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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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墨兮掌心的温暖仿佛还在指尖, 那一丝温暖让她绷紧的心陡然舒缓。好歹他是相信她的。而她相信他的眼光是不错的。虽然她亦不知他的相信从何而来。因为这实在是她生平第一次跳这什么鬼劳什子。动作看似简单, 跳得要美,跳得要动人,直似上青天!

    无疑这安禄山就是从青天而来的。

    内侍把銮铃的道具搬上来,放在红毯中央。那是一个三十厘米高的竹编五彩球, 中间镂空,形成蝶恋花的花样,看起来精美无比, 倒像是要抛的绣球, 就是大了些。

    要想胜出并不容易。然而她不能输,陪人喝酒喝醉她不怕,她怕的是“安史之乱”。从到大, 有历史的地方就有“安史之乱”这个沉痛的名词, 犹若高空坠入深渊, 从此大唐一蹶不振。

    这个与繁盛昌隆相对的词,她不想它出现在她生活过的天空,不想它发生在李墨兮身边。李墨兮, 他其实心中也是想执掌这天下的吧?

    若有可能,她希望他是有道明君, 而大唐在他手中一直这样繁荣昌盛下去, 成为世界的中心。

    她不能输。她不能放弃一丝占据上风的机会。

    王纁儿和她把一切都商量好了, 甚至在下面偷偷帮她拉票。然而有一点,是她现在才下定决心的。她决定利用她是个女人的优势,尤其还是个美丽的女人。

    同情, 怜悯,色相等等,不管是什么她统统都要,只要能获得别人的赞许。她不知为何就想起那日她在花满楼脱衣服的情形,些许悲壮却还须强颜欢笑。虽然对她这个现代人而言没什么,但这毕竟不是在现代。就如李墨兮所言,来到大唐,就必须守大唐的规矩。

    她的手慢慢抬起,在乌黑亮泽的发髻内寻觅了一阵,终于摸索到那支绾发的发簪。诸人不知她要做什么,便都目不转睛望着她,金殿内一时悄然无声。

    銮铃唇角勾起一抹笑,眼神清亮却目无所视地迎上所有人的探究。手指用力一抽,她乌黑如瀑的长发陡然倾泻,虽云无声却仿佛惊天动地。

    她混不在意一般,随意地甩了甩头发,把发簪丢在脚旁。就见她缓缓蹲下身,把锦缎精致的翘头履脱下放在不远处,翘头履上嵌着一串青色的玛瑙珠子轻轻颤抖着,銮铃脱袜子的手终于有些迟疑。

    没事!她是个现代人,根本不怕什么!

    然而她现在是李墨兮的人,这一双属于李墨兮的脚被人看了去,就等于是丢了李墨兮的人。她不自禁想起当日李墨兮帮她洗脚时他认真而柔和的神情,她的脚在他手里,这样看似简单却是她最旖旎的风景。

    袜子褪去后,便是一对浑然若璞玉的脚,莲花般冰清玉洁地盛开在殷红的地毯。脚腕上一串金色精美的铃铛细细作响。銮铃曾听这古人“萧銮铃”有往脚脖子上挂铃铛的癖好,当日她没在意,今儿便通通都用上。

    所谓浑身解数都使尽。

    殿中满是抽气的声音,这古代女子的脚是不能让外人看的,即便是青楼歌坊的女子也不能。那是留给自己夫君最美好最珍贵的礼物。

    李墨兮脸色一变,就要站起身把銮铃拦住,一只手悄悄按下来。余光里,是竹凊含了一汪泪却不敢哭出声的神情。他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万股柔情化作不能言语的心疼,更多的却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他抿紧唇,手中攥着一只玉盏,指节骨上因为用力成了苍青的白色。

    他慢慢把脸转向殿外浓密的夜色,眼神如冰又有火焰燃烧,他紧紧而锐利地盯着那夜色。从这一刻到銮铃跳完一支舞,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銮铃脚尖一点,轻盈落在那彩球上。彩球绵软柔韧,被她一踩,虽有塌陷,她脚步即刻一转,塌陷的地方便又弹起,成了浑圆。亏得是銮铃站上去,若换成这安禄山,怕是顷刻间成了一摊碎竹。

    虽是临场学的,可王纁儿古人“萧銮铃”本就会这样踩着彩球跳胡旋。不过王纁儿随即又吞吞吐吐道:“铃儿,你虽是学会了,可也还未出师,又隔了这样久的时间。要不就算了吧,万一摔着——”

    可她怎么能放弃?

