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臣, 李白, 见过皇上!”那人一手提了酒壶,口中虽在施礼,身上仍挺得直直的,没有丝毫恭敬之意。玄宗却也不恼, 只微笑了句:“李卿,朕等你许久了。”
李白西行途中,忽然被煦王派出的人马追回, 他便回来长安, 谁知举荐未遇上,倒先参加了銮铃的葬礼。再之后他奉旨入宫,做了个翰林待诏。每日的工作便是题诗作画, 他自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很是闷闷不乐, 整日只以酒度日,连玄宗的召见都不甚放在心上。今日是酒醉了一半,才不紧不慢接旨过来。
“不知圣上找臣有何事?”李白勉强站稳脚步, 眼神睥睨地瞧着坐在上方的玄宗,却是看也不看玄宗身侧的杨玉环。倒是玄宗瞧一眼杨玉环, 笑道:“朕带了你的一位故人来, 你瞧她是谁。”
李白这才挑眉看向杨玉环, 这一看,他手中的酒壶“哐啷”落地,他踉跄后退一步, 难以置信地吐出两个字:“方兄?!”
杨玉环却是被李白这肆无忌惮的眼神瞧得不舒服,她往玄宗身侧靠了一靠,轻轻叫了句:“皇上。”
“怎么,不认识了么?朕总劝你别喝得太多,连故人都忘记,你偏不听。”玄宗语调温和。
李白定定望着杨玉环,眼神忽而清醒,异常敏锐,他又看向一侧的李墨兮,见李墨兮面色平静,心中陡然一亮,不由朗朗一笑:“皇上与臣开了个玩笑,这位娘娘与臣的那位故人,虽曰貌似,却不神似。”
玄宗被他得开心,便一手拉了杨玉环,道:“朕要你作诗,便以朕的这位美人为题,如何?”
杨玉环登时明白玄宗今日让她见的全都是清歌公子的故人,都是她以后要面对的人。而今日见了这些“故人”之后,她在这世上便只是她自己,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
“诗可以,臣要酒!”李白硬气地和玄宗谈条件。玄宗神情淡淡:“酒可以,但喝了酒,你站也站不稳,朕便不再放心把都夏王的宝贝儿子给你抱了。”
顿了一顿,他让李白选择:“抱孩子,还是喝酒?”
李白这才瞧见杨玉环怀中果然还抱了个孩子,粉嫩的襁褓中,正探出脸往外张望,一双水眸堪堪和他碰了个正着,这孩子,便是銮铃为之丧命的那个孩子么?
他瞧着那孩子,神色惘然:“不能得见故人,能抱一抱这孩子也好。”
玄宗便命人把李禤抱给李白。
然,李白虽年过三十,哪里抱过孩子?于是人们便破天荒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紧张,从他眼中看出一丝认真,从他动作里看出一丝笨拙。
李白双手捧珍宝似的捧着孩子,一面量着李禤的脸,一面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云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才在云心的协助下把李禤在怀里安置好,李白舒了口气,正要细细体会和孩子拥抱的感觉,却猛然感觉胸前一阵热流袭来,他怔了一怔,反问云心:“孩子可是发热了?怎地这样热?”
