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用“攒”这个词儿。

    不过对于傅时衍,程嘉琬确实攒了老大一串不满，但是好像也不能是不满。

    她这段时间神经一直绷着，心里也十分不舒坦,奈何又一直寻不到解决的出口，于是就越憋越难受。

    现在傅时衍这样直白地把话问出口，她一下却是有些懵了。加上本就没太搞清楚自己介意的具体是什么,现在被他猝不及防地发问,更是一点儿头绪也理不出来了。

    “哪有攒着什么不满。”程嘉琬有些不自在,于是避开傅时衍看过来的视线,拿起边的吹风一捋一捋地开始吹头上的湿发。

    吹风嗡嗡嗡地运转着,声音在稍显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听见他又同她了什么，但是没听清。程嘉琬装模做样地问了一句“什么？”,却也没关掉里严重干扰了俩人对话的吹风。

    傅时衍又重新了一遍之后，见她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索性直接上。一去握她捋头发的,一夺过她里的吹风,摁掉开关。

    他同她的不冷果然不是的假话,虽然只穿一件白衬衫,但心却是热的。随着他的靠近，程嘉琬下意识将身体后仰，这一仰,后背便直接碰上了后头的梳妆台。

    没了吹风的嗡嗡声,周遭清净下来许多。

    傅时衍却定了程嘉琬的位置后便松了,站她面前又看了她一眼,“凯撒布局泛娱乐的计划是很早就有了的，就是一直没有很好的切入会，后面刚好新城遇上了问题，她们缺钱我们需要一个据点，所以就一拍即合了。我原先以为你不会介意这个的，就认为是正常的工作，所以就没跟你细。但是除了翟湘湘跟我确实是从一块儿长大，别的都上瞎写的，你知道的，我还没有钱到可以买公司跟买白菜一样随心所欲。”

    程嘉琬：“我不知道。”

    这下轮到傅时衍沉默了。

    他停顿了一会，才重新开口道，“我就一个凯撒，然后私底下跟着周瑾然他们一块投了几个项目，再没别的了。”

    “以前没跟你清楚那是我考虑不周。我从独立惯了，好多事都不习惯跟人，这毛病一时半会也改不了，你得给我点时间。”

    程嘉琬“嗯”了一声，然后坦然道，“我真没对你有哪里不满，你挺好的，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最近可能是事情太多了，工作上压力也大，我心态就有点没摆正。”

    傅时衍完全不觉得是这个原因，但是也没戳破，只是顺着程嘉琬的话道，“心态还是很影响一个人的状态的。工作忙的话，平时就适当给自己放松点，不然真累得慌。”

    程嘉琬叹了口气，“傅时衍，我现在就觉着怪累的。”

    “哪累？”傅时衍看着他，认真等着她的下文。

    “心累。”程嘉琬把垂到脸侧的半湿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自嘲地笑了下，“我原先觉得只要我把各方面的要求都将低一点，生活就会好过很多。但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人本来就是贪心的，没经历过的时候还好，一旦经历过好的，标准就再也降不下来了。所谓从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可现在问题是，我这儿根本没有达到那个标准的条件。”

    “没有达到那个标准的条件？你指的哪方面？”

    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程嘉琬把话得太直白，见他还在等她的回答，便敷衍道，“方方面面都是这样啊。”

    傅时衍看着他，凝着表情追问，“比如呢？”

    程嘉琬想了一下，然后半真半假地形容道，“比如我原先觉得自己只是个菜鸟律师，原本只想认认真真做好经的案件无愧于心就好，但是周围的人对我的各种夸奖让我渐渐接受了自己是个很不错的家事律师的这个设定，后来遇上了冯芳菲的案子，我才猛地发现自己其实也就这样，并没有旁人吹捧的那样厉害，然后我从心理上就很难接受这个落差。我也想努力成为周围人的那样优秀，但是实力又不允许，所以有时候就会觉得很心累。”

    傅时衍认真听她完，然后点头道，“其实你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真的，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不够好，完全是因为对自己要求过于苛刻，同样的情况，你放到另外一个人身上，然后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就会觉得，哇哦，他好像真的挺厉害的。”

    “我是理科生，文学素养不够，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可不可以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来解释。”

