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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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炼回了大将军府,直往崔逸院子而去,此时天已将黑,四处俱点上了灯,他长长的影子倒在地上,游廊附近又没见侍女、仆从的踪影,就愈显得院子里孤寂了。

    到了地方,如炼只见门侍在,其余人均不见,忙推门进去,一眼就见大将军坐在院中一棵大树上的枝丫里,披头散发,右手提着一坛千里香的酒大口灌着。

    “大将军。”如炼低头道。

    崔逸停了手,千里香的酒很醉人,但他却半天没醉,只眼神略显迷离,想了一下,问:“我走后,她…做了些什么?”

    如炼抬头望着崔逸,脸色严肃,崔逸见了心里一紧,还以为是林瑷出了什么事,抓着酒坛忙跳下树来,问:“发生了何事?”

    如炼将刚才发生之事一件不落叙述了一遍。崔逸眼中迷离之色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冷意。

    “你立刻与墨武去,吩咐各城门守将关闭大门,增派人手,要他们严加盘问进出城内之人,不得轻易放过任何可疑的人。”崔逸扔了酒坛,“速去。”

    “是。”如炼快步离开了。

    如炼、墨武刚走,卢霈就带着察语来了。

    “你都知道了?”崔逸问。

    卢霈面有忧色,道:“察语方才刚与我了,我已叫观言带人封锁城内,着人去搜了。”

    崔逸点头,随手挽起自己的长发盘于头顶之上,又从怀中摸出一根玉簪固定,才慢慢对卢霈道:“我看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奸细。”

    卢霈点头,道:“如今等他们回来就清楚了。”

    完此话两人沉默以对,崔逸先进了屋,卢霈想了想跟了进去,察语忙叫人上茶,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喝茶。

    如炼等去了约两个时辰才回来,禀报崔逸、卢霈人已抓住,死了两人,重伤了两人,还有二人只轻伤。原来这六人出了永宁寺,就知事情不好,恐有变数,想要尽快出城,忙回了邸店取东西,谁知快要离开之时,那络腮胡子的人又与店中客人发生了些许口角,便耽误了些时辰。

    等他们出了邸店,到了城外口才发现城门已闭,门口士兵比平日多了一倍,且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六人无法,想退回店内,又发觉各邸店也正被搜查,为首之人一时想不到好主意,只能带着他们躲在狭无人的街巷中,等待时机。

    六人虽心谨慎,奈何人多,天又冷,总要吃喝。为首的只好让人出去买,谁想那人去后便被盘问,一来二去露了马脚,又揪出其余人的下落。双方一见自是一番恶战。察语这边人多,将六人团团围住杀了半会,最终将他们抓获。

    “人已关入大牢,大司马、大将军接下来要如何做?”察语道。

    卢霈放下棋子,望了崔逸一眼,道:“连夜审讯。”又对崔逸道:“此事你就多费点心,我先回去,有了结果遣人告知我一声。”着起身带着察语等走了。

    崔逸坐着想了一会,让墨武和引泉同去审问,二人答应一声带着兵士走了。崔逸自去歇着。

    过了几日,两人使尽刑法,方逼着活着的人吐出其身份。因近几月来隐隐有风声传出大晋欲出兵成汉,成汉帝便想探听大晋虚实,就派了六人而来,半月前到的大晋。还未探到什么消息,前两日去了永宁寺,遇见两个侍女游玩,双方本无事,谁想一侍女无意间出了另一个侍女的真实身份,被他们听见了,六人便想将其绑走带回成汉。

    却不想又遇见了林瑷,被识破了身份。

    “长福公主?”崔逸沉吟,想了一会又问:“还有呢?他们有没有招供与何人是共犯?”

    墨武和引泉对望一眼,墨武问:“大将军的意思是?”

    “到了大晋,若无人牵引,怎能轻而易举进入洛阳?还安然待了半月之久。”不怪他如此想,听如炼起,当时林瑷先遇见王韶后又碰见那六人,哪有这么巧合之事?

    墨武两人听后,忙道:“我们并不曾想到此处,我等立刻去办。”

    崔逸颔首。两人出了门,碰巧遇见听到消息前来的卢霈,二人又与卢霈见过才离去。

    崔逸与卢霈进了屋,如炼和侍棋在门外守着,崔逸将墨武所述之事给卢霈听。

    “此事…我看还是要告知陛下一声,毕竟长福公主差点被俘,可大可。”卢霈皱眉道。

    “你看着办罢。”崔逸

    卢霈想了一下,还是问道:“近日,你有没有去过香园?”

