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寿王在第五日醒来。整个温泉宫都欢腾。唐玄宗阴沉了几天的脸色终于缓和。武惠妃再次出宫到慈恩寺拜佛谢恩。王纁儿终于憋不住, 先是委屈地扑在寿王怀中矜持地哭了一场——怕寿王为她担心呗, 才又扑在銮铃怀中酣畅淋漓的哭了一场,迅速恢复了那个娇滴滴的女人。
銮铃也有了笑颜。李墨兮也舒了口气。李蕙憋屈了很久的日子也重新见了天日,又开始活蹦乱跳。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由此可知也。
这日, 寿王愈发好了些,不愿让王纁儿整日闷在寝殿内陪着他,正好銮铃过来, 便赶王纁儿和銮铃一起出去走走。王纁儿心情大好, 容颜迅速恢复,虽是清减不少,却娇艳无边, 甚是美丽。
銮铃细细量她, 果然是佳人倾城, 国色天香。
那王纁儿和寿王这一劫应该过去了吧?
两人漫漫走着,王纁儿忽而句:“铃儿,十八郎他好了之后, 我们要离开长安。”
“离开?”
“嗯。十八郎已向父皇请旨,想如太子哥哥一般, 远离长安, 到僻静的地方做逍遥王爷, 父皇也答应了。”王纁儿笑望着銮铃,神色轻松:“我现下是明白了,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 只有和十八郎在一起,只有十八郎好,我才会好。我真盼望早点离开。”
“你们一起,双宿双飞,做一对富贵闲人?”銮铃怔怔再问。猜测王纁儿有可能是“杨贵妃”之后,銮铃对王纁儿的感情总是带着一丝悲悯和怜惜,此刻,知道王纁儿能和寿王携手天涯,她就是狂祝福,狂羡慕了。
“是啊!”王纁儿几步走上菊花台,面朝着太息池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似是觉得时光无比惬意美好。
“铃儿。”王纁儿又回头,眸光在銮铃腹上扫了一眼,微笑问:“你的脸色好了许多,孩子可还好?”
“……嗯,还好。”銮铃下意识垂了头。
李墨兮撒了个弥天大谎,欺瞒了所有人,她其实并没有怀孕。她一直不能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直到那日他们从菊花台回去,他怔然片刻,才出声解释:“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其他人远离你,只是想向所有人宣布你是我的,我只是想留住你,想让你在我身边。我知道我很自私。”
李墨兮没有“其他人”到底是谁,但銮铃想,应该有寿王和煦王吧?然,谁能想到,他给出的理由竟是这样?而他给出这样的理由,她还能去抱怨吗?
只是话到后来,他轻轻把她拉进怀里,懊悔道:“风飐这药对你身子无碍,我没想到你会病得这么厉害。”
都她脉象异常,銮铃便也没有纠结。銮铃所纠结的重点,却不是她的身体状况,而是他撒了这样的弥天大谎,稍有不测就是欺君之罪。唐玄宗纵然爱护李墨兮,知道李墨兮这样骗他,又会怎么样呢?
李墨兮笑了笑:“只要你身子好了,我们该很快就会有孩子。只要我们很快有了孩子,便不是什么欺君之罪。”
“为何我好了,就会很快有孩子?”銮铃听得发绕,一时没能理解。李墨兮却是眼眸一深,在她耳畔含糊不清道:“因为你好了,我便不用再忍着,我们就会很快有孩子。”
“啊!”銮铃惊了一跳,脸色迅速灼红。
銮铃兀自沉浸在这里回忆,王纁儿却是瞧着銮铃的肚子微微发怔,片刻,才笑出来,眸光灿烂夺目,十分坚定:“铃儿,等咱们下次再见,你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到时候我也一定重新做了母亲。”
銮铃蓦然回神,没听到王纁儿的话。却是王纁儿此刻才瞧出銮铃红润的脸色,惊诧道:“铃儿,你近日容光焕发,到底有何喜事?”
王纁儿是真的好奇,銮铃刚刚得知有身孕的时候,似乎并不开心的。
“啊,我……”銮铃窘迫地躲闪,不妨眸光扫过波光粼粼的太息池,不由抬手指了指那湖水中央,岔开话题:“那水里有支撑跳舞的柱子?”
銮铃暗暗觉得这古人十分会想办法,在水上舞蹈,定然十分好看。
“柱子?”王纁儿愣了愣,也随着銮铃指的方向看去,沉吟一会儿,才道:“不是柱子,听下面有个白玉莲台,常常会有人在那莲台上跳舞。”
“白玉莲台?”銮铃一怔,“不是只能容一人一只脚的柱子?”
“哪里是柱子?十八郎,父皇曾命三十人在上面歌舞,三十人在一侧奏乐,景象宏大,十分热闹呢。”王纁儿着,又看一眼銮铃,好奇地出声:“铃儿,你为何这样惊讶?咦?为何脸红了?”