    他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诚恳。

    明明他只不过是就是论事分析程嘉琬随意举的这个例子，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他子里行间提及的理论却完美覆盖了程嘉琬的引申意，还是一个相当正向的解读。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她倒是想把自己这会所有纠结悉数归结成自己的当局者迷。或许她的直觉没错，自己跟傅时衍是双箭头呢？

    可问题是，这话出来，她连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工作日，程嘉琬照例去上班。

    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在春节前不再接新的案子，没料到竟猝不及防地被席郗雯硬塞了一个关系户。

    关系户叫苏黎，席郗雯大学时候在社团认识的学姐，也算是程嘉琬名义上的学妹。她入学的时候，程嘉琬已经在外头实习，回学校的次数挺少，但关于苏黎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不为什么，就因为这位外系学妹，长得也不算顶漂亮，却在入学不到一年的时间凭实力拿下了他们法学院的院草。

    不过在一起之后的感情也是波折得可以，就上学那会，群里边隔三差五就有人实时报料俩人分分合合的八卦，都在赌这俩人迟早要完。

    谁料俩人最后竟然还是在一起了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那句迟早要完似乎还是有效的。

    苏黎去年上半年的时候才生了孩。

    但院草即便给人当了爹，在外头依旧桃花不断，现在还在外头跟一女的好上了。苏黎哭也哭了闹也闹了，院草当着她的面同她再三保证，转头就又是各种夜不归宿。苏黎不单要上班还得照顾尚在襁褓中的孩，忙得心力交瘁。

    在再一次撞见院草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后，她终于心灰意冷，动了离婚的念头，于是关系托关系的，就找上了程嘉琬。不过没有委托她打官司，只是咨询。

    席郗雯早早便帮她跟程嘉琬约了时间。但约定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人才出现在事务所。程嘉琬第一次见这位学妹，根据八卦里的法，这位学妹虽不算顶漂亮，但肯定也不可能太差。

    然而面前的人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身上穿着过了时的衣服，对妆容也不甚在意，不仅看起来一脸的彷徨木讷，浑身上下更是毫无生气可言。

    不过即将失婚的女性，程嘉琬见多了，若不是因为心里对这位学妹的预期还挺高，她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客气地请她坐下，然后俩人开始了循规蹈矩的谈话。

    苏黎话时鼻音有些重，同程嘉琬阐述情况时，大半时候都在她跟院草的过去，他那时候对自己有多好，接着又起那个女人。整个谈话过程，程嘉琬委婉提醒了她好几回，让她往前看，她才幡然醒悟过来似的，开始问她像院草这种这种有外遇的，法院会怎么判，在被告知外遇很难取证的时候，又微微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叠纸张自己有他们上的聊天记录和电话清单。

    程嘉琬只好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通话清单因为只记载了对方的电话号码、通话时间和所花的费用情况，但通话的具体内容，因为属于个人**受到法律保护无法轻易取证，光靠您提交的电话清单，最多只能证明他和那个号码的通话很频繁，不能证明他和那个号码的主人存在情感关系。上的聊天记录最多也只能证明他有外遇，但是对于不属于重婚、长期非法同居的行为，法律并没有明确规定在离婚时可以多分财产”

    她还没解释完，对方已经是满脸的灰白，没一会，便开始簌簌地往外掉眼泪。

    谈话统共持续半个时多一点，苏黎后半程眼泪就没停过。等终于把人送走，程嘉琬靠在椅子上，忍不住就想到自己，她现在的状态，似乎跟苏黎也差不了多少。一个是丈夫频频出轨自己还死活下不了决心要离，而她？是明知道傅时衍对自己没那种意思，也打心里不愿意分。

    她唯一比苏黎强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傅时衍对她还算不错。

    头天晚上，俩人谈到最后也没能聊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程嘉琬，因为傅时衍这么一通话，心里头变得越发压抑。她憋着一口气，内里的压抑像极了已经充足气的气球，本来就快到达最大负荷，此刻随着空气的不断注入，终于承受不住，随着“嘭”地一声，炸裂得十分彻底。

    在内里的一阵波澜壮阔之后，程嘉琬微微笑着转向傅时衍，像她追尾他的那晚一时发懵问他“你觉得人为什么要结婚？”时那样，问他，“你觉得两个人相处到什么状态结婚比较好？”

