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我付之以灼灼185,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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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市开始连绵不绝的下雨,程伯入葬那天也没有停过。

    原本两块碑,现在,又多了一块。

    我跪在墓前,脑海里一片空白。

    雨并不大,但莫还是在我身后为我撑伞。

    天空是灰暗色的,中间切出一块沾灰的白,很快,又被掩盖。

    我仰头看着天,蓦然晕眩,我一头栽向地面,耳边放大了雨水砸落在地面的声音。

    敲的是湿漉的铃。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先是听见子诺的声音,“妈妈……”

    我双手撑床坐起来,扯出笑来,将他抱进怀里,话到嘴边,舌尖却微微一颤。

    我张了张唇,发现自己没能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怔了一瞬,我掩掉情绪,抱着子诺不话。

    莫进来时一脸欣喜,“你醒了!”

    我弯下嘴角,见手机放在桌上,抓过来下一行字递给她。

    她拿着手机震惊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又拿过手机,下‘照做’两个字。

    她倏地冲出去,再回来牵着一身白大褂的医生,“你快看看她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确诊我只是不能话后道,“受了刺激引起的精神障碍,暂时性失声,找个心理医生吧。”

    莫迅速掏出手机,当着我的面拨通明瑜的电话。

    子诺担忧盯着我,“妈妈,你不能话了吗?”

    我捏了捏他的脸,轻轻点头。

    子诺眼睛一下红了,我瞪了他一眼不准他哭,他晓得我的意思,眼泪瞬间收回去,擦干泪水道,“没关系,子诺能就行,以后子诺来,妈妈来听。”

    我揉了揉他的头,将他抱进怀里。

    等楚莫接完电话,我将手机重新递给她,要她照做上面的事情:订一张去英国的机票。

    我要去英国看看父亲给我准备的礼物。

    莫犹豫了片刻,还是给我订了机票,“也是,你现在需要放松,但是,我订了两张,让明瑜和你一起去。”

    我没有异议。

    明瑜过来的时候,纪彦明也过来了。

    得知我失声的事,纪彦明神情悲伤,“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于是垂着头不话。

    莫告诉明瑜我要去英国,并也给她订了机票,让她陪我一起去,她没有异议,而是让所有人都出去。

    房里只剩我和她,她在我面前坐下,神情自若看着我,“程默以前是个一事无成的混混,因得罪一老大被成重伤,是你父亲救了他。为你父亲报仇不仅是你想做的,更是他想做的。”

    “不能为你父亲报仇,那他只能把命还给你父亲。这是他的选择,与你无关。”

    “成全陆孤城,是你父亲的选择,也与你无关。”

    “你尊重你父亲的选择,你没有错。”

    她三句话挑明了所有关系。

    我却更加难受。

    程伯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忘记先生是怎么死的’,那是他的心愿。

    他要我给父亲报仇。

    明瑜拍了拍我的肩,“祝我们英国旅途愉快。”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

    机票订的是下午的航班,办完出院手续,楚莫送我和明瑜去机场的路上,我接到顾子白的电话,我没有接。

    ‘叮’声后,手机接进一条短信:六嫂,最后一面。

    我看着短信呆了许久,脑海空白。

    明瑜抢过我的手机,疾声冲莫道,“去陆宅!”

    路上,我忽然问了明瑜这么一句话,“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明瑜抱住我,“他要离开你了,他要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继续他的生活。你也要。”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抵达陆宅,我下车时,脚下一软,明瑜及时搀住我,我轻笑,由她扶着走进陆宅。

    陆宅大厅的墙上,挂满了许多张白色的素描纸,不仅如此,地上也全都是。

    纸上画的,是同一个人。

    我看着地上时而笑靥如花,时而低头思考,时而古灵精怪的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的自己,缓缓蹲下来。

    每一张素描纸上都写着日期。

    2015年4月28日、2016年4月28日、2017年4月28日。

    4月28是我被判入狱的那天。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一千多张。

    我缓缓将地上的纸捡起来,一双手突兀闯入我的视线,与我捏住同一张,我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抬头,看见陆孤城温和的脸。

    他抽走素描纸站起来,我跟着站起来,他矮下身抽走我手上另一叠画像。

    “这是我的。”他这样。

    我看着满室的纸张,“不是送给我的吗?”