“啊……我……”銮铃不出口,她秀眉挑了挑。却是王纁儿向銮铃身后一看,忽而美美一笑,压低了声音:“铃儿,我看这都夏王对你态度大变,你也会幸福的。”
罢,不等銮铃回神,已快步向刚刚来到菊花台的李墨兮走去。
原是王纁儿陪着銮铃出来走走,李墨兮留在寿王身边陪着的,当下见李墨兮离开,王纁儿就着急地要回去陪寿王了。李墨兮与王纁儿过招呼,见銮铃杵在那儿发怔,好奇地走近:“怎么了?”
“你——”銮铃抬眸盯着他,终于只低头从他身边溜过去,闷闷道:“你很会骗人啊。”
李墨兮先是一怔,下一刻眸光掠过太息池水面,才恍然大悟。他哧地一笑,快步赶上銮铃,拉住她的手,微笑道:“知错了,向王妃请罪。”
“……”銮铃愈发无语,这人太狡猾了,那晚竟还能做出摇摇晃晃的样子来,让她信以为真。
“去坐秋千?”李墨兮愈发姿态谦和,忙赔礼道歉。
李墨兮没有告诉銮铃这秋千是他曾经为她做的,也没有告诉銮铃他曾经推着她在这秋千上留下了多少欢声笑语。过去的事,他不想提及,也不愿想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她已忘了,而他现在想的,只是和她重新开始。
那秋千精致得很,此刻虽然没了花朵缠绕,上面却绑了一块鹅黄软绸缎的棉垫子,坐上去肯定不会冷。
銮铃喜欢秋千,登时开怀。
然,没等她坐上去,李墨兮已抢先一步在那秋千上坐下了。銮铃脸上笑容一僵,她指了指那秋千,难以置信道:“王爷不会让銮铃推王爷吧?”
李墨兮朝她招了招手:“一起坐。”
銮铃质疑地看了那秋千一眼,李墨兮自然不胖,只是那秋千很是精巧,一个人坐,地方宽裕绰绰有余。但俩人坐,却是拥挤了。这秋千设计者的理念,该是让人独坐的。
銮铃兀自疑惑,李墨兮已伸手一拉,让銮铃坐在他怀里。銮铃忙要站起身,他已把她拥紧。
光天化日的。銮铃不安地挣扎,脸却不自然的红了。他这两日变化太大,她有些惊讶,也更是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恍然一梦,一觉醒来,化为乌有。
李墨兮唇角轻勾,伺机在銮铃颊上亲了一口,觑着銮铃的脸红透,才露出一抹笑。他凝神望了她片刻,才静静道:“陪我坐会儿,咱们坐会儿。”
李墨兮的话语里有不经意的疲倦,他望着仿佛遥远的太息池,很久没有话。许久,扯出一个笑容:“李瑁也要走了……真不知还有什么。”
无尽的落寞。銮铃忍不住开口:“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能走。”李墨兮忽而低头,把脸埋在銮铃颈间。他又重复了一句:“我不能走。”
他话时,气息吐在銮铃肩上,銮铃觉得痒,又觉得紧张。然而銮铃一动不动,这个不能走的理由,是他想要天下的野心,还是和他隐秘的身世相关?
倒是李墨兮迟疑又道:“你……还想离开么?”
“我……”
銮铃踟蹰,终是抬起眼眸,定定望着他:“姐姐怎么办?”
萧裛琖,隐隐察觉李墨兮爱上她时,銮铃就想到了萧裛琖。那个看似离开,却终其一生都必须牵绊在她和李墨兮之间的美丽女子。他这样的人,该不会对萧裛琖不负责的,但他又会怎样负责?
虽然想得很明白,萧裛琖的问题,他们谁也不能逃避,可问出这句话,銮铃心中还是惶惑,他会怎样呢?这两日的温柔相对会不会即刻化为梦幻泡影?
李墨兮也慢慢抬起脸,却是淡静的,迎上銮铃的紧张注视。看到他这副神情,銮铃心下明白,他一定是早已把萧裛琖的问题想过了。
而想过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她,对吗?
“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她不肯另嫁他人,我不得不把她娶进门。”李墨兮缓声慢语,紧张地捕捉銮铃面上的神情,反手把銮铃的手攥紧。
他……终究还是对萧裛琖狠不下心!
銮铃深吸口气,在李墨兮的注视下躲闪,躲闪不过,便把脸深深埋在李墨兮怀中。
早知道会是这样,也只能这样,不是吗?除非萧裛琖肯主动放弃,否则他不能不管她,可萧裛琖又怎么会主动放弃?然,让她和萧裛琖共侍一夫吗?这种事情要在她身上发生吗?叫她如何能忍受?
