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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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琼殿, 夜宴, 歌舞笙箫。

    寿王善弄箫,唐玄宗四处寻望,仍是未见到寿王,笑容微敛:“瑁儿呢?”

    武惠妃替唐玄宗斟酒, 笑容柔婉:“他今日身子不适,臣妾去看了看,便没有让他过来。”唐玄宗“唔”了声, 便也没有再问。

    唐玄宗看向李墨兮:“墨儿, 你擅舞剑,就舞一段让乌孙王子瞧瞧。”李墨兮起身领旨,唐玄宗又命高力士取了一把上好的琵琶:“给都夏王妃, 让她为都夏王奏乐!”

    銮铃正喝酒, 听到唐玄宗的话, 微微一笑,便抱过琵琶,有些醉意朦胧了。

    武惠妃见此, 把手中的酒盏往桌上轻轻一搁,眸色微冷。

    行仁殿内, 寿王随意披了件薄衫, 推窗望月, 独自一人喝酒。骊山上空,隐约有铮然泠泠的琵琶飘远,像是飞上幽深的星空。他回眸望一眼床上仍在睡着的王纁儿, 神情落寞而愧疚。整整一日的缠绵,她……累坏了吧?

    “娘娘……”安静中传来宫女胆怯的声音。寿王握杯的手一顿,月光下的身子也僵了一僵。

    武惠妃独自一人走进来。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怒意,也没有冰冷,只是柔柔地望着面前冷冷的她的儿子。她慢慢走近。寿王并不看她,倦倦地坐下,自顾喝着酒。

    “瑁儿。”武惠妃垂眸。

    静默片刻,她柔声道:“是母亲错了。”

    寿王一怔。

    武惠妃眼眸氲湿,又道:“你以后别再这样了,母亲……心疼,你得好好照料你的身子,以后再别这样……”

    “母亲以后再不逼你了,你不愿做皇上,不想争皇位,母亲再不逼你了。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对母亲,母亲什么都不求了——”

    “母亲再也不可伤害别人。”寿王终于出声。

    武惠妃忙不迭点头,泪落下来,只是伤心地望着寿王,她的儿子,她哽咽道:“你是母亲心里最重要的,母亲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既是你不喜欢,母亲再也……不会了。”

    寿王听武惠妃终于出了这些话,眼神动容,他犹疑一下,又沉声道:“母亲记着今日的话,若是母亲再犯,儿臣定然不会再原谅。”

    武惠妃瞧出寿王面上的决绝而坚定,异乎寻常的决绝而坚定。一阵冷寒袭上心头,然而她还是微闭了眼,点点头。寿王见武惠妃满脸是泪,叹息一声,他起身跪在武惠妃脚边,苦涩道:“母亲,儿臣并不是要逼迫母亲,儿臣再也受不了这么一个个人受到伤害,儿臣不想看到母亲去做这些事,儿臣不想要那皇位,儿臣只想在母亲身边孝顺母亲,做个好儿子……”

    武惠妃手指轻颤地抚摸着寿王清冷的面颊,含泪点点头,她的瑁儿,她的瑁儿终于长大了……

    一眼瞧见桌上空空的酒盏,武惠妃眉头紧蹙,心疼道:“什么都没吃,就这么喝酒么?”她忙扶寿王站起,责怪道:“快出去吃些东西,真是的,怎么这样大了,还是孩子一样,都不会照料自己……”

    寿王闻言,面上有了一丝笑,又成了柔和温润,他看一眼床上熟睡的王纁儿,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母亲先出去吧,儿臣换件衣服。”武惠妃微微一笑,柔声道:“纁儿若是倦着,就让她睡吧,咱们母子俩好好吃一顿。”

    “嗯。”寿王重重点头。

    母子俩谁也没提飞琼殿的热闹景象,也都没有提这两日的隔阂,甚至刚刚那个含泪威逼的约定。

    毕竟是母子。两人相对坐在月光下,玉壶清酒,美味菜。寿王真是饿了,又终于亲见武惠妃答应了他,心中轻松,心情便也好了,当下吃的十分开心。

    很久没有这样了,寿王四岁的时候被带去了宁王府,由宁王代为抚养。而唐玄宗把李墨兮送到她身边让她照顾。遥远隔着,她的担忧,她的思念,丝丝缕缕日日夜夜绞割着她的心。偏偏她还要做出一副喜欢李墨兮的样子,对李墨兮疼爱有加。

    等寿王再回到她身边,已是个十三岁的翩翩少年,温柔如玉,彬彬有礼。她心中狂喜,然而她面子上什么都没,忍着,忍着,她得忍着。

    忍……啊忍。

    她得把李墨兮当做她自己亲生的儿子来对待,她只能把亲生儿子当成一般皇子来对待,她怎能不恨?

    她得保护她的孩子,她得把欠她孩子的全都还给他,虽然这个孩子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像是很高兴一样,整日和李墨兮黏在一起,倒是果真把李墨兮当成亲弟弟一般。

    寿王吃饱了,又斟酒来喝,武惠妃凝眉道:“别喝酒了,喝茶吧,今日酒喝得够多了。”话间,她命人上茶。

    寿王听话的放下酒杯,端起茶盏,他抬眼直视着武惠妃,眸光清湛认真,他柔和道:“母亲,以后的事让儿臣来操心,您便安心做您的惠妃娘娘,儿臣会好好孝顺父皇和你。”

    武惠妃满目疼惜:“傻孩子。”

    寿王微一笑:“儿臣够幸福了,儿臣很满足,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爱护自己的妻子,儿臣不想再要其他的了……其他那些,就让给墨兮吧。”他罢,仰起脸把手中茶一口饮尽,确实渴了。