    “不是。”

    “抱歉,我不知道子白会将你叫过来。”

    我猝然抬头,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

    他也看着我,眸子灰暗。

    他抬手摸上我的脸颊,“对不起。”

    我低下头,看着他手里的画,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请求,“我能要一张吗?一张就好。”

    他像是犹豫了很久,忽地转身。

    我以为他不肯,结果他站上沙发,从墙上揭下来一张笑容灿若星辰的那张递给我。

    我从他手中接过素描纸时,他道,“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他先松的手,尔后矮下身来,捏着我的后脑勺在我额上落下一个浅淡的吻。

    “你那么明亮,我却差点亲手毁掉你,很抱歉,我总要为我的愚蠢买单,我不配拥有你。”

    他推开我,“你走吧。”

    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它们在尖叫,从骨头里钻过,从毛孔里渗出,将疼痛变成悲伤,将悲伤把玩在手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拿着那张素描纸离开陆宅的。

    但从走出陆宅那一刻,那些悲伤终于变成利剑,用力将我的防备刺穿,叫我瞬间溃不成军。

    我攥紧素描纸,走的每一步几乎耗费全部的力气,跌下地时莫及时搀住我,我借着她的力,粗声道,“我们走,去英国。”

    她一步步搀着我,所以走得很慢。

    离开陆宅,车子再次疾驰向机场,上高速时,我的心脏猛然抽缩,痛得意识一阵迷乱。

    同一刹那,车子猛然滑,莫急踩刹车,在紧急停车道停下。

    明瑜一手扶着我一手抓住把手,“希望,你没事吧?”

    我眼前发黑,捂着额头没有回话。

    明瑜抱着我的头让我枕在她腿上,焦急冲莫道,“莫,刚刚怎么回事?”

    莫没有回应。

    感觉眼前逐渐明朗起来,我看向莫,发现她一脸恐慌捂着胸口,“疼。”

    她回头看着我,相视间,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缓缓传开。

    她猛然踩下油门,从最近的出口下高速后急转回陆宅。

    离开时还安然无恙的宅子,这一刻,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滚滚浓烟缠绕,凝聚成乌色的云盘旋在陆宅上空,久久不散。

    莫跌跌撞撞冲向陆宅,“顾子白,顾子白……”

    我身子一软摔在宅子前,陆孤城他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

    原来,答案在这里。

    我忍不住发笑,鼻子发酸。

    楚莫双手刨着碎石,一句一句失声尖叫,“顾子白你给我回来!”

    乱石成群,我爬上废墟,趴在上头沿着缝隙往下看。

    哪能看到什么呢,都是碎石罢了,我的举动是有些愚蠢了。

    又哪只是我一个人这么愚蠢呢。

    对吧,他也很愚蠢。

    顾子白也很愚蠢。

    顾子白怎么能陪他去死呢?顾子白太不负责任了,他就这样走了,莫怎么办?

    他就不怕莫难过?

    他就不怕我难过?

    他们怎么都这么狠心?

    “我都没去死,你怎么能去死?你这样对得起我父亲,对得起许老爷子,对得起周吗?你对得起我吗?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用力拨开碎石,咆哮涨得面红耳赤,“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对得起我吗?一句得为自己的愚蠢买单就可以安然去死了吗?你给我出来!”

    “希望你冷静点!”纪彦明将我从废墟上抓下来,我捏住他抓我的手,面无表情道,“让开!”

    他强硬将我拽下来,我扬手反扇了他一巴掌,五指擦出的血痕终于让我的手指颤出生疼。

    “冷静了没有?”

    我挪开视线,无措咽了口口水,我看向废墟,推开他还要往回走,“抱歉。”

    他直接将我塞进车里,冲身后的人道,“将碎石挪开,看看尸体在哪。”

    “找得到尸体,才能证明他们真的死了。”纪彦明丢下这句离开了。

    我坐在车里,失去了勇气下车。

    尸体。

    找到尸体,才能证明他们真的死了。

    找不到,证明他们也许还活着。

    须臾,莫也被塞进来。

    她的手伤得比我重,她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言不发抱住她,她紧紧攥着我的袖子。

    二十分钟后,两具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躺在我面前。

    莫失控尖叫,“这不是他,不是他!他一定还活着,你们让开,我要自己去找!”

    纪彦明挥了一记手刀,将失去意识的她塞到明瑜怀里。

    我跪坐在尸体面前,我不知道哪一具是陆孤城的,哪一具是顾子白的。

    天色昏暗,我心翼翼深呼吸,仰头看着天空。

    没了,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