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臭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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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个月后

    天灰蒙蒙的, 冷风吹了一晚上,天快亮的时候飘起了冰粒,到了晌午已经成鹅毛大雪了。万山皆白, 枯树这会儿瞧着也可爱了许多, 如花瓣般的雪翻飞其间,果真有了几分诗意。

    车轱辘碾地的吱呀声和马蹄的得得声破了官道许久的空寂, 一辆马车从北边徐徐驶来,赶车的是个十分英朗的男人, 他个头极高, 皮肤微黑, 穿着黑貂毛大氅,脚蹬牛皮暖靴,跟前放着把半人高的长刀, 正是荣明海。

    他一边用马鞭吆喝着鼻喷白气的黄马,一边喝着皮囊里的烧刀子,烈酒下肚,美美地了个嗝儿, 瞧着马背上落了层雪,由衷地啐了口:才半年多没回来,大梁就他奶奶的变得这么冷!

    正在此时, 一只纤白的手掀开厚毡车帘子,从里面出来个绝美的妇人,她穿着暗红色袄子,头上斜插了支碧玉簪, 腕子上戴了两只银镯,正是沈晚冬。

    “做什么,快回去躺着。”

    荣明海连连往回推沈晚冬,着急道:“冷,别冻坏了你们。”

    “哎呦,一直在车里窝着,人都软成一坨了。”

    沈晚冬娇嗔着,三扭两扭坐到荣明海跟前,从他手里抢过马鞭,佯装赶车,瞧着这男人急得赶忙用大氅裹住她,沈晚冬噗哧一笑,瞅了眼他手里的烧刀子,像只猫似得头轻轻在他胸膛蹭,舔了舔嘴唇,可怜兮兮道:

    “哥哥,就一口。”

    “不行!”

    荣明海断然拒绝,虽板着脸,嘴角却偷偷上扬着笑,将酒囊扔远,当即就在路上砸出个雪坑。他使劲儿搓手,搓热了,这才轻轻抚摸沈晚冬的肚子,强硬道:

    “等生了后,我给你拉十斤,管饱了喝,现在绝不许!”

    “好凶啊你。”沈晚冬佯装恼怒,扭过头不看他,赌气:“不生了!”

    “行行行,祖宗,给你喝。”罢这话,荣明海俯下身,含住女人的唇,舌尖划过她的贝齿,轻吻着,将口中的微薄酒气一点点送给她,半响,才放开她,将她快要掉了的玉簪扶好,挑眉一笑:“解馋了没?”

    “已经醉了。”

    沈晚冬闭眼甜笑,窝在荣明海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哼着乡谣。快到大梁时,她想去给含姝扫扫墓,顺便告诉含姝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明海向来宠她,便让老梁和其他兄弟们先行纵马回城,和她一起赶着车,慢悠悠地去乱坟岗子。

    七个多月前的那个雨夜,她与明海终于走在一起。

    原本她是算在家等着他回来,顺手就把麒麟抚养在身边,再暗中派人回老家将母亲和哥哥嫂子接来,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

    谁知章谦溢当时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半响才了句:定阳民变波及到了寒水县,周遭的乡里皆被五斗军控制,妹,怕是你母亲和哥哥也遭了灾。

    她当即就下决心,同明海一起远赴定阳。

    明海不同意,是兵荒马乱的,去了定阳,他每日家军务政务繁忙,照顾不到她。

    她再三坚持,当初沦落风尘,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敢轻易将家人接来,如今什么都要回去,一定要看到家人平安。

    明海拗不过她,只能答应。

    在走之前,他们先回了朱雀街的家。

    这个宅子是她的,可她从未踏入过半步。

    宅子三进三出,远远比不上唐府与侯府的奢华气度,可却精致温暖,再加上戚文珊住进来了,里里外外又拾掇了遍,更有家的味道。

    那晚,她第一回见到了儿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杜老先生的关系,戚文珊对她倒没那么防备了,知道她要去定阳,甚至亲自帮她准备了衣裳鞋袜、首饰胭脂等物,竟没理会荣明海这茬。又赶忙去卧房将熟睡的麒麟逗醒,抱给她,拿着糖豆子哄麒麟:宝宝,这也是娘,好孩子别哭。

    麒麟被戚文珊养的又白又胖,她抱了没一会儿,胳膊就发酸。

    不知是不是母子天生连着血脉,麒麟到后面不扭着身子哭了,乖巧地坐在她腿上,手抓着她的头发玩儿,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个月牙,真是可爱极了。

    她瞧着奶娘过来给麒麟喂了奶,瞧着麒麟又沉沉睡去后,扭头凶了顿戚文珊:若不是你心存歹念,我至于遭这么多罪?

