢材,竟然弄出了遇刺这样的苦肉计,如今事情闹到了自己面前,他便是想装糊涂也不可能了。
玄宗原本是打算对其处以重责的,但是如今看到了新平公主这般模样,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不忍。他到底是年老了,年轻时的那种杀伐果断早已不见,新平公主虽然犯下大错,但是毕竟是他最为钟爱的女儿啊!
念及于此,玄宗开口道:“我只问你,裴竑是否真的死于你?”
新平公主闻言,直接承认道:“是!”
尽管早知如此,但是当玄宗听到新平公主亲口承认杀夫之后,仍是怒火上涌,猛拍桌案,怒吼道:“畜生,你好大的胆子。”而后,他稍稍平息怒火,又开口道,“裴竑乃汝夫婿,自古以来,夫为妻纲,纵是其再有过错,你也不应毒杀丈夫,到底是何缘故,从实道来!”
闻听此语,王逸之顿时嘴角一瞥,这才哪到哪,就给裴竑安了一顶有错的帽子,这新平公主果然是亲生的!
这时,就听新平公主悲声道:“儿自幼承欢阿耶膝下,受阿耶教诲,若非事出有因,又怎会做出这等触犯国法,有违妇道之事?那裴竑,刚与儿成婚之时,倒也算是恩爱,但自从儿怀了孩子之后,便终日在外沾花惹草,屡劝不听,到得后来,更是将妓馆女子带回府中行苟且之事。。。”
听到这里玄宗哪还能忍住:“此事当真?”
新平公主抽泣道:“此事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阿耶一问即知。”
玄宗闻言满脸怒色:“你继续。”
新平公主继续道:“儿虽是苦闷不已,但一来此事涉及皇家颜面,二来也为腹中孩儿着想,心道,只要我好生相劝,精诚所至,未必不能令铁树开花,浪子回头。却不想那裴竑却我坏他前程,对我本无爱意,乃是迫于陛下赐婚,不得已就范。还,还。。。”
玄宗怒道:“还什么?”
新平公主大哭道:“裴竑还,他家为河东大族,本应在五姓七望之列,却被我太原李氏以皇权相压,硬是挤出了天下豪门望族的行列。还,我太原李氏乃是胡汉杂交,不配。。。”
“够了!”玄宗站起身来,眼中凶光迸射,“此贼该杀,此贼该杀,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血脉出身,门第高低,终唐一朝,都是李唐皇室心中永远的疙瘩,玄宗听了新平公主的话,有此反应完全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谢轩与王逸之对视一眼,这就反转了?他们考虑到了新平公主各种各样的辞,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拿太原李氏的血脉出身事。
“陈玄礼!”
陈玄礼抱拳躬身,却不待玄宗发话就开口道:“陛下不必开口,恕臣不能奉命!”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陈玄礼敢如此对玄宗话了!
就连玄宗也是一愣:“何也?”
陈玄礼道:“此乃公主一面之辞,未必属实,况且即使是裴竑真的了此话,也是他一人有罪,不可祸及整个河东裴氏,还请陛下三思!”
玄宗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实际上他具备了一个明君应该有的所有特质,听了陈玄礼的话,他一冷静下来,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裴竑乃是他亲自为新平公主所选的夫婿,谈吐恢宏,举止有度,人品相貌皆为一时之选,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年之内,变成这般模样?至于口吐乖戾之言,就更不可能,裴氏的目的是为了和皇室联姻,巩固自己的地位,便只是为了家族,裴竑也不可能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玄宗此时在心中,虽然已经想通了这些关节,但是,他并不打算出。在他看来,裴竑已死,不可挽回,而新平公主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等若是已经遭到了惩罚,他已然不打算再对新平公主有什么实质性的追究。最终的结果,只要是能给河东裴氏,给谢轩诸人一个交代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玄宗开口道:“坊间传言,裴竑死于毒杀,为何太医署裴竑的医案没有记载?”
新平公主道:“儿臣怕裴竑暴毙,惹人非议,有损皇家颜面,是以派人去尚药局领了青丝白首。”
谢轩和王逸之对视一眼,对方果然是知道了高力士查阅医案的事,早有准备。若是两人只是以裴竑之事发难,定然是拿新平公主毫无办法。
玄宗闻言冷哼一声:“你倒还知皇家颜面,既如此,何以做下这等错事!?”
新平公主闻言,立马挣扎起来,跪倒在地:“儿臣有罪,请阿耶责罚。”
她本是新伤,这一折腾,身上伤口顿时崩裂,鲜血浸透衣衫,看起来触目惊心。
玄宗的心脏顿时抽搐了一下,更加不忍苛责:“来人,带公主去偏殿止血包扎!”