    当下在诸人或忧虑或瞧好戏的眼神里,銮铃勉强平静着纷乱的心绪,她踩着五彩球慢慢旋转了几圈找感觉。转着转着,她突然觉得她体内沉睡的某些因子慢慢苏醒。

    萧銮铃,萧銮铃你是什么样的?温柔可爱,善解人意,而又会跳这样动人的舞蹈?

    长发在夜风中慢慢飘起,衣袖裙袂,璀璨的金铃,玉样的脚在彩球上灵巧的翻转,踩着舞步。节奏愈来愈快,銮铃不自觉张开双臂,放开了胆子。

    她慢慢开始恣情旋转,把她所有幽思灌注在这旋转里。她仿佛不是在这金殿中,不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没有任何的束缚,而是自由自在地翱翔天空,湛蓝的天空,干净的云朵,自由的空气自由的风。

    她仿佛不是她自己了,飘飘然与那古人“萧銮铃”不期而遇。寄居在大唐这样久了,这是銮铃第一次深切而真实地感受到这“萧銮铃”留给她的气息。浓烈而真实的仿佛她本就是“萧銮铃”,本就是这大唐人,本就该承受这个人命运的一切悲或喜。

    然,就在这两人将要交融的一刻,銮铃脑中像是受了一记猛击,凭空被撕裂了一般,而那缝隙中间,她神思飘渺,她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她旋转的身子陡然一滞,尚飘舞在空中的衣袂,已随着她整个人从那彩球上摔下!

    殿中抽气声此起彼伏。

    李墨兮一直是望着殿外,却最是灵敏地第一刻察觉到了她的安危。他飞身而出,在她落地前把她抱在怀中。

    銮铃猛然看到他,不由伸手抓住李墨兮的手,哑声叫他:“墨兮。”

    李墨兮身子微微一僵,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吧?

    銮铃脱口而出,神思才略略清醒,而这清醒的片刻,她才有些想起,她现在是萧銮铃。

    见她脸色惨白惊慌,李墨兮脸色难看,抱着她就往外走。

    倒是銮铃见此,瞬间想到她不能输只能赢,忙道:“你放我下来,我还没跳完呢!”

    李墨兮脸色愈沉,脚下不停。

    銮铃又看到她的鞋子还扔在一边,想起她还光着脚,实在是太让李墨兮丢脸了。又道:“那你先让我穿上鞋再走不迟——”

    “住口!”李墨兮怒了,不肯低头看她一眼。

    李墨兮就这么直直抱着銮铃消失在夜色里。竹凊才回过神,跑上前捡起銮铃的发簪和鞋子,急急忙忙也跟着跑了出去,亦消失在夜色里。

    銮铃见李墨兮一身冷寒,便也不敢出声,只乖乖窝在他怀里。李墨兮一路走得飞快,穿过夜色,穿过迷雾,穿过月光,穿过思玄殿的侍卫,不顾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不顾所有人的低身行礼。

    中邪了一样。

    木媌正在寝殿内收拾銮铃刚刚熏过香的衣物,冷不防被闯进来的两人吓了一跳。她忙要行礼,李墨兮却没看到她一般,把銮铃往床上一扔,便俯身压了上去。

    “……”木媌瞪圆了眼,然而下一刻她连忙悄声退下,把幔子放下,把殿外来回走动的宫女遣开……

    “……”銮铃盯着陌生人一样盯着李墨兮,直到李墨兮强势地吻住她,这陌生而遥远的气息让她身子猛然绷紧,所有疲累刹那消尽。她在他怀中混乱晕沉的脑袋终于清了一清。銮铃开始挣扎。

    李墨兮愈用力钳制她。她愈挣扎。

    他只是在生气,并不是真的爱她。她怎么知道他没被人下药?这后果她承担不起!

    然而如果李墨兮不许,她便果真挣不开,然而她亦不愿这么不清不楚糊里糊涂就成了他的人,她要坚定清醒地守住她的立场。他不爱她,就别想碰她!

    他发泄愤怒的方式有很多种,掐死她不理她,但是这一种于她不行。李墨兮松开銮铃的手去解她的衣带,銮铃找准空子一掌重重向李墨兮脸上掴去!

