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女冠
冬去春来,太后的病早就好了。
长生女冠这个倒霉蛋,却被皇家人似有若无地忽略了过去。
也就是,若没有一个重量级人物在皇帝面前提醒,皇帝日理万,怕是再也想不起这个人来了。
偏偏大家各有顾虑,谁也没有额外多提起这个人来,万一惹得皇帝不悦,可怎生是好?
一年之后,道观里都知道阿福郡主,是个被皇家舍弃的棋子了。于是,阿福便自由自在地带着自己的两个童儿和一个鬼王,去山下游玩,美其名曰“入世修行”。
“观主,长生女冠又带着银子下山买吃的了。”
“观主,长生女冠又去山下划船游湖了。”
“观主,长生女冠去看耍猴戏了!”
“观主”
观主这个心累——既然能梦见施主蛇妖,可见这个郡主是个有本事的,偏偏她又知道了道观的秘密,她想出门,还不是由得她嘛!
“不要来禀报我了,我不知情,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她出门去吧!万一哪天被阻了,翻墙摔到腿,她毕竟是郡主!”观主意味深长地道。
“那我们道观里,还有几个前朝皇妃呢?”道童不解地辩驳道。
“走开,不要打扰我念经!那是前朝无子的废弃太妃,这是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想起来的皇家血脉郡主,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观主实在忍不住,用指戳向她的笨脑门道。
“我知道了,观主。”道童委委屈屈道。其实,她是被别人推出来打探观主动向的,不得个准话,日后,大家也不知怎么行事么。
“观主,”那一日,道童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我听长生女冠,呼哧,和一群人,呼哧,在画舫上,呼哧,争一个当红的歌姬,吵了起来,被人推下水了!”
观主立刻目瞪口呆。
——郡主是女子,还跟一群男人争什么歌姬!还被人推下水她可是郡主!
“不好,敢跟郡主叫板,那帮纨绔子弟肯定有来头,这是祸躲不过啊,不行,得躲!”观主急得在屋子里转圈圈道。
——是哦,阿福这个生气!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明明她自己包了艘船,和两个道童一起,在湖上游玩。另一船上的富贵公子们偏偏要打趣她。
过了两年,阿福十三岁了,个子长了起来,又穿着一身道袍,立在船头,超凡脱俗,眉目如画,犹如仙人一般。
对某些纨绔子弟来,出家的尼姑和道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玩物。再加上,他们船上有一个重量级免死牌。于是,他们纷纷涌上船头,了一堆淫词浪语,调戏于她。
阿福不服,指使两个道童,隔着湖水,和另一艘画舫上的一群纨绔们彼此瞪视,破口大骂。
最初,两个道童胆怯,骂输了。阿福鼓励道:“我家每年捐给观里许多米面、香火钱,我从观主里要出了一千两。若是你们骂赢了,我给你们一人一百两。”
于是,两个野村山姑,顿时精光大作,口齿伶俐,一下子就用乡野间的粗陋村话,一口气问候到了对面纨绔们的十八辈祖宗
对方气急了,毕竟,他们的祖宗也是有来历的,于是,花重金令自己画舫上的歌姬、舞姬来对骂。
那些歌姬舞姬先是怯怯,然后看对方只是穿着粗陋的道姑,不禁在重金下拜倒,曼声骂来。
阿福笑嘻嘻地听,道:“骂得好!我看你们的脑袋不想要了,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的身份,我的家族,岂是你们能侮辱的?”
那些歌姬舞姬顿时噤声。那些气急了的纨绔们喝了酒,有些发飘,就开始逼迫毒打她们,谁不开口,就把她赶下湖去。
阿福道姑摇了摇山水折扇,站在船头,风雅悠闲道:“若是哪个好心人不想辱骂我的祖先,又实在逼迫得紧,那就跳湖吧,我负责给她赎身。”
那船上的人全都不信,只有一个歌女被打得厉害,又脾气倔强,就孤注一掷,跳了船。
因为对方的下人噤声,阿福船上的道童骂个不休,对面的纨绔们怒了,命人划着船来撞,还有人举着长篙打过来,阿福腿短,一个站不稳,就摔到了湖里。
“不好了,郡主落水了!对面的画舫你们别跑,你们害死了阿福郡主!”两个道童顿时脸色大变,尖声大叫道。
偏偏对面画舫上除了不成器的权贵子弟,还有一位偷跑出来玩的王爷的庶子,他顿时脸色大变。别人不知道皇家郡主出家的事,他是知道的。他这是喝了花酒,一不心,就荒唐到调戏了自家的堂妹啊!今日,他若是逼死了自家堂妹,这是妥妥的要被逼着去看守皇陵贬为庶人啊!
他一急之下,干脆想一不做二不休,将船夫和这两个道童也溺毙在水里,顿时凶残地命船夫将对面船只撞翻。
偏偏那时候天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妖风,顿时,两艘船全都翻了。
因为湖上两船相撞,对骂,湖上的其他船只怕惹事都避开了,但是岸上却观者无数,还指指点点。
“啊,那个是太傅家的儿子,这个是”
“嘘,别了,惹不起。”
他们躲在石头后,大树后,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骂战,然后在官家人来之前,偷偷地溜走了。
那一场骂战结束,船翻人亡。死亡人数高达数十人,其中,官家权贵子弟死了四个,狗腿子死了五个,王爷庶子也死了。其他没有找到尸首的,不知道是偷偷潜水跑了,还是彻底沉到了湖底。
“嘻嘻,长生,那些嘴最臭的,杀意重的,身上冤魂缠着的,一个都没有上来。”鬼王阿颜在空中飘呀飘,得意地甩着水袖。
“长生女冠!”两个道童泫然欲泣。她们俩被两名船夫救了上来。
“长生女冠!”歌女也惊恐不已,泫然欲泣。她莫名其妙被水草缠上了岸,担惊受怕,以为见到了鬼。其实,她是真的碰到了鬼。
阿福从水里钻了出来,里捏着几颗珍珠,笑嘻嘻地感谢了船夫父子俩,赔偿了他们的船。
两位船夫拿了珍珠,慌不迭地去了——不行,得立刻马上搬家。
“什么?”观主大惊:“船翻人亡?对面船上还有个王爷的庶子?”