“别走,好么?”李墨兮眼神一慌,着急中有一丝近乎卑微的请求。
銮铃肩膀轻颤,眼中却是一烫,在他怀中闷了半响。
好不容易才掩住她心头的酸楚,銮铃抬起脸朝李墨兮一笑:“我们想的太多了,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
“……也好。”李墨兮心一沉,勉强做出个笑容。
“别不开心了,去看蕙儿睡醒了没有,他这几日可是乖了不少!”銮铃立即岔开话题,忽又笑呵呵地问:“你会讲《大头儿子和头爸爸》的故事?”
不问还好,听问李墨兮脸色愈发青,他挑了挑眉,盯着銮铃道:“你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究竟从哪里得来?”
“啊呵呵……”銮铃搪塞地一笑,这个似也不是好的话题,而想到薛恬去世时才敢把这神秘穿越的身世告诉太子,她此刻也没胆量告诉李墨兮。想着,她从李墨兮怀中溜走,抛下一句:“回去看看蕙儿。”
便快步走向菊花台,才走了没几步,却不防迎头遇上一行人。光天化日之下,銮铃结结实实呆了一呆。
人到中年却英俊风流如初的萧华,温婉淡雅的林音初,华丽高贵的新昌公主,个子却已有萧家气势的萧复,还有銮铃并不太熟识的——新昌公主的夫君,萧华的胞弟,同样一表人才的,即她的叔叔萧衡。
很久没见了,从銮铃出嫁回门,转眼来到温泉宫又是两个月,她与林音初该有大半年没见了。
李墨兮也从銮铃身后跟过来,瞧见他们亦是一怔,他似也没料到。然,他很快回神,恭恭敬敬向萧华和林音初询问:“父亲,母亲何时来的?”
“……”
瞧见李墨兮过来,銮铃本回过神的,下一刻,却又被李墨兮这一句“父亲,母亲”惊得魂不附体。受惊的当然不仅銮铃,回门之时,李墨兮对萧嵩——他可是銮铃的祖父,都是很客气地称作“国公大人”——当下,萧华和林音初互相对望一眼,萧华首先回过神,恍若寻常地微微一笑:“圣上昨日下旨,我们今日刚到。”
李墨兮又向新昌公主和萧衡施礼,俱是礼仪周到。
乾坤朗朗,天地可鉴,一个谦恭温淡的模范女婿横空出世。
銮铃大开眼界,然她还是即刻回神,笑容落在和新昌公主牵着手的萧复身上。那萧复也不似从前,见到她没有激动,更没有飞奔过来扑到她怀里,也许是许久未见,把她给忘了吧?銮铃想着,温柔一笑:“复儿可还记得姐姐?”
那萧复却是一步上前,学着大人的模样,规规矩矩行了礼,口中一板一眼:“萧复见过都夏王,都夏王妃。”
銮铃见了萧复的模样,心中暗叫声“迂腐”!
却是李墨兮开解了句,面上亦是柔和笑容:“复儿近日进学,学了不少规矩么?”
李墨兮近日对李蕙对得多了,见了孩子亦十分有爱,又加上近日心情颇好,所以笑得春风骀荡很是赏心悦目。銮铃见得多了不觉奇怪,可新昌公主自幼和李墨兮在大明宫长大,早习惯了李墨兮的沉默和冷淡,当下又吃了一大惊。
毕竟是个刚满五岁的娃娃,听得李墨兮夸奖,萧复登时喜形于色,有些蹦跶了。李墨兮乘势道:“不过,在哥哥和姐姐面前,你倒不必多礼,可如从前一般。”
“是么?真的?!”萧复一听,未等李墨兮点头,已挥舞着手臂扑过来,抓住銮铃,激动地手舞足蹈。李墨兮面上笑容一呆,看来这年头,三四岁的娃娃都知道爱慕佳人,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銮铃毫无所觉,见萧复又像个孩子了,才舒出一口气。
几人寒暄过后,新昌公主很有眼色地拉过兀自缠着銮铃的萧复,看了看身旁的萧衡。萧衡会意,一笑开口:“我们先去见见父皇,过会儿叙旧。”
萧衡与李墨兮并无交集,根本无旧可续,他的话自然是客套话,想给萧华一家人留下空间。所有人心知肚明,便含笑目送新昌公主和萧衡离开。只有萧复年纪尚幼,不明就里,鼓着嘴巴对銮铃恋恋不舍。
当下四人彼此望了一眼,林音初先自含笑:“铃儿,你陪母亲四处走走。”
林音初不过是个妾侍,从未被萧华带出来过,此次是第一次来这温泉宫。是以,她想四处看看,也不为过。只是,銮铃含笑点头之际,眼神看过萧华和李墨兮,莫非是萧华有话对李墨兮?
作者有话要: 第一天入V,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捧场,哭咧。
某微的心地是很善良的。看此文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