云心被李白的话吓了一跳,莫不是今日来回奔波,被风吹着了?她忙探手去摸李禤的脸,温度正常,而李禤正张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向李白,似是不明白李白为何好端端他发烧。
李墨兮听李禤发热,也有些紧张,可他下一刻忽而明白了什么,不由出声:“云心,你摸摸禤儿身上的衣可湿了?”云心果然摸了一下,陡然“呀”了声,便红了脸,一把把李禤从李白怀中抢过来。
没了李禤遮挡,李白便曝露在人的视线中,而他胸前那一片衣襟已然湿透。
……
原来这李禤面上没事人似的,暗地却在这诗仙怀里酣畅地解了一把手。
玄宗微怔,下一刻大笑出声。李白却怔了许久,才“啊呀”一声恍然明白,却也朗声笑得开心。殿中一时便满是他酣畅的笑声。玄宗笑罢,命人带李白下去换衣,还要准备好酒。李白却毫不在意,眼中透出一股熠熠的神采来,他一挥手,大声道:“臣荣幸之至,诗兴上来,只要纸笔。”
知道李白性子爽直,玄宗便命人去取纸笔。
拿过纸笔,也不要桌椅,李白把纸往地上一铺,便饱蘸了墨汁,落笔如风。
他写的专注,全然忘了四周的人生。玄宗悄声拉着李蕙下殿,站在一旁看着,李墨兮也走近,站在一侧。杨玉环见他们俩都在看,便也款款走到李白身后来看。
第一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东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第二首。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字字惊艳,句句夺人。
一气呵成这两首,李白把笔一掷,便无所顾忌地往地上一坐,眼神却仍是望着那雪白的纸,似是在冥思,又似出神。所有人都不敢扰,很快,李白眼眸一亮,从地上爬起,重又蘸了墨,挥毫又成一首诗。
这一首诗写罢,李白周身大汗淋漓,似是忘了这是在宫内,便扬手大声要酒。
玄宗便命人去取酒,却是瞧着这第三首。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沉香亭?这是何处?”杨玉环轻问了句,她倒不知她何时去过沉香亭。
李白一口喝干一壶酒,一手抹了嘴角酒渍,眼神亦盯着那第三首诗,坦荡荡道:“在松风苑内。这第三首是写给白这位故人的。前两首才是这位娘娘的。”
萧府。林音初最后又收拾了些东西,方坐在院中歇息,正默然量着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院儿,忽而有人上前通传,是都夏王来了。她正要起身,李墨兮已拉了李蕙走进来,他身侧还跟着云心雨心,云心怀中抱着李禤。
銮铃“过世”后,萧华和林音初心中对李墨兮不是没有责怪,但后来瞧见李墨兮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便也都不忍再什么,反而时常走动。林音初常去都夏府看李蕙李禤,也曾想把李禤接到萧府来由她照顾,却是李墨兮不肯,李墨兮要亲手把李禤养大。
“母亲。”李墨兮微笑唤了声,李蕙已机灵地跑上前拉住林音初的手,甜甜叫了句:“外祖母。”
林音初疼爱地一叠声答应,云心和雨心已一起上前,叫了句:“夫人。”
林音初含笑望着她们,也答应了,便抬手从云心怀中抱过李禤,她望着李禤那一对乌溜溜水灵灵的大眼,忍不住凑上前爱昵地亲了亲,眼中发烫,嘴上却微笑了句:“这孩子和铃儿越来越像。”
满院子无人应她这一声,却是萧华本去他母亲那里辞行的,听李墨兮来了,也赶过来,恰听到林音初这话。他一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轻责:“别这些了。”
萧华这话倒提醒了林音初,銮铃的事是他们的伤心事,却也是李墨兮的,林音初便把李禤交给萧华,她自己却转身往屋内走,轻道:“你抱抱,我去把给蕙儿和禤儿的玩意儿拿出来。”
萧华知道她心中难过,也不拆穿,稳稳抱好李禤,朝李墨兮道:“进屋吧。”一行人便向屋内走去,萧华忽而问:“听皇上责怪你了?”
“不是为这个。”李墨兮简单应了声。萧华见他不肯,便也没再问,只道:“至于那平卢节度使的事,单你一人坚持着也不是法子,若有些证物来,或许有用。”
李墨兮忽而抬眸望着那高远的天空,无限湛蓝而自由,他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怅然,淡淡微笑句:“这里的事墨兮自有分寸,父亲放心带母亲去江南散散心吧,老闷在这里,母亲怕是会一直念着銮铃。”
萧华望着他,一时不知该什么。李墨兮又道:“到江南,见了……萧悟,父亲替我问候一声。”
萧华点头,却又想起一件事,他略一迟疑,方道:“墨兮,铃儿已不在这么久了……你倒可以想想续弦的事,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终是太过辛苦。”
李墨兮平淡微笑的脸色终于愣了一愣,林音初闻言已从内殿出来,她眼中微红,脸上泪痕早已擦干,她出来,也有些迟疑:“其实裛琖……墨兮,她——你们本来也有感情,现在正可以互相照顾着。”
林音初这一句话的艰难,意思却是明了。李墨兮微别开了脸,含糊地答应了声,他忽而岔开话题:“父亲母亲此行,可还有什么需要墨兮做的?”