美人蛇在草丛里甩着尾巴,笑道:“哈哈哈,这个郡主倒是有趣。”
观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急道:“这是把天都捅破了啊!兜不住了,兜不住!既然她们不在道观,那就永远别回来了,省得给我们道观惹祸。”
她火速地写了几份道家文牒,嘱咐了道观众人闭嘴,立刻疯狂地奔下山去。
“呼呼,长生女冠,快拿着道牒银票走得远远的记住,你半年前就走了。”观主气喘吁吁地嘱咐道。
“好啊,劳观主费心了。”阿福眉眼弯弯地笑道。
她托阿颜女鬼去妈妈那里为歌女赎身,阿颜鬼王放下银票,拿了那张卖身契就走这阵鬼风,直把那位妈妈吓了个仰倒,从此之后,连坏事都不敢做了,赶紧令那些姑娘们赎身,自谋生路,她将产业转卖了出去,立刻远走他乡,避祸去了。
这个举措倒是阴差阳错,令她和楼里的姑娘们都避开了一个大劫难。那些从湖里被水草扔出来的姑娘们,意外地都赎了身,赶紧拿着体己银子,远远地遁逃了——毕竟她们知道,船上的都是大人物,她们惹不起。
湖边,阿福将卖身契还给歌女,道:“整理一下仪容,快去衙门里销档案,从此,你就是自由身了。”
“我无处可去,想跟着道姑。”歌女诚心诚意地道。
“那就五里亭见。”阿福。
“好,一言为定。”歌女喜出往外道。
阿福又给了她一点碎银子。
歌女心谨慎地摘下自己的钗环、耳坠和镯子,走到大路上去雇了车,先去成衣铺子,买了普通衣裳换上,接着去了趟衙门,塞了一对银耳环做礼,快速把事情办妥了。
那时候,衙门里乱哄哄的,就算有人想为难她,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惹是非,只管收了银子,悄摸摸地将事情搞定。
“女冠,她怎么还不来?”换上了观主带来的寻常衣服,两个童儿跟着阿福,藏在山间石头后面,远远地看着五里亭。
“女冠,她不会来不了吧!”两个童儿战战兢兢道,生怕被逮住:“她是不是被捉起来了?”
“不会。”阿福胸有成竹道。她派了阿颜去跟着,肯定不会出事。
“女冠,她会不会背叛我们,告官?”云起年纪大,想得多些,问道。
“所以我们才远远地看着,没有人跟着她来,我们再出去见她。”阿福道。
“女冠好聪明!”两个童儿赞道。
“不要叫我女冠了,叫我阿福。”阿福道。
“是,郡主。”两个童儿知道她要掩藏身份,便点头应道。
阿福无奈扶额——叫郡主也是暴露了身份啊,这两个傻子!
幸好半日后,歌女雇了车出来,赶到了五里亭。她掏出一点碎银子,道:“这驴车我买下来。”
那位老实车夫拿了银子,欢喜离去。
歌女茫然地待在五里亭下,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被人哄骗抛下了。
——不不不,不会的。那人既然给她赎身,就真的赎了身。这次了要等,肯定也会在这里等。她自我安慰道。
“你叫什么名字?”阿福三人从山林里出来,问道。
歌女见她们突然从山林间钻了出来,简直吓了一跳,接着喜极而泣道:“太好了,你们都在。”
“郡主,她脑子有毛病,你明明在问她叫什么名字!”云生道。
“郡主,奴婢名叫莺歌。”歌女笑着抹掉了眼泪道。
“真傻!”云起评价道。
“好了,我们赶紧离开此地。”阿福:“你们谁会赶车?”
三个人都摇了摇头。
“好吧,我来。”最后,阿福自己拿起了鞭子。
湖边紧张了几日后,事情解决了。结局,被观主提前料中。
衙门的人找去道观里,道观的众人为了自身安危,全都一口咬死,长生女冠半年前就去云游了。
衙门的人找去楼里,发现人去楼空
衙门的人找到那些从湖里捞上来的权贵家,那些不孝子弟全都“病逝”或者死遁了。
当然,衙门也不想牵扯上,一桩两边人都大声咒骂皇家十八辈祖宗的官司,又不是活够了不要脑袋。
于是,此事被牢牢地按了下去。
那位不想被皇帝借整治的王爷,也打掉牙齿和血吞,毕竟,皇帝要是发了怒,会趁抹掉两家的王爵之位。阿福的父王,也暗中咒骂着,派人抹平此事。皇帝不想让皇家丑闻扩大,也听之任之。
最后,此案草草了结。
京城中少了一帮草菅人命的荒唐纨绔,所有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自此,长生女冠,一战成名,天下尽知。
为人所不知的是,那些冤死鬼,本来想报复,但是纨绔们身上都带着重金求来的护身符,不能近身,越发狂怒。此时,他们见纨绔们被淹死了,纷纷恢复了神智,还帮鬼王阿颜,用湖底的水草,将船夫、杂役、舞女等人救了出去。
很快,他们的灵魂上就多了金点,心无挂碍地在阳光下消散了。
上一世京城中的恶鬼,因此直接、间接地消失了一大半,真是世间从此清明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