    戚文珊站在床跟前淌泪,一直好声好气地给她赔罪,:妹妹,咱们如今真成一家人了,过去的一切,是姐姐对不住你。姐姐以后一定好好补偿,哪怕给你腾位子。哎,我原本也没什么位子。

    瞧见戚文珊苍白的脸,孱弱的身子,她当时有十分的火气,也只剩三分了。

    半响,才了句:多谢你照顾孩子,受累了。

    戚文珊一听这话,简直哭成了泪人,赶忙坐到她跟前,什么话也不敢多,只是拉着她的手哭。

    末了,戚文珊低着头,自嘲地笑了声,:你比我和秦氏有福,若是换做别的女人,他绝不会从半路返回来。妹妹啊,他心里装了天下,也装了你,好好跟他过吧,给他生个孩子。

    离家时,戚文珊亲自出门送她,见到荣明海后,戚文珊低着头,了句:烦请侯爷告诉梁爷,妾身对不住他,更对不住素盈,清明的时候妾身还会去给素盈母子扫墓,这辈子的债,怕是还不完了,还请梁爷保重身子,莫要再贪杯,会伤身。

    许是想起伤情过往,荣明海脸色也不怎么好,淡淡地了句:你自己也保重些,老梁那边你放心,我会照顾的。

    她和明海等人马不停蹄地赶赴定阳,为了路上方便,她一直穿着男装,还学会了骑马。老梁虽总是给她脸子瞧,不怎么与她话,可有一日忽然把她叫到一边,给她扔来一把轻盈的短剑,:

    “女孩子总不能指望着男人护一辈子,我给你教剑,好好学,以后被人欺负了,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她当时就哭了,要认老梁为哥哥,可老梁冷着脸,坚决不答应,自己只有一个妹子,叫素盈,已经仙去了。夫人还是叫我老梁,或者梁爷。

    后来明海告诉她:不必介怀的,老梁其实心里已经把你当妹子了。你可知,老梁瞧着貌不惊人,可师从大梁第一剑客,如今也是数一数二的使剑宗师,在战场威慑一方,生平从未收徒,你的福运不浅。

    她当时红着脸点头,蓦然瞅去,荣明海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还咽了口唾沫。

    她知道这黑鬼心里想什么,这一路上因日夜赶路,再加上有诸兄弟在侧,总不能随心所欲,一直忍着,受不了时就偷摸捏她几下,咬着牙,声:真想现在就把你……等着!哥哥一定会让你终身难忘!

    她抿着唇偷笑,拔出剑,在他眼前耍了个剑花,瞅了瞅他底下,故意道:敢欺负我,我就让你变,变……

    这男人笑的邪气,嘿嘿地坏笑,:变成你叔那样?过年没腊肠和鸡蛋的,只能吃“腌货”?

    真是只坏透了的黑鬼,不过听他骂唐令,也解气得很!

    到了定阳一带后,明海果真忙得脚不沾地。此时那王震的五斗军已经席卷周边数县,其自号天王,手下有十大天师,各领数千军民,封锁住定阳,将赋役全免,制定了一套法令,每月还会按丁分配牛粮,派人将五斗军的好处悄悄散播出去,周遭几省蠢蠢欲动,常有豪侠、流民赶赴定阳,起誓加入五斗军,要入大梁杀了狗皇帝和王公大臣,建立新朝。