    崔逸一僵,顷刻平复道:“并无。”自那日后他只派人暗中保护林瑷,她的日常却没有再问,一是没有空闲,每日出门去军中,回来遣人问墨武等事情进展;二是就算有空他也不敢问。

    卢霈听后默然不语。其实他也同崔逸一般,只不过仍每日派人过问林瑷,却没去过,到了那里不知什么好,又怎么开口。

    两人静默了半会,卢霈起身走了,崔逸也没留他,闭上眼独自坐了一会,满脑子都是林瑷的模样,最后倏地睁开眼起身出了门,如炼和侍从忙跟了上去。

    崔逸径直往香园方向去了,因两府离得不远,一刻钟便到了。到了大门,门侍见了他忙行礼问好,崔逸却没初来时的一鼓作气冲进去,而是站在外面看了一会,才问门侍最近林瑷做些什么。

    “女郎自那日后便没怎么出门,每日都在园中,只是…奴昨日听阿林,女郎吩咐她们收拾东西,似乎要出远门。”门侍低头答道。

    崔逸皱着眉,也不顾虑什么了,提脚就往里走,如炼等忙跟上。到了园中,院子里无人,崔逸直接去了林瑷屋外,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俱望向门外。几个侍女见到他,忙行礼问好,随后相继要退下。林瑷见了也不忙话,看了他一眼,便道:“好几日不见。”又对紫香等道:“快去上茶。”

    “是。”紫香等快速退走,如炼等在院中。

    崔逸站在门边半会不进来,林瑷自顾坐着,紫香上了茶,瞥了两人一眼就出去了。

    “坐着话罢,站着不累吗?”林瑷抿了一口茶。

    崔逸踱步过去坐在她对面,仔仔细细看了她好一会,才问道:“听你吩咐侍女收拾东西,要去哪儿?”

    林瑷在他看自己时,眼睛就望向别处,不想与他对视,待他看了好半会,直到脸上有些热,听见他问,就回道:“没甚么,我想去其他郡县住一段日子。”

    崔逸抿着嘴,这明显是想避开他与卢霈二人,见她看也不看自己,心里有些闷,语气有些沉地道:“你也用不着如此。或许你还不知道,前几日你们在寺庙里遇见的那几人,是奸细。此时去其他郡县,不是最好的时机。”

    奸细?

    “哪儿的奸细?”林瑷终于望着崔逸问道。

    “成汉。”

    林瑷想起了李班和范三娘,也不知现今他们如何?崔逸见她兀自想得出神,稍稍挪了挪杌子离她只有半臂不到的距离,等林瑷回神时猛地便见到一张俊脸望着她。

    顿时想要起身去书桌那边,左手忽地一重,崔逸一把拉住她,声音恳切地:“不必逃避,我也没有逼迫于你,我还有事要问问你,关于此次奸细之事。”

    林瑷只好复又坐下,挣了挣手臂,动不了,只能道:“有什么话放开了再。”

    崔逸心里虽舍不得,但不敢过于放肆,面上装作一片平静,轻轻放开她的手,又想起当日在飞船中看得那些画面,忆起某些场景,突然觉得似曾相识。林瑷稍稍将杌子搬离了他几步,松了口气,才道:“有什么话你问罢。”

    崔逸认真地问:“你那日在永宁寺,有没有发觉王韶有何不妥之处?”

    “你怀疑他与成汉有联系?”林瑷见崔逸点头,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甚么不对的地方,而且…应该不会是他,若是他,怎会让我走后门,岂不是将把柄送给我?”

    崔逸却笑着摇头对她:“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也许当时他认为那几人已经离去了,就没料到他们会生出这么多事端,不管怎么,那些人与他同时出现在那里,怎么看都不像巧合。”

    也有道理,林瑷暗想。崔逸见她又不话,想到什么又道:“因此,你要出门之事还是推迟一段日子罢,洛阳城中有奸细,别的郡县极有可能也有。”

    林瑷颔首。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崔逸还是忍不住:“前几日你得那些话,我记在了心里,如今我只有一句话…”见林瑷低头玩着衣带,忙起身半蹲在她面前,轻握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道:“而今我不能立刻给你承诺什么,只请你给我些时日,不要在心里否定我。”

    林瑷没有挣脱,静静听他完,观他一脸坚定,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好。”

    崔逸大喜,放开林瑷坐回原位,整个人松快了许多,这几日来徘徊不定的心总算安稳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还有些事要办。”崔逸笑道。

    “你去罢。”

    崔逸起身出了门,如炼和众侍从忙跟着。如炼见他出来后嘴角一直上扬,心道:这也是奇了。

    卢霈回去后就进了宫,向晋帝了那六人以及长福公主差点被俘之事,晋帝又怒又急,先是痛骂了成汉一通,又嘱咐他要严加处罚,卢霈一一答应,君臣二人了一会,卢霈便告辞出来。等他走后,晋帝急急去了长福公主的寝殿。

    “你胆子也太大了,若不是恰巧遇上了林女郎,此刻你已被虏到成汉去了。”晋帝坐也不坐,一见长福公主便气怒地质问。

    长福公主自知事情已泄露,不敢辩驳只矮身行礼请罪道:“皇兄,我知错了。”

    晋帝见她满脸愧疚,想起如今自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气消了大半,走到榻上坐下,才道:“也别怪皇兄责怪你,这么大的事回来也不跟我一声…”到这里望了一眼旁边的几个侍女,厉声问:“是不是你们怂恿公主出去的?”

