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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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目送銮铃和林音初的身影远去, 慢慢消失在清朗的天空下, 李墨兮嘴角微笑,温文有礼:“父亲有话对墨兮讲?”萧华俊眉一挑,这神情和萧悟颇是相似。

    萧华也没有辩驳李墨兮执意把他称作“父亲”,他抬手指了指菊花台僻静一角, 清淡道:“咱们那边走走。”

    当下两人在菊花台上不远不近地站定,太息池上有风卷来,萧华一袭灰色衣袍, 李墨兮墨色衣袍, 便都在风中翻飞鼓荡。萧华迎风回头看向李墨兮,慢慢吐出一句:“王爷对下官如何称呼并不重要,下官亦不在乎尊称您一声王爷, 重要的是——王爷要对下官的女儿好。”

    “墨兮自知曾做错了很多事, 所以墨兮不敢承诺太多, 只是请父亲放心,以墨兮现在的心境,只想对銮铃好。”李墨兮缓缓道。

    萧华微一怔, 刚刚李墨兮脱口唤他父亲,他心中便有些相信萧悟的话——萧悟回江南之前, 回过一趟萧家, 也提到李墨兮对銮铃感情的变化, 但他并不相信。此刻亲眼所见,萧华俊朗的眉峰又是一扬,还是不大能相信短短几个月内这天翻地覆的变化。

    “父亲有话不妨直。”李墨兮嘴角笑容不辍。

    “……铃儿果真有了身孕?”萧华抬手敲了敲额头, 似是问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神情烦郁。这个动作,又和萧悟像极,不愧是父子俩。

    然,听了萧华的问话,李墨兮却是僵立当场,他不能理解,为何和萧悟一样,萧华也要问这个问题。

    又然,没有丝毫回避和迟疑的时间,很快,李墨兮已微微笑着,点头:“父亲为何这样问?”

    萧华没有话,只是一声长叹。那声叹息绵远,让李墨兮脸上的笑容又是一僵,他不知为何,垂在身侧的手拳紧,掌心有冷汗冒出。

    背对着李墨兮伫立片刻,萧华才低低道:“过去的事本来不愿再提起,不愿让铃儿知道那些事。”

    果然……是和銮铃的过去有关。李墨兮唇角轻抿,不错眼地盯着萧华,他不知萧华是要怎么样指责他,骂他没良心,是他伤害了,刀子一般伤害了銮铃。

    他既然做了,就敢承受。

    萧华话未出口,又是一声叹息,似是满腔苦涩无处流淌。他叹息着转身,重新面对李墨兮,眉宇间有了一丝矛盾和挣扎,又有一丝长辈特有的温和怜悯。

    “有了身孕就好,过去的事便也无妨,只是,你要好好待她,她为你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几番抉择,萧华终是决定不了,只是仍不放心,又嘱咐了句。

    李墨兮却愈发心神不宁,除了被他冤枉,被迫服毒,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么?他抬手把萧华拦住,神色间又有了几分迫人的不容置疑:“究竟何事,还望父亲坦然相告。”

    虽语调谦和,但举手投足间的贵族之气,王者之气,还是堪堪叫人拜服。

    萧华竟被李墨兮的气势禁了一禁,然他并不害怕,只是见李墨兮执意如此,他静默片刻,才道:“你不可告诉铃儿,让她好好养胎便是。”

    “铃儿离开温泉宫回到家中,并未自杀。”萧华顿了顿,又抬手敲敲头。

    “并未自杀?”李墨兮不信。

    “铃儿当日已有了身孕,她要把这孩子生下来,所以并没有自杀。”

    不啻于惊天雷劈,李墨兮面色刹那雪白,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萧华。李墨兮张了张嘴,似要话,嗓音已然哑了:“她……有了身孕?!”

    “不错。”萧华神色沉痛,胸腔间憋着一口气把话完:“但她已是弃妇,家里怎么肯她生下这孩子?铃儿自知无法保住孩子,才服毒自杀。当日一尸两命,惨死家中——她和那孩子便都没了。铃儿后虽侥幸被就醒,也活了下来,可那大夫却铃儿,铃儿受伤颇重——今生都无法再怀孕生子,所以我最初并不信铃儿怀孕的事。”

    这些事虽然发生在两年多以前,可萧华此刻出,还是沉痛无比,一句一句都犹若利刃剜心,让他周身抽痛,他沉甸甸完,已面无血色,闭上了眼。

    而李墨兮。

    李墨兮腿上一软几乎就要坐倒在菊花台上。

    ——今生都无法再怀孕生子!!!

    他猛地用手揪住胸口的衣服,像是喘不过气,人也踉跄后退一步。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了,只剩下绝望的寂静。像是无边冷清的雪域,又像是无边荒芜的大漠。

    无边的荒凉,无边的空洞,无边的寂寞,无边的疼痛,无边无际,把他整个淹没。他真的,要站不稳了。

    是不是,他欠了她太多,所以这些苦果,所以这些她吃过的苦果,注定要他一颗一颗重新拾起,再一颗一颗生生吞回去?

    苦果!苦果!苦果!都是他自己的苦果!