    面对如此严峻形式,明海并未慌了手脚。

    他紧急上书朝廷调兵,将乱党封锁在定阳一代,严密控制关隘,不许任何客商进出。

    随后,他发兵镇压,与此同时,私下派人约见那十大天师,许诺只要答应招安,朝廷定会给予优待,绝不会背信弃义。

    这十大天师敢随着王震做出这等事,岂是等闲之辈,可瞧见荣明海用兵入神,屡屡败义军,但总在关键之时退兵,不下死手,似乎留有余地。有几个人便动了招安的念头,与荣明海约见在定阳仓附近的“风云亭”。

    这几人担心荣明海出尔反尔,于是要求按照古法,歃血为盟。

    荣明海欣然同意,当即凿地为方坎,在坎之上杀牲,并且割掉羊的左耳,取血,将耳朵和血各放入盘中,读盟书以告神,最后与那六位天师分别将羊血涂在嘴旁,完成歃血。

    这六位天师当即叩拜,表示愿意归降朝廷与侯爷,将盟书放入羊身上,埋入坎中,随后将抄录的副本收藏起来,与侯爷约好起事的日子后,赶忙返回。

    十日之后,王震内遭到属下背叛,外又被明海强势镇压,长达半年的五斗军兵败如山倒,王震自尽,其属下和一些叛军皆被处置,该做官的做官,该诛杀的诛杀,有条不紊。

    当时,明海为了安抚民心,与唐令数度通信,再经内阁商讨,太后决断,将定阳一代的军民赋役免去一年,田租在恢复原先的基础上,减去一成,并且继续开仓放粮。

    可当时围攻定阳的时候,粮仓早已空空如也,一时半会儿在附近调不来粮食。

    她知道此事后,主动提出,捐出三万银子向粮商买粮,以解燃眉之急。又赶忙派人回大梁,与章谦溢预支了两万,以备不时之需。

    记得明海听到这话,当时震惊,当着众将士的面抱起她转圈,高兴的哈哈大笑,:这才是配站在荣某身边的女人,大胸襟!

    在解决定阳之难时,她寻到了母亲和哥嫂。

    他们不敢相信她还活着,抓住她的腕子,久久不愿放开,骂她:怎么不给家里捎封信。

    又心疼她:没事,只要人没事,怎么都好。

    母亲真的老了很多,为了她几乎要哭瞎了眼,头发花白,原本秀美的面庞这会儿皱纹尽生。

    而哥哥的腿断了,拄着根老树根削成拐杖,这两年为了她的事被欺负得简直不成人形,他恨吴家,恨李县令,于是自告奋勇加入了五斗军,怂恿着五斗军砸抢了吴家老宅,占领了县衙。后来义军兵败之后,他回了老家,正巧逢着里长来送粮。他大惊,朝廷不在他们骨头上刮油已经算开恩了,还送粮?

    里长笑着:是侯爷的沈夫人慷慨解囊,自掏几万银子给定阳受了天灾人祸的百姓买粮牛,听夫人是出身风尘,不过这又如何?她比起那些坐在大宅子里吃山珍海味的贵妇人可厉害太多了,是个了不起的奇女子,呦,夫人跟你那没了的妹子同名儿,叫晚冬,可巧也姓沈,难道……就是你妹妹?

    哥哥听了后大惊,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赶忙寻了来……

    听哥哥,吴远山攀上高枝儿,发了迹,已经带着李明珠调到了外省,吴老头子在五斗军起事的时候就携了细软逃走,而那李县令因儿子命丧大梁,也是不行了,离死只剩一口气,当初李明珠听闻兄长之事,产了,谁没有因果报应?他们当初逼死凤凤,暗中谋害了妹妹你,做尽了恶事,终于报应在了子孙头上了。

    末了,哥哥给一瘸一拐地走到明海跟前,跪下给明海磕了个头,哭的可怜,:多谢侯爷心疼我妹妹,人一家下辈子就算结草衔环,也难报侯爷的大恩。

    明海忙搀起哥哥,:都是一家人,何必两家话,以后您快别这样了。

    哥哥和母亲问了她失踪后遭遇了什么,她没,只是笑笑:都过去了,女儿现在有明海疼着,在大梁也有了酒楼,不愁吃穿。

    她想接母亲和哥嫂去大梁,可转头一想,那个地方太过可怕,有唐令,有太后,还有秦氏这种人,等再过一两年,日子稍微平稳些,再将他们接去。

    她给家人买了处极大的宅子,一口气买了二十几个仆人、丫头,又置办了田地和几间铺子,看着哥嫂和母亲搬进去,住习惯了,这才放心。

    她知道父亲在老宅的枯井里收藏了许多古籍和自撰的笔记心得,便与明海携了母亲和哥嫂回了老家,一则为父亲上香扫墓,二则将善本珍本都找出带走,日后回大梁与杜老先生点校经籍,想来能用得上。

