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銮铃习惯了,这几日萧裛琖经常会坐着坐着就被人叫走,她倒是奇怪,王纁儿向来好奇心强,这几次却也没问。寿王看着萧裛琖离开,目光却是落在銮铃脸上,幽幽一深,终于没有话。
“呵,瞧瞧,我就觉得事有蹊跷。”王纁儿笑望一眼寿王,没等寿王阻止的话出口,已向銮铃八卦道:“那天跳完舞,裛琖本是和我们一起回来看你的,可她半路上被一个又年轻又英俊的男子给拦住了。”话到这儿一顿,王纁儿神秘兮兮地望着銮铃,等着銮铃兴趣上来追问。
銮铃好笑,原来古今中外的女人都一样八卦,连王纁儿这样不同寻常的女人也偶尔会走走寻常路。虽然并不十分关心,銮铃还是问了句:“哦?那是谁?找姐姐做什么?”
“哈,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看衣饰该也不是寻常人。问十八郎,他也不。”王纁儿又嗔一眼一旁的寿王。寿王却似不想这件事,答非所问地一笑:“不是要教魏姑娘跳舞吗,不能让她白白从墙上掉下来。”
一句话的魏来馨羞红了脸。而听到跳舞,王纁儿玩笑的心思即刻收回来,朝銮铃嘱咐句:“回来再和你讲。” 便拉起魏来馨,一路雀跃翩翩地走下花悦亭,来到院子里的广场上。一时花悦亭只剩下銮铃和寿王,寿王才沉声问:“……你受了很多苦?”
銮铃倒是不以为意地笑笑,云淡风轻:“苦也罢,甜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当是因祸得福,苦尽甘来了吧。”
服毒,哑疾,眼睛……这件件揪心的苦楚竟被她这样淡淡的一笑带过。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她的笑容很淡,他有些不能相信,曾经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儿竟然变得如此淡定。为了李墨兮,她到底吃了多少苦?他没有话,心里曾经属于她的地方隐隐作痛。
可他终究不能为她做什么,他看向广场上舞姿翩翩的妻子,那才是此刻他心头最重要的人。而眼前这个曾经为李墨兮而把他拒绝了的人,其实他从来都不能为她做什么。因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他。
“忘了他吧,忘了墨兮。”寿王缓缓站起身,慢慢而定定地吐出一句,然后走出花悦亭,向广场上的妻子走去。
銮铃望着寿王的身影,沉默一阵,最后自嘲地笑了笑,所有人都让她忘了那个少年郎。她本也不是那个痴情的“萧銮铃”,本也和那个少年郎无关,可不知为何,偏偏要时常想起他,想起他身上慑人的气象,还有那清眸中的一丝孤寂,总仿佛有雪静静飘落。
他那样的眼眸,似曾相识,总让她熟悉中一丝心痛,仿佛沉默千年的冰冷纠缠,无法隔绝。
她本已心如止水了,下决心要忘了,可人人都在她面前提起他,她愈避讳,所有人愈提起。
……叫她怎么能忘!