    傅时衍那会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给出的反应也跟那晚如出一辙。

    傅时衍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程嘉琬，“就是突然间好奇，我见上都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对婚姻没有敬畏心，所以闪婚闪离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但是我见我以往的当事人，有通过相亲认识没什么感情基础就结婚的，有学生时代自由恋爱水到渠成的，也有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什么都有，就想知道哪种状态比较适合结婚而已。我想我应该抽空弄个大数据研究一下”

    他侧头打晾她，然后略微想了想，“我觉得，相处到什么状态结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什么人结婚，只要是对的人，什么时候都好。”

    程嘉琬那个时候就特别想问他一句，“那我呢？”，可一想，自己要问了，他必定会毫不犹豫自己就是那个对的人，但他的对，跟她理解的对，未必就是同一个对。

    她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程嘉琬迟迟没搬回锦绣园，虽傅时衍下班后来园丁公寓也来得挺勤，有时候晚了，也会顺道在这边住下，但叶女士作为过来人，程嘉琬又是她养了二十来年的闺女，自己女儿的不对劲，叶女士还是看得出来的。

    老程住院的时候她还当女儿是因为太紧张他爹，所以疏忽了女婿，但那晚傅时衍过来的时候，她仔细观察了俩人进房间前的互动，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叶女士隐隐猜到肯定是跟傅时衍闹了矛盾，却不了解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程嘉琬嘴巴也紧得很，不想的事无论怎么旁敲侧击都撬不出来半分。

    她心里急，但又不好明着问。

    晚上的时候，她进书房想查点资料，见女儿的笔记本开着，就想顺便用一下，结果浏览记录里，赫然是一水儿的“当初闪婚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闪婚后悔了，该及时止损还是为爱坚持？”“闪婚嫁给了一个自己很爱但是不怎么爱自己的人，怎么办？”

    叶女士心里一咯噔，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挺想把自己闺女拽过来问个明白，问问她跟傅时衍之间是吵架了还是怎么个情况，还是真的，后悔结这个婚了？？

    可是她又问不出口。

    她想起程嘉琬还没结婚那段时间，自己因为那一纸签文，突然之间开始着急上火起她的个人问题，还着了魔似的三天两头催促，每天不是在张罗着给她安排相亲就是在让人帮她物色合适的对象的路上。还有自己过生日那天，女儿开开心心回来又忙前忙后地给她张罗着过生日，自己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最后还发那么一大通脾气。

    现在想想，那会自己给孩子的压力可真大，要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火急火燎地就跟人把证给领了。

    叶女士有些懊悔，可是现在后悔这个已经为时晚矣，还不如想想看有什么好的补救措施。

    程嘉琬倒了水重新回到书房时，叶女士已经退了电脑，站在书架旁拿着一本书随意翻阅。见她进来，合上书问她，“傅有跟你他今晚过不过来吃饭吗？”

    程嘉琬搁下杯子，道，“他们公司今晚年会。”

    叶栀昀立马道，“那他不带你去看看啊？”

    程嘉琬，“他们公司年会，我去干嘛啊。”

    “那是你老公的公司诶，公司年会，老板娘出席不是很正常？”叶女士一时没忍住，又道，“结了婚就该有家庭意识，你的就是他的，他的也是你的，老是他的他的你的你的，像什么话。”

    “再个现实的，你不在他公司多露露脸，回头你过去了，底下人都不知道你是谁。”

    程嘉琬盯着电脑屏幕，不吭声。

    叶女士大一挥，撵着她给傅时衍打电话，提醒他少喝点酒，喝了酒之后别自己开车

    程嘉琬被她唠叨得没法子，只能照办。

    凯撒这会正如火如荼地开着年会。

    竞技之城的日活动用户稳定上涨，弑神等一众p改编的游戏的收益也是稳中有升，新发布的星计划成绩也相当理想，再加上筹备已久的上市终于尘埃落定和新城传媒的成功收购，凯撒今年的业绩可谓是一片大好。

    为了表示对员工的犒劳，除了可观的年终奖和丰厚的抽奖外，凯撒还十分人道主义地在充分征集“民意”后，大笔地邀请了好几位\&qt;竞技之城\&qt;板块的当红主播出席，跟员工一块儿pk竞技之城。

    不过这都不算惊喜，最惊喜的是一向高不可攀且不苟言笑的傅老大竟然在一点风声没漏的情况下，带着凯撒的几位创始人一块儿了“竞技之城”里边的人物，在台上给大伙来了一段b之间的“吐槽大会”，从相互的造型开开始怼，怼着怼着就怼到了真人