    武惠妃的手微微拳紧。

    寿王喝了茶,登时一阵困乏上来,他揉了揉眼。武惠妃见状,柔声道:“也累了,今儿早早睡吧,明儿早些起床。”寿王了个呵欠,点点头。武惠妃朝一旁的宫女递了眼色,登时有人上前扶他回房休息。

    武惠妃这才慢慢站起身,夜色掀起她华丽的衣衫,她眸光看向飞琼殿的方向。冷声对身后的宫女吩咐:“叫王妃起床吧,睡得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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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墨兮舞毕,銮铃手中琵琶一停,两人目光在空中堪堪相遇,又不约而同分开。他俩配合得十分默契,便像是初见未知时的第一次,然而两人眼中均无欢喜。萧悟在一旁看着,禁不住“咦”了声。因为乌孙王子的提前到来,煦王的行程便被耽搁,一时无法脱身回江南,便滞留下来。

    当下见萧悟愁眉不展,煦王微微笑道:“你又有何担心的?墨兮心中定然是有她,若不然,以墨兮的性子,不会为她做这么多事。”

    萧悟在对銮铃一事上对煦王始终怀有歉意,是他撺掇煦王来这儿找銮铃的,没想到銮铃已嫁了人。他轻叹:“王爷,属下……十分抱歉!”

    煦王自顾低头斟饮,优雅而恬淡,坐在浮华喧闹的大殿中,恍若落尘谪仙。他并不看身侧不远处的銮铃,替萧悟斟了一杯,缓缓道:“你何歉意之有?你为我找到了她,我已是很满足。”

    萧悟不语,只仰头喝酒,也为煦王斟了一杯。

    銮铃喝酒喝得意兴阑珊,她对那乌孙王子也没多大兴趣,倒是那乌孙王子频频看她。她心中颇不耐,把酒杯一掷,向李墨兮句:“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李墨兮没有拦着,见銮铃走远,才吩咐风冽跟着。

    见銮铃脚步不稳,竹凊在一旁扶着,担忧道:“姐,你喝多了么?怎么了?”銮铃一把推开竹凊,踉跄往前走了两步,腿上一软,坐在太息池边的一块大石上。

    菊花台就在夜色遥遥的对面,水面薄雾空濛,月光倾洒,銮铃仰头看看那清淡月色,醉笑句:“凊儿,你那月亮那么好,可他怎么就那么远啊?明明瞧着近了,眨眼又跑了?世道不公,世道不公……”

    一面,她用手重重拍着石头,身子一软,差点从那石头上翻下去掉到太息池里。竹凊忙上前抱住,哽咽道:“怎么了,和王爷不是好好的么?”

    “呵,我没事儿,没事儿!”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銮铃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她伤心呐,伤心。

    她们本走在一条偏僻的径上,四处都没有人烟,寂静如天如水。銮铃还要再话,却是径深处忽而飘来朦胧的灯光,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愣在那儿,眼睁睁瞧着那灯光走近。

    当先是一个内侍提着宫灯,宫灯照影下,是一个纤瘦的身影,因为裹着厚重的披风,还带着风帽,整个人都隐在那一团光芒里,根本看不清面孔。

    那内侍瞧见銮铃,吓得忙垂下头,脚下走的愈发急了。而那披风里那人,瞧见銮铃,步子似是一缓,随即又加快了步子。

    銮铃心下奇怪,正巧一阵风吹过,风帽压低的帽檐轻轻一扬,一张绝色的脸在那朦胧而又暧昧的灯光下露出,一晃即逝,披风里伸出一只玉手,忙地又把风帽压下,遮住了脸。

    銮铃身上一个寒噤,酒意登时醒了,她禁不住唤了句:“纁儿!”

    那裹在披风里的身影轻轻一颤,逃避一般,并没有停下。銮铃愈发觉得不对,忙地追上去,一把拉住那人:“纁儿,你是吗?你怎么了?”

    那提灯的内侍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都夏王妃,此事与您无关,您还是别掺和了。”

    銮铃只觉得王纁儿在发抖,她才不理那内侍,一把掀开风帽,王纁儿的脸露出来。苍白忧伤。眼中还有泪。銮铃吃了一惊,她抓住王纁儿的手,王纁儿的手冰凉,她惊讶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寿王呢?”

    王纁儿似是不欲多言,把手抽出来,轻道:“铃儿,我的事你别管了,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吧。”

    借着灯光,銮铃看清王纁儿穿的竟是她送的那件旗袍,头发也是盘在脑后,耳上一对璀璨的蓝宝石耳坠,幽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倒抽了口凉气:“你穿成这样,要做什么?”

    一旁的内侍着急了,轻声提醒:“王妃,咱们快走吧。”王纁儿不再理銮铃,重新带上风帽,只哽咽地嘱咐:“千万别告诉十八郎。”

    王纁儿和那内侍急匆匆离开,那一点朦胧的光慢慢遥远,消失在月光下。銮铃呆立在那儿,好半响,才回过神急忙要追过去,突然有人挡在她面前。

    銮铃对风冽的出现毫无惊讶,只是凝眉道:“纁儿那么伤心,肯定有事儿发生,我不能不管。”

    风冽提醒道:“前面是皇上的居所,王妃根本管不了。”

    “皇上?光华殿?!”銮铃心中电光火石,王纁儿穿成这种美艳的模样,偷偷摸摸去光华殿,还不让她告诉寿王,寿王……寿王柔和温暖的笑容在她面前一闪,王纁儿天真无邪的笑容,銮铃身子一激灵。

    她猛地推开风冽,快步追了上去。

    寿王和王纁儿是如此般配,如此幸福的一对……纁儿,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

    作者有话要:  一波又起,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汗颜地一个,求收藏,为什么收藏长也长不高的?我这个当娘的,心都碎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