    就要触到李墨兮脸颊的一瞬,她的手腕忽然被人狠狠攥住,疼痛如骨裂,却再也动弹不得。

    整个混乱的视线陡然清晰,銮铃胸脯慢慢起伏着轻轻喘息,她闭紧了唇齿定定望着李墨兮近在眼前的脸。李墨兮亦是定定望着她,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她的手腕。他的神色静寂而莫名。

    这样近的距离,呼吸交错,两人诡异地对视相持,片刻,李墨兮道:“即使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出手我。”

    銮铃心神一颤,眸光转柔。她不知什么好。她不是故意的。

    李墨兮却慢慢清醒了,他盯着銮铃,直接问:“你到底是谁?”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你看到李珩给你的画像会这样沉不住气?为何你要执意除掉安禄山?为何……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总是做出人意料的事,让我无法驾驭?”

    銮铃有些躲闪。

    “我……”銮铃受不了他这样直视的目光,她渴望被他理解,然而她怕她老实交代后李墨兮会嫌弃她,会放弃她。她害怕所以她不敢。

    李墨兮命令道:“你看着我!”

    “我……”銮铃又一躲闪,唇角不期然轻轻擦过李墨兮的脸颊,她的眼神霎时融化,脸颊绯红。她推他:“我们坐起来话好吗?”

    李墨兮落在她颊上的眸光却一凝,他似是思索,却又蓦然低头吻住銮铃水一样的眼神,他吻着她,有些急切,含糊地吐了句:“也罢,这些事我们明日再。”

    銮铃神思一时又迷惘,今天发生了太多的太多的事,她一时难以辨别真伪,便就这么忘情地沉溺了。

    她有原则,然而在他面前却总像孩子一般的赌气。她爱他,这是不被争议的事实。

    李墨兮的亲吻一路下滑,有霸道,有温情,似乎一个吻需要的他全都有了。然而銮铃还看出他有些紧张,慌乱,甚至是青涩。他要解銮铃的衣襟,手轻颤着解了好几次才终于解开。

    銮铃亦是紧张而好奇,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呆在那里。诚然在这方面她该算是个老手了,想想她和李暖曾经有过多少缠绵悱恻的日子,而李暖看似温雅,然在床上……此刻她爱的是李墨兮没错,然而李暖,根深蒂固的李暖,这种亲密时刻,李暖的身影竟硬生生闯入她的脑海,她的眼前。

    然而李暖背叛了她,和另外一个女人也有过这样的亲密,他碰过别的女人,还想再要她?不可能!

    銮铃喘了口气,生生把李墨兮推开!

    銮铃这样强烈地抗拒让李墨兮神思陡然一清,他体内滚烫的河流一紧,銮铃一时分不清伏在她身上要和她共度良宵的人是谁,她把脸转向一侧,哽咽道:“我不要你碰我。”

    銮铃话语里那哀怨,让李墨兮整个僵呆。

    原来,她竟是这么厌恶他,原来……李墨兮憋得身子轻轻发抖,体内火热和冰凉交激,让他置身艰难冰火两重天。他暗暗深吸口气,缓缓把銮铃放开。

    “啊!”一声惊叫,把銮铃从泪眼朦胧中惊醒。她此刻才看清李墨兮有些发白的脸色,才看清是李墨兮,她登时清醒,眼泪滑落,怔怔望着李墨兮。

    李墨兮却并不看她,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才皱着眉回头。竹凊胀得满脸通红站在那儿,一面呆呆望着他们,一面手捂在嘴上尽力不发出声音。

    紧接着木媌跟进来,亦是垂下了眼,勉强平静着声音道:“王爷,出事了。”

    李墨兮见木媌脸色亦是不寻常,才坐起身,问:“何事?”竹凊此刻回过神,哭道:“太子妃遇刺了!”

    銮铃蓦然坐起。

    “到底怎么回事?”李墨兮见竹凊这么喊出来,不由有些恼火。

    “回修德殿的途中,有人放暗箭刺杀太子,太子妃替太子挡了一箭,此刻性命垂危,想见王妃一面。”木媌快速把话完。銮铃已慌乱地跳下床,要往修德殿冲。

    “你冷静一些。”见她光着脚,衣襟未掩长发凌乱,李墨兮把她拦住。

    銮铃神色仓惶悲凉,不管不顾,只要冲出去,李墨兮无奈道:“好歹把鞋穿上。”他随即回头命木媌去取鞋,又命竹凊上前为銮铃梳头整衣,他自己则把銮铃按坐在床边。

    袜子刚在脚上套好,銮铃已一把推开竹凊,脚不点地地跑了出去。谁也不敢拦着。

    作者有话要:  再次申明,不会写男女之间的情事,大家将就个。

    红着脸,某微够厚道了吧,没有卡在那个关口,让大家猜测他们俩到底那个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