    李墨兮再也承受不住,心神绷得极紧,鬓角突突跳动,他无法控制他自己了——喃喃吐出一句:“墨兮先告退!”便再也顾不得萧华,大步离开。

    勉强撑着走到一处僻静角落,李墨兮才低吼出声,一拳在亭子一角朱红的圆柱上!砰地一声,剧烈的痛楚从指间传来,却也不及他的心痛半分。

    李墨兮血红着眼,惨白着脸,又是重重一拳!

    两拳过后,李墨兮的手背上已然鲜血直流,可他眸中冷冽幽深的恨意浓重,他喘了口气,又是一拳挥过去!

    不料,半路被人大力拦住。

    李墨兮拳势陡转,愤懑的拳头重重落在那人胸膛。那人却不躲亦不闪,生生挨了那一拳,发出一声闷哼。

    李墨兮疯狂的神色才略略一顿,他看清眼前的人,拳头攥得直响,终是慢慢垂下。他盯着眼前面不改色的风冽,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爷的手受伤了。”

    “与你无关。”李墨兮冷冷地不再看风冽,嗓子却喑哑不堪。

    “王爷心中若是难受,不妨拿风冽出气。若是王爷伤害了自己,一旦皇上知道,那受牵连的不仅是属下,怕王妃和蕙皇子也逃不了责罚。”风冽言尽于此,没有再下去。

    李墨兮神情一凛,痛苦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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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銮铃陪着林音初走了一阵儿,林音初怕銮铃累着,便要去思玄殿看看。两人刚刚坐定,萧华便回来了。回来的只有萧华一人。见銮铃奇怪,萧华一笑:“墨兮像是有事便先忙去了,此刻我要和你母亲去拜见皇上。”

    李墨兮回到思玄殿时,下午已过了大半,太阳有些偏斜,在地上投出长长而冷清的影子。李墨兮俊美的面上一片冷淡,除了微微发白,还算平静。只是在殿里转了一大圈,没看到銮铃,下意识便向李蕙的寝殿走去。

    李蕙和宫人们嘻嘻哈哈疯跑了一阵后才午睡,到现在还未醒。銮铃坐在床边,静静陪着李蕙,嘴角有一丝微笑,这李蕙人鬼大,聪明得很,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李墨兮悄然立在不远处望着她,直到日色渐暗,才走上前,把銮铃拥在怀中。他的动作看似轻柔,却十分用力,像是要和銮铃交融在一起,永远不要再分开似的。

    他身上还裹挟着屋外冬日的寒意——他本来心得紧,身上冷的时候是不会靠近銮铃的。此刻,像是魂不守舍,也像是有些急切,便顾不得许多了,只把脸埋在銮铃温暖柔软的颈间,轻轻蹭着。

    銮铃面上一红,却没有动,安安静静地任由李墨兮为所欲为。他真以为她没有发现他吗?她知道他站在那里怔然看了她很久,很久。

    李墨兮此举,与男女之间的爱~欲无关,只是在竭力掩饰着他心中某种幽深的情绪,只是怜惜,只是依恋,只是痛苦无法宣泄积郁心头的无法言的隐忍。

    日色静静在窗下透过光影,暗了些,又暗了些。銮铃清美的侧影,李墨兮瘦削的背影,在那光芒中,便也暗了些,暗了些,渐渐深埋,隐约着看不清晰。銮铃靠在李墨兮怀中,李墨兮把脸埋在銮铃颈间,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谁也没有动的意思。谁都没有话。

    满殿只是李蕙香甜的呼吸,他胖胖的嘴嘟着,嘴角有笑,像是梦到了无比甜美的事情。

    “我知道你很喜欢蕙儿,我也很喜欢他,我们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好不好?”终于,李墨兮缓缓抬起脸,低声道。他出声,銮铃察觉他的嗓子哑哑的。

    好。”銮铃微笑,轻轻道。

    李墨兮手臂愈发用力,因为太用力,而又不想銮铃察觉,他的身子在微光里轻轻颤抖。他也微微笑了笑:“蕙儿是我们的孩子。”

    “嗯。”銮铃轻应,只是秀眉一蹙,迟疑道:“父亲了什么——”

    她话音未落,李墨兮已侧过脸吻住她让她不出话。

    每当他不想她话时,他便会做出这个动作,这是銮铃与李墨兮相处得出的经验。然而此刻,李墨兮的吻中莫名一丝悲壮,痛苦再也无法掩藏。他深深而用力地吻她,似乎也与爱~欲无关,只是想和她纠缠不清一般。

    我吻你,只是想吻你,只是想你,只是吻你。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你肯为我浪迹天涯,放弃天下?

    或是。

    你肯为我舍弃自由,长居深宫?

    时光悠长,或是岁月静好,这样多的以后,这样多的情绪,很多注定的结果,他们心中必有所预料,此刻,却谁也不愿去道破,谁也不愿去想。

    他们只想纠缠着,这么单纯地纠缠着,不愿放手。

    李墨兮不自觉把銮铃放倒,銮铃意乱情迷也毫无所觉,一切仿佛都是本能所趋。他的手指滑过銮铃柔软的腰际,一路向上,解开她的衣带,露出她漂亮精致的锁骨,他埋首吻着,辗转绵密又悠长。

    情意在这一刻势不可挡。

    作者有话要:  嗯哼,谢谢亲们的依然的支持!

    啊,亲们表我,故事就是这样的,要不怎么銮铃脉象异常呢?

    还有,我估计等到第三卷,李墨兮又要被人群殴了。

    暴汗中,闪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