    那些侍女惊慌起来忙跪地求饶,纷纷:“奴不敢。”

    晋帝冷哼一声,正要开口,长福公主请求道:“皇兄,都是我执意要出去,她们拦不住,别怪她们。”

    “别怪她们?日夜服侍在你身边的除了这几人还有谁?”晋帝不顾长福公主的求情,对几个侍女道:“你们拦不住公主,难道不知报与我知晓,还要帮着公主隐瞒,罪加一等。”着向外喊道:“来人,将她们拖下去。”

    “皇兄,请饶过她们…”

    “你不必再,要是再我将她们赶出宫去。”

    长福公主听晋帝如此,方不敢再开口,只忧心听着门外侍女被的声音,过了一会,晋帝约摸着差不多,叫侍卫停了,那几人蹒跚走了进来谢晋帝饶过。

    长福公主忙让人扶她们下去上药。晋帝看向她,见她温婉可人,又想起中秋之事,本算为她趁机赐下婚事,一来她也到了婚嫁之龄;二来不论和大司马还是大将军联姻对自己都有益处,无奈二人皆无此意。

    想到这晋帝满脸阴霾。长福公主见晋帝模样生怕他又想罚人,便轻声问道:“皇兄,你怎么了?”

    晋帝回神,想了一下,道:“如今你也快十六了,我想是该为你找个好夫婿了。”

    长福公主听了有些羞意,低头不语,忽然想起那日在寺庙中见到的郎君,脸上有些烫,复抬头笑对晋帝道:“如今皇兄还未娶嫂嫂,阿歆的事不急。”

    晋帝听后想起拓拔嫣来,觉得也是时候立后妃了。

    卢霈出了宫后,回到司马府,换了衣裳,喝了一口茶,坐了一会就听侍棋派回来的人禀报,大将军午后时去过香园,出来时面色很欣喜的模样。卢霈听完想了半会,起身出门往香园去了。

    此时已是夜幕,院子里已点了灯,侍棋见了他忙了崔逸来的事,卢霈不语,直接去了林瑷屋外,见里面灯火明亮,杯碟碰撞之声传出,她的身影隐隐错错印在窗上,就站在门外看了半会。

    门被推开了,紫秀走了出来,见到他忙行礼道:“大司马。”

    卢霈醒过神来摆手让她退下,屋里林瑷已听见动静,起身到门边,一如既往道:“怎么不进来,外面这么冷。”

    卢霈不由笑道:“没甚么,就是见你似乎要用饭了,在考虑要不要进去,我正好没吃,怕你我掐着时间来的。”

    林瑷知他是故意如此,好放松彼此便也笑着:“不用如此,你们又不是没来用过饭,来得正好,饭菜刚摆好,一起吃罢。”

    卢霈笑着点头,两人一起进了屋,坐定,紫秀几人添好饭菜就自觉退下了,二人开始用饭。卢霈见桌上有两个菜从前没见过,便问:“又是你新想出来的?”

    林瑷正在吃菜听他问起,笑道:“是啊,冬日寒冷无处可去,只好在院子里做些好吃的发时间。”

    卢霈夹了两口菜,边吃边点头道:“两位厨娘的技艺又进步了。”

    林瑷笑着不话。

    “听崔逸来过?”

    “是,他来问我关于永宁寺的经过。”林瑷放下碗筷,添了一碗鸡汤,一口一口舀喝。卢霈见了,一边为自己添了一碗,一边又问:“你知道那两侍女有一人是长福公主?”

