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林音初正坐在院中喝茶,听到这歌声,秀眉一凝,一时竟不知喝下的是何种滋味。她虽知銮铃琵琶技艺增进飞速,也时常唱一些怪曲怪调,但这一曲,她听得竟痴了,一股惆怅禁不住随着那琵琶歌声漫上心头。
“老爷……?!”身边的丫头一个惊呼,仿佛惊醒残阳碎梦,林音初猛地抬头才看见不知何时进来的萧华。萧华一身褐色深衣,负手立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一株花树下,目光落在她身上,静静而幽深,似是在凝神听这琵琶语,又似在凝神望着她。
手中的茶杯不经意坠落,在地上翻滚几下,洒落一身茶香。林音初蓦然站起身,站起后才意识到什么,收敛了脸上神情,又慢慢坐回去,片刻,像是没看到萧华一样,朝身侧呆愣的丫头淡淡道:“重新倒一杯茶。”
“可是,夫人……”那丫头见林音初竟不起身迎接萧华,连忙想要提醒一句。
“你下去吧。”丫头好心好意的话未完,萧华已踱步过来。那丫头得了令,忙地离开。这院子使唤的人本就不多,林音初和銮铃又都是喜欢安静的,因而,一时把这丫头遣开,这落英缤纷幽静若世外仙源的院儿里便只剩下林音初和萧华二人。
静静的,只听到花瓣落在地上柔腻而低哀的扑簌声。琵琶不知何时也停了,却也没人出声破这片宁谧。直到萧华走近林音初两步开外,便站住再不肯往前。
“你还是不么?”萧华问。銮铃原本屏息凝神看着窗外二人的,原来是那样美丽而和谐的画面,也是她记忆里她在古代这对父母的第一次见面,所以她分外重视,可萧华的话让她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林音初微垂了眼眸,冷淡道:“无话可。”
銮铃深吸口气,就见萧华望着林音初的眼眸陡然一深,最终一句话没,大步往外走了。步子大而用力,溅起一路未扫的落花纷纷,走得仿佛很决绝,却又仿佛一丝牵扯,如丝透明,看不见,却是确实牵扯着。而林音初眉头一皱又一皱,没有回头去看他,最后仰起脸深深望着暗蓝的天幕,再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眼睛。
随着林音初的视线,銮铃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黑了,院子里的人已悄然点上了灯。萧裛琖好不容易回过神,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只明天再来拿谱子,就匆匆走了。銮铃无心理会,只是命下人摆好饭,才笑着去拉一直坐在院子里的林音初。
在院子里坐了太久,林音初的手冰凉,被銮铃一拉,才惊回神,一双眼眸望着銮铃却是笑盈盈而温暖的,只是随意道:“下午那曲子很好听,改日也教教母亲吧。”
吃了晚饭,竹凊正在为銮铃铺床,銮铃倚在窗下的胡榻上发呆,忽而开口:“凊儿,你怎么总有那么傻的女人?”竹凊怔了怔,才笑出一句:“姐又魔怔什么呢。”
銮铃却是转身一本正经望着竹凊:“凊儿,父亲和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醒来这两年,从没见父亲进过这院子?”不等竹凊话,又问:“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又是为什么闹僵的?”
竹凊听问,忙地垂头避开銮铃的注视,含糊道:“好像两年前吧,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还,什么也不知晓。”
“……难道是因为我?”銮铃听,敏感地从胡榻上坐直了身子,一头长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与皎洁月光淡淡辉映,脸色也是皎洁如月。
来到古代,她很多生活习惯都被迫改变,可只有一条硬生生保持下来,就是每天沐浴芬芳,每隔一天洗洗头发,她喜欢这种清爽的,广袖舒畅,衣袂飘飘的感觉。
“不,不是,当然不是因为姐!”听銮铃往自己头上扯,竹凊连忙否定,不心带出一句含有内幕的:“是因为先夫人!”
“先夫人?姐姐的母亲?”銮铃乘胜追击。
“……嗯。”竹凊见话已出口,就勉为其难地把事情简单了一遍,完见月已很高,銮铃却倚在胡榻上不作声地想事情,有些慌了,哀求道:“姐,你快睡吧,时候不早了。夫人不想你知道这些事,若她知道是竹凊告诉你的,一定会把竹凊赶走的,一定不许竹凊再留在你身边了。”
銮铃也不为难竹凊,便随着竹凊的搀扶往床边走去,她往床上一坐,想不明白地看向竹凊:“那你,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什么姐姐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这……竹凊不知道,想来大姐……喜欢姐,人也很好吧。”竹凊低声着,却是深深埋头,不敢看銮铃的眼睛。銮铃也不再问,却是笑了句:“瞧你吓得,我不会让母亲有所察觉的。”
竹凊眉头皱了皱,帮銮铃放下床帐,忽而郑重承诺:“姐,竹凊会好好保护你的。”竹凊显然隐瞒了真相,话中有话,銮铃望着竹凊,片刻,笑出来:“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还保护我?逃跑的时候顾得了你自己,不拖我后腿就好了。”
竹凊一噎,惭愧道:“竹凊知道。”
第二天,萧裛琖派人来取了曲谱,她自己却没有来。銮铃把《旧梦不须记》的歌词改了,改成一首写相思的词,与萧裛琖当下的心境应当相符,适合约会弹唱,她试唱了一唱,若之前没听过原版,倒也听不出是赝品。
谁想萧裛琖看了歌词,很有情趣地命那丫头带了一块手绢给銮铃,手绢上是萧裛琖亲手绣的一只精美的金色铃铛。唱词写的很好,还是特意绣给銮铃的。
銮铃连忙收下,却又汗颜,她不过是把李清照那首《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给自由拆分,变成和原歌词形式一样的几句而已。
倒是下午的时候,宋晴柔来了,即工部侍郎萧华现在的正妻。銮铃在午睡,林音初也就没让她去拜见。銮铃睡醒后听宋晴柔来过,很有些遗憾,听了竹凊昨晚的描述,她十分想去会会这位在两年前那件事中独善其身的工部侍郎夫人。虽然见她免不了要行礼,要陪笑脸,还要违心地喊“母亲大人”,但这一段日子銮铃早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尤其还是为了她那个痴情的傻母亲。
尤其现在,虽然竭力掩饰,她那个母亲神思还是有些恍惚,銮铃不禁食之无味,草草吃完饭,就起身告辞,却错过了林音初落在她身上的忧虑而又心疼的目光。
“你听到什么?”銮铃在床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竹凊探消息回来。
竹凊耷拉着脑袋摇头,只撇嘴道:“夫人身边的姐姐们都不知道,宋夫人和夫人话时,把她们都遣开了。”
“什么事这么要紧?不至于……父亲昨天来了一趟,她就翻了醋坛子,和母亲过不去吧?”练了很久,銮铃才学会叫萧华父亲,而那个母亲,她叫的倒是真心实意。
她开始一直以为是萧华对不起林音初,所以对他总怀了几分怨恨和厌恶,昨日一见他望着林音初的眼神,听了竹凊的讲述,她才隐约觉得她误会了萧华。而且萧华和林音初之间应该也有误会急需清楚。
“不是,宋夫人和夫人相处得很好,她不是那样的人。”竹凊辩解:“那个姐姐偷偷告诉我,好像是大姐要出嫁了,想让我们到时候都去,可夫人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