新平公主走后,玄宗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李瑁,正要开口话,门外的宦官突然走进大殿,跪倒在地:“陛下,贵妃殿下到了!”
玄宗眉头一皱:“她来做甚?”却仍是大一挥,“让她进来。”
杨玉环当然不可能无故到此,乃是受谢轩与王子璇所托,这是谢轩计划之中,很重要的一步。
杨玉环莲步摇曳,步入大殿之中,走到玄宗面前作了一礼:“臣妾拜见陛下。”
玄宗拍了拍座下的软塌:“过来坐吧!”
杨玉环拖着罗裙自李瑁身边走过,李瑁低头垂目,心中却在滴血,但表面上仍是不敢有半分表露。
杨玉环在软塌上坐下,玄宗开口问道:“爱妃何以至此?”
杨玉环笑道:“方才在长歌门恰遇幼安,便讨了诗文一首,洋洋洒洒六百余言,却未得名字,是以特来拜见陛下,请陛下赐名!”
玄宗顿时就被勾起了兴趣:“哦?诗文何在,拿来我看。”
杨玉环笑道:“诗文乃是书写在屏风之上,陛下可要看看?”
玄宗是爱诗之人,这种长诗又不多见,是以他立刻道:“快,令人抬起来。”
屏风被抬入大殿,玄宗将诗文从头到尾看完,不由得一阵赞叹,连原本心中对谢轩的恨意都减淡了几分。
而寿王李瑁看到此诗,也被触及心思,想到往日与杨玉环如胶似漆的恩爱生活,又想到被父夺妻的屈辱,情绪顿时崩溃。好在他及时清醒过来,用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只是瞬间,掌中便流下血来。
一直在关注着李瑁的谢轩见状,三步赶做两步地走到李瑁面前:“大王受伤了?”
众人闻言,顿时都看向了李瑁,玄宗看到李瑁流血的左,再看他泛红的眼眸,哪里还会不明白李瑁心中的想法,顿时怒骂道:“畜生,给我跪下。”
李瑁重重跪倒在地,一言不发,心中的屈辱,实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若非是陈玄礼在侧,恐怕他立时就要暴起弑君,一雪前耻。
就在玄宗愤怒难平之时,新平公主包扎完毕回来了,看到李瑁跪倒在地和玄宗愤怒的样子,顿时肝胆俱丧,还以为谋逆之事已经败露,顿时衣衫就被汗水淋湿。
玄宗看到新平公主,虽是余怒未消,却仍开口道:“伤势不打紧吧?”
新平公主闻听此语,顿时如蒙大赦,知道方才是自己心中有鬼,想多了:“儿臣无恙。”
玄宗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他虽然气愤,但是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不可能再因此事去责罚李瑁。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此事赶紧了解,把众人都赶出宫去!
“汝杀夫已是大错,为何不知悔改,还要行此苦肉之计?”
新平公主闻言顿时悲呼道:“儿臣冤枉,儿臣确是遭人刺杀,怎会是苦肉计?”
玄宗被李瑁这么一气,已是身心疲累,不想再听新平公主为自己开脱,顿时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实话!?”
新平公主悲声道:“儿臣遇刺之后,令府中长史去京兆府报官。京兆府尹鲜于仲通来府中查问案情,其时,儿臣刚刚包扎好伤口,又听府中护卫言道,听到贼人口中操着浩气盟的切口,一时没有多想,便让鲜于府尹前去浩气盟和谢府别院抓人到京兆府问话。但是当儿臣冷静下来之后,得鲜于府尹提醒,便想到,谢幼安乃是至诚君子,天下知名,如今因为裴竑之事,阿耶已不可能再将我嫁与他,他又怎么可能派人杀我?而且世人皆知,浩气盟向以谢幼安马首是瞻,服其调令,即使是谢幼安真的存心杀我,也不可能经浩气盟之,此事必定是有人嫁祸。是以,儿臣立刻就让鲜于府尹撤回不良人,此事鲜于府尹可以作证,阿耶若是不信,可以问他。”
谢轩和王逸之闻言,心中顿时一凝,新平公主此言,表面上是为二人开脱,实为诛心之言。浩气盟以谢轩马首是瞻,岂非是提醒玄宗,谢轩与浩气盟已相护勾结?谢轩还没有入仕,麾下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一股江湖势力,玄宗安能不对谢轩产生戒心?
两人偷眼向玄宗看去,也不知玄宗听没听到心里,却听到玄宗开口道:“既如此,长歌门又是怎么回事?寿王府为何会出兵包围长歌门?”
新平公主开口道:“因为十八哥接人举告,王子璇欲对我不利,派人警告与我,却不想晚了一步。十八哥向来与我交好,盛怒之下,这才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