    “不知,我只听到她们所,有些怀疑,但不敢确定。”林瑷喝完了汤,放下汤勺,又拿起筷子吃菜。

    卢霈每次与她用饭都会觉得自己胃口很好,不觉也吃了很多,待两人用罢饭,紫秀等收拾了碗筷,上了茶,各自抿了一口,卢霈望着林瑷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二人了。”

    林瑷低头笑道:“怎么会,又不是孩子。”

    “这我就放心了,近日我都不敢上门,生怕你还介怀,不论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又怎么算,希望不要与我们生分,还能如从前一般。”卢霈柔声道。

    林瑷点头好。

    卢霈其实更想知道崔逸和她了些什么,只是不好多问,只和林瑷聊些别的,要是下雪了可以上山赏雪,又与她下了两回棋,见天色已晚才回到大司马府。

    自这日后,三人似乎又回到从前,崔逸、卢霈有空便会来香园,或一起用饭、下棋、再不就是闲聊,只两人再也没跟林瑷提起那日表白之事。

    匆匆过了一月有余,到了十一初,洛阳下了第一场雪,足有几寸厚,林瑷同几个侍女在院中玩雪。卢霈带着侍棋前来,正好看见此景,站在一旁笑看了一会,直到林瑷发现他。

    “你何时来的?怎么不一声?”林瑷脸颊冻得通红,她跑了过去搓着双手问。

    卢霈伸出藏在狐裘披风里的手,一下握住她冰冷的手,替她暖了暖,道:“刚来没一会。”

    林瑷抽回手,道:“进屋去罢,里面暖和。”两人一同进了屋子,果然一股热气扑来,瞬间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卢霈脱了披风,与林瑷坐在炭炉边,拿过紫香上的茶,喝了一口,见林瑷伸着双手在炉子上烤,便笑道:

    “既然怕冷,为何还要出去?”

    林瑷一面搓揉着手一面笑道:“人食五谷杂粮未免生病,那为何还要吃呢?不如连吃得一并戒了。”

    卢霈摇头笑道:“强词夺理。”

    林瑷抿嘴笑,想起什么,问道:“我听察语陛下要选妃了,选得还是拓拔嫣?”

    卢霈听了这话笑容一收,道:“是的,就这半月之事,已经定下了,再过半月就进宫了。”

    林瑷讶异了,一开始知道这消息她还不信,怎么拓拔宥也是崔逸这边的,不可能将女儿送入宫里,如何一转眼进就进?

    “是拓拔宥自己的意愿?还是陛下…崔逸他知不知道?”

    “那只老狐狸,表面上对崔逸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他不能不应,背地里谁知他心中到底如何想?”

    林瑷沉默,也许是因上次谷中之事,拓拔宥醒悟过来崔逸不会接受拓拔嫣,所以晋帝一,他就顺水推舟了。

    “除了拓拔嫣,没选别人?”

    卢霈望着窗外的雪景,慢慢道:“本来我们两家皆送了适龄的女郎去,意作为皇后人选,没想到…陛下只留下两人做了妃子,至于皇后,他选了李家的女儿为后。”见林瑷不知这是哪家,解释道:“他家也是望族,与我们几家甚少联姻,倒是与王家走得颇近。”

    晋帝这是,要开始与卢霈、崔逸博弈了?这么一想不免担心,脸上便显了出来。

    卢霈安慰道:“不用担心,些许事情还难不倒我们。”

    林瑷想了一会,抬头郑重对望着卢霈道:“我有一句话:不管我们如何,你们都别忘了与对方是一个阵营的,千万不要轻易上他人的当。”

    卢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轻轻点头道:“放心。”

    林瑷逐不再多言,与他些别的事,两人一同用了午饭,卢霈才回去。因天冷,时日又短,林瑷午间就不怎么午睡了,或闲坐或锻炼精神力或练字等。约申时末,崔逸也披着一白色狐裘披风来了,自顾进了屋,见林瑷在练字就不扰,坐在炭炉边取暖。

    见林瑷放下笔他才开口:“刚才卢霈来过?”

    林瑷点头。

    “那你都听了?”

    “听了。”林瑷走到炭炉边,并不坐下,只问道:“拓拔宥这是,背叛你了?”

    “也算不上什么背叛,他只是想多几条路而已,再拓拔一族并不止他一人,他三心两意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如此。”只是日后想要回转,在崔逸这里是不可能的事了。

    崔逸完这番话就闭目躺在榻上,等林瑷想起叫他时,发现其已睡着了,她叹了口气,找了条厚被子给他盖上。等他醒来时天已黑尽,鼻尖闻到一阵饭香,肚子正闹空城计。

    “醒了,饿了没?饿了就过来用饭。”林瑷正往碗里舀米饭。

    崔逸起身坐到桌边同她一起用饭,饭毕,两人闲话,他想了想:“再过一月左右就是新年了,你一个人在这未免孤单,不如去崔氏过罢,上次母亲就让你到府里去,你就去过一次,之后再也没去过了,不如趁此再去玩玩?”

    林瑷喝了口茶,摇头道:“不了,新年军中定会有假,林浩也是要回来的,我和他过年就行了。”

    崔逸不好再劝,又和她聊了半会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