    老宅是个院子,早都荒废,只有三间破窑。

    她和嫂子带着仆人进城,买了好些家用之物,将屋子修缮了番,添补了好些桌椅、柜子,算在这儿日后留个仆人照看着。

    原本她想和母亲同住一间屋子,可母亲笑着摆摆手,:你们两口住着吧。

    好么,这下可终于给了明海机会了。

    晚上的时候,她才刚洗漱罢躺床上,这人一把将蜡烛捏灭,欺身压了上来,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急糙糙地扯光自己的寝衣,胡乱吻着她,在她身上点火。

    因太久没有与男人做那事了,当他进来后,她疼得大叫了声,赶忙捂住嘴,狠狠掐了下这头饿狼。

    他好似察觉到见血了,赶忙停下,不敢再动弹。

    后来,一切都水到渠成,她也能接受他。

    可床不行,咯吱咯吱直响。

    她害臊,怕家人听见,不要了,等咱们回家后再。

    这黑鬼忍了这么久,怎么肯干,直接将被子铺到地上,把她从床上拉下来,继续。

    可还是有声儿……

    没办法,这坏人索性把她裹在被子里,穿上衣裤,蹑手蹑脚地出门,算去后山的树林子……

    谁知正好碰见起夜的哥哥,哥哥轻咳了声,尴尬地低着头退回到屋子,并且把灯灭了,瞬间鼾声如雷……

    树林子里很安静也很黑,她不记得那晚上怎么过去的。

    只记得指甲都快把头边的那棵树的树皮给抓烂了,天快亮的时候,她已经连半点力气都没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这饿狼抱回去的。

    后来,这饿狼一瞅着机会就把她往树林子里拽,一到晚上眼睛都放着光,她见了,两条腿直颤。

    这种让人害臊的事终于在她被大夫诊脉,有了身子时暂时结束,

    还记得这人听见她有孕了,竟表现地十分云淡风轻,亲自送大夫出门,她还纳闷呢,难道她有了身孕,他不高兴?

    越想越气,算骂他一顿。

    谁知刚掀开门帘,就看见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傻乐,捂着嘴偷笑,嘴角都快咧进太阳穴了,就差蹦上房顶嚎两嗓子。

    可一进屋子,一面对母亲和哥嫂时,他又恢复往日的沉默淡然,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德行!

    晚上睡下的时候,他端了个烛台,仔细地瞅她的肚子,开始滔滔不绝地:冬子,给哥哥生个闺女,明年再生个子;

    哎,你这一有了孕,咱们是不是就不能做那事了;

    听等肚子大了后,心些,也能;

    我,你翻什么白眼呀;

    哎,你笑什么呀……

    ……

    一想到这些事,沈晚冬就忍不住笑。

    她略扭头看去,雪已经了很多。她有孕后,就不能骑马了,明海就给她当了马夫,十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近一个月,到处给她买吃的,又怕不干净,不让她乱吃。

    天渐渐冷了,怕她冻着,非得穿两件袄子才行。

    她嫌难受,不干。

    谁知这人故意板着脸,:别臭美了,谁心疼你,我是心疼我闺女。

    臭德行!

    “笑什么呢?”荣明海听见怀中的女人在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亲了她一下,道:

    “出来,让哥哥也乐一下?”

    “才不要。”

    沈晚冬咬了下男人的下巴,娇笑道:“这是我和你闺女的秘密,就不告诉你。”

    “切。”

    荣明海故作不屑,刚算逗逗他的冬子,谁知瞧见不远处站着几个穿了黑色大氅的持刀侍卫,刀鞘上还有个“唐”字。

    荣明海冷哼了声,肩膀轻动了动,叫沈晚冬朝前看,厌烦道:

    “瞧,是你叔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