    傅时衍吐槽技术总阎彬，“凯撒能有今天，鞋子功不可没。当初开发“竞技之城”那会，你们阎总遇上bg了死活想不出来解决的方案，寻思着放弃算了，然后他当晚就丢下我们几个早早睡了。第二天，我们想着，我们一大早几个人猜拳，想着程序员跑了，谁来兼，结果一到公司，这货正正襟危坐，在电脑跟前码代码呢。我就问他，你咋又来了。你们阎总，我昨晚想了一下，我要是现在放弃了，万一你们以后成了，我岂不是失去了坐拥成千上百双限量j的会，有点亏。”

    美术总徐子洋加码，“我最近刷朋友圈，总结出来一个你们阎总发圈的可能事件。一是有业内的重大技术突破，二是有重大灾害发生转发为受难人民祈福，三是逢年过节因为懒得群发直接票圈祝福，四是有了中意的鞋子，五是期待中意的鞋子，六是买了中意的鞋子，七是换上中意的鞋子，八是摆拍中意的鞋子，九是炫耀中意的鞋子，十是与中意的鞋子白头偕老有你们阎总这样的票友，我现在了解各大潮牌的新款，都不需要上官，直接刷朋友圈就成。”

    底下哈哈大笑。

    阎彬替自己辩解，“爱鞋并且为了拥有更多的鞋而不懈奋斗有什么错，对吧，人活这么一辈子总得有点矢志不移的爱好，不然多无趣。当然，我的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你们傅总。你们傅总是个典型的大猪蹄子，以前我觉着他只爱代码，眼里只有咱们凯撒，这辈子估计会贡献出自己毕生的聪明才智和兢兢业业的工作变相支持我买鞋。现在我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因为你们傅总眼里只有你们老板娘。我们本来没安排这个表演的，但是刚在台下的时候，你们傅总面无表情了一晚上，也不和我们话，突然接了老板娘一个电话，那变脸的速度，比川剧的变脸都利索，然后很开心地拉着哥几个，我们等会上去给大伙表演个节目呗，一年也就这一回，给大伙助助兴。我我不上，但是你猜他什么，他威胁我是我不上的话他就砍我们部门明年的预算让我成为我们部门的千古罪人”

    程嘉琬点多的时候准时上床睡觉，她入睡一向快，到十二点多的时候已经睡得香甜，然而到接近一点的时候，却突然做起了梦，还是噩梦。

    梦里她一个人走在夜间的乡镇道上，镇上没装路灯，到处黑灯瞎火的，她拿着开了电筒，快步向前走，然而走到一处时，被黑暗里跳出来的大黄狗吓了一跳。那狗也是真吓人，长得膘肥体壮的，冲她吠的时候声音也是格外的洪亮。周遭也没见狗的主人，程嘉琬见那狗一边吠一边冲自己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条件反射下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撒丫子就跑她越跑那狗越追。她自知自己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往后看，发现恶犬眼看就要追上自己，便不要命似的往前跑。

    程嘉琬平日里不爱运动，肺活量极低，冷不丁来这么一番剧烈运动，呼吸立马就跟不上了。

    她最后是被憋醒的。

    微微睁了下眼睛，在半开半合中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其实她醒过来的瞬间便顺着熟悉的味道辨出来了身上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弄到的家里的钥匙，这么晚了不自己回锦绣园跑这边来就算了，还带了一身的酒气。

    她醒过来的动作打搅了他，他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要用视线将她吸进去一般。过了会，又低下头去亲她的脖颈，动作幅度不大却格外撩人，他像个玩姓大发的兽，兴致勃勃地逗弄着自己的猎物。

    程嘉琬伸去推他的脑袋，然后喊了一声“傅时衍！”

    他又抬起头看她，脸上漾出一抹笑，看着像真醉，又不像真醉，唇微微笑着，眼睛里却是雪亮，“起来吃草莓了。”

    程嘉琬被他牵着出了客厅，发现这货竟然弄回来好几箱丹东的九九草莓。

    她看着他一脸殷勤地跟她，“你最爱的九九草莓，你快吃。”，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喷他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还是因为她晚上时候在朋友圈给人评论了一句想吃九九草莓他就给她弄回来了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