————————————————————————————————————————
銮铃的手好些了,忍不住又抱起琵琶。
前些天唐玄宗御驾回了大明宫,她们这些莺莺燕燕的贵妇姐们也随着回来。因为手上有伤,不能弹琵琶,她就回忆着,把她在现代喜欢的能想起来的歌都编成了古代“宫商角徵羽”的曲谱,取名“清歌集”,远远望去厚厚一大册,让她很有成就感。
萧裛琖看见了新奇又喜欢,就拿过去重新抄一本,是观摩学习,于是她更加成就感。要知道,从她来了这古代,她的名字就彻底被遗忘,她变成“萧銮铃”。有了这样一本书,不定慢慢被人流传,《清歌集》出了名,“清歌”两个字也能名留青史。
不定生在现代的李暖还能看到,不定她自己也能看到,不定,反正她成了名人。反正这次“温泉宫”归来,她对“萧銮铃”这个人本身能在这里有所作为已是不抱希望了。
而这古代,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没有水电,再加上她一醒来的时候,又哑又瞎,每天躺在床上与中药为伴,对于她这个曾经在现代忙碌惯了的都市女性,日子可不是一般的难过。
就是那个时候,琵琶闯进她的生活里,给她绝望的生活带来一丝美好和期盼——她的母亲,原来是个惯弹琵琶的高手,给她父亲做妾之前,听是教坊里有名的琵琶歌手。
她的母亲叫林音初,每每坐在她的床边,或者窗外,缓弦拨弄,那样忧伤而柔媚的语调一日一日飘落她心头,渐渐就根深蒂固。
直到有一天,她想话,她突然想见见能弹出这样美丽曲子的乐器,也终于被这个母亲的不离不弃感动,居然真的就开口,虽然声音低哑难听:“我也想弹琵琶,想学。”
也就是那一刻,她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模糊地透出一缕光,于是她看见眼前那个因惊喜而落泪的女人,看见这个属于大唐的奇异的世界。也就是那一刻,她决定了,既然她没有死去,就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次生命,既然她来了这里,就要好好报答这个疼爱她的女人。
林音初见她学琵琶那么努力,欣喜而心疼,听到她嗓子好了之后的歌声,更是欣慰地不出话。
风那么轻地拂过,吹动花瓣飘落,落在她轻挽的发髻上,一张脸静美无双,她却无所察觉,双眸注视着銮铃,还以为眼前这个是她自己心爱的女儿。
銮铃也没有多,她阴错阳差来了这大唐,阴错阳差成了这个女人的女儿,也就这样吧,她会好好的,尽力让这个清瘦温柔的女人快乐一点。不过,有了琵琶陪伴,可以随心所欲弹自己喜欢的曲子,弹出自己的心声,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于是琵琶就成了这两年里她灵魂的伴侣,仿佛可以慰藉一切的寂寞和痛苦。
几天不碰,竟有些紧张和想念。琵琶已被寿王命人修好,銮铃正心地试弦,窗外一声轻笑,她抬头,却是萧裛琖。
“忍不住了?”萧裛琖在銮铃身边坐下,拉起銮铃的手细细审视一番,才笑道:“是好全了。”
銮铃却不答话,反而上上下下量萧裛琖。外面正是春光明媚,夏日即将来临,而萧裛琖面飞红霞,一张脸娇艳无比,似是比这春光还明媚,还怡人。
王纁儿萧裛琖似是遇到了她命中的少年郎,春心动了,这样一看,果然是。被爱情滋润的女人,果然幸福漫溢,怎么都挡不住,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笑,最平常的一声嗔,却都是不同的,最夺人眼球让人艳羡的。
“姐姐不是把谱子拿走练琵琶去了,怎么有空过来?”銮铃微笑着若有所指。萧裛琖脸愈红,却恍若不经意地问:“铃儿,当日你在菊花台上弹得是什么曲子?那《清歌集》里没有么?”
“哦,那曲子不太通俗易懂,我就没放进去。”
“我想学……我那晚听了,觉得十分好听,所以……”萧裛琖开始有些犹豫,最后目光定定了,道:“你把曲谱写下来吧。”
銮铃倒被萧裛琖弄得一愣,萧裛琖向来是个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人,话轻声曼语,举止优雅无比,这样坚定命令的神情倒让她不太习惯。
她叹了口气,有她“萧銮铃”的前车之鉴,这个女人竟还敢为一个男人这样付出真心,可见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十分傻,就是非常有胆识——不像竹凊一样被吓得认为全世界没一个好男人了。
只是,这《旧梦不须记》并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快乐调调,对他们的爱没啥好预兆,銮铃一时犹豫。
“大姐,这曲子不是一般人能唱出来的。”竹凊倒是老老实实插了句,“我听着好听,可听不懂的。”
竹凊的话虽真实,倒有几分贬低萧裛琖的意思,銮铃忙笑一笑:“姐姐既然要,銮铃自然给,不过这词写得不好,不若等把词改一下,明日再给你送过去。”
萧裛琖倒也没有责怪竹凊的意思,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不过,我还是想听一听原唱。既然妹妹的手好了,不若弹一曲给我开开眼界。”
萧裛琖执意,銮铃很随意,她手正痒痒着,有人欣赏,她何乐而不为。于是,西窗下,便信手拈来,共饮那一曲旧梦不须记。已是暮春时节,院中落花缤纷,也随着那静如天籁的歌声缤纷停滞,放缓了飘落的动作,只见夕阳中,一曲琵琶,沧桑忧伤,低旋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