“我们此次去江南,自有悟儿照顾着,倒是你和裛琖在这里,让我们颇不放心。”林音初秀眉微蹙。
“我……会照顾裛琖,父亲母亲放心。”李墨兮眉峰略凝。见他似是不愿提此事,萧华便岔开话题,一时又了会儿话,李墨兮带着两个孩子告辞。
离开时,李墨兮顺道去了趟宋晴柔的珑璁苑,他出门时听萧裛琖来找宋晴柔,便想着一并把她带回去,她老在这里住着,少不得萧家的人要疑心。
珑璁苑建的宏阔壮丽,与林音初所居的院儿全然不同,只是如此幽深的秋景中,又无人烟,院子愈大,便让人心内愈发冷清。
宋晴柔正独自坐在窗下抚琴,听人都夏王来了,倒是一怔。李墨兮对宋晴柔不甚了解,只觉得该是个美丽精明的女人,此刻一见,虽然美丽,却不年轻了,有几分幽深的落魄和寂寞。
听李墨兮来这里找萧裛琖,宋晴柔嗤地笑出来,她幽幽道:“琖儿?怕是早把我这个继母给忘到九霄云外了……不知王爷如何会找到这里来?”
“没来?”李墨兮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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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萧裛琖心中颇不平静,和安庆宗一番巫山会后,便坐起身。安庆宗把她往怀里一揽,也不管那许多,还要继续,萧裛琖已不耐地把他推开,没好气道:“我得走了。”
“为何?”安庆宗大感失落,不由又要拉她。萧裛琖甩开他的手,一面找着衣裳,一面唤琴画为她梳头。
“你不是他不管你了么?”安庆宗紧跟着跳下床。
“我倒想他管管我。”萧裛琖眼见她的衣裳又被安庆宗撕破了,心中恼火,瞪着他道:“安庆宗,你若是有本事替我杀了萧銮铃,我以后便由着你,否则,你休想再碰我!”
安庆宗欲~求~不满,心中本就不悦,又听萧裛琖话中对李墨兮仍有留恋,登时也恼了。他大手把萧裛琖的胳膊一抓,把她从床上扯起来,大声问:“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除了帮你对付萧銮铃,除了陪你睡觉,还能做什么?”
“你——”萧裛琖盯着安庆宗。正此时,琴画磨磨蹭蹭进来为萧裛琖梳头,她本已在外面消磨了一会儿,谁想到一抬头仍是看到两人赤~条~条相对的情形,虽不似上次那样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她还是又羞又窘地跪倒在地,深深埋了头,浑身颤。
萧裛琖冷哼一声,挣开安庆宗的手,弯腰捡起衣裳往身上一裹。见琴画还是不敢动,便又把安庆宗往床上一推,然后拉上床帐,方蹙眉道:“你过来吧。”
从角门悄然进了都夏王府,王府内静悄悄的,和平日没有两样。萧裛琖和琴画一路畅通无阻回到珠帘殿,里面也是静悄悄的,没有点灯,琴书想是睡了。
殿门合着。因着萧裛琖一路都沉着脸,琴画愈发不敢多言,径自上前推开殿门,她又赶紧进去点灯。殿里颇黑,冷不防她一头便撞在一个人身上,被弹回来。
琴画三魂七魄登时飞了一半,“噗通”跪倒在地,哆嗦道:“饶命,饶命!”
萧裛琖听得不对,也快步进殿,大门洞开,月光便涌入,殿内一时明亮不少,视线也清晰了。
一进门口,是面色冷淡的风冽,而琴画正是撞在他身上,也正跪在他脚边。琴书站在前方不远处,李墨兮悄无声息站在殿中央,正面无情绪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 呃,大年初一出门见李白,够吉利吧?
至于銮铃她大姐,亲们先表管她,过完年再啊……不过,有个疑问,大家希望李墨兮怎么处理她?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比过去的一年有长进,那一岁别白长。。。。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勇敢,坚强,自信!
咳咳,这最后三个词儿也给送给不勇敢,不坚强,不自信的某微。借大家这股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