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过了两日,卢霈得空便来香园听林瑷细当铺之事。但因她也知之甚少,只几日就完了,剩下的日子就是与卢霈探讨细节,察语等在旁书写笔录下来。过了一月,卢霈已心中有数,暗自吩咐观言几人按近日到的一一去办。
面上却仍和林瑷聊些此话,或别事。这日,卢霈本想将准备好的表奏呈给晋帝,谁想当夜便被前来瞧他萧氏看了正着,萧氏握着这开科取仕的奏章有些手抖,暗想三郎莫不是太累,才昏了头想出这样削弱世家势力歪主意来,当场她就质问卢霈:
“三郎,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萧氏面有怒气。
卢霈望了一眼萧氏手里的奏折,平静地:“我自己。”
萧氏冷笑道:“你莫不是疯了?先不历来各世家都是想尽办法保住其家族优势,你倒好,倒想了个法子拆自家的台。你可清楚,这表奏一上去,不管能不能施行,多少世家要暗恨于你?”
卢霈拱手对萧氏道:“母亲息怒,儿明白,只是现今大晋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未完就被萧氏断,道,“哪有如此严重,自你入朝以来一直做得很好,百姓和众臣都看在眼里,众人都信你会做得更好。”着瞅了一下奏折,冷笑道:“这所谓的开科取有才之士,也不见得会有多好。”
见萧氏不通,卢霈也不算继续解释,只道:“儿意已决。”
萧氏冷哼道:“既如此,我回去同族人。”完拿着表奏就走,卢霈阻止不及,只好连夜又写了一份,谁想次日刚出门,便被卢旷亲近侍从拦住郎主有请。
卢霈只好回了卢氏。到了那里族中有分量的人都到了,还有好几家姻亲,见了他忙问起昨夜萧氏所之事。
卢霈一一明,又分析当下及日后形势,族中之人听了有点头赞同的,也有觉得荒谬的,也有位于中间摇摆不定的,整个厅上议论纷纷了半会。最后卢旷开口道:“此事虽有利有弊,但事关整个家族乃至众世家利益,你不该独自决定,怎么也该与我们商议后再。”
卢霈不话,他很清楚,这事一旦到商议那就是遥遥无期,一拖再拖。他敢于直接上奏就是算准了晋帝见了后,一定会全力支持他,虽然对方没甚么分量,但眼下众世家还是不敢明着对抗。
“父亲,此事我自有决断。”卢霈面对众人反对还是出此话,效果可想而知。
族中不赞同之人纷纷指责于他,虽然卢霈面不改色,但内心还是有些焦灼,只仍不改口。
他与众人僵持不下。
最后卢二郎看不下去,拉他到一旁劝道:“三郎,此事你若一意孤行必遭众叛亲离,这又是何必?不如先退一步,慢慢谋划方是上策,若激怒族中老幼…”着一摇头,“想要继续施行就更难了,你不要忘了,颁布政令是一回事,有人愿意执行又是另一回事了。”
卢霈明了,虽然众人无法改变自己,仍能向晋帝进言,也许能顺利颁布发令,但实施过程中如何操作又不是他一人能控制的。当下想清楚利弊,只好点头同意。
最后与众人明暂不提起此事,待日后慢慢商议后再行定夺。族中之人听得此言才渐渐散去,卢旷又叫他到书房中了好一会,卢霈才出了卢氏,往大司马府慢行。
到了府外,卢霈却不想进去,脚步一转往香园去了,走到院中,见林瑷坐着一藤椅闭目在平日下棋的大树底下,晒着太阳。整个人充满了暖意,卢霈沉闷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他踱步过去坐在旁边方凳上,也不扰她,静看了半晌。
“你怎么了?”林瑷见卢霈进来好一会不话,只坐着看她,于是睁开眼来问。
见她一脸关切之色,卢霈的心又好了两分,本不想出来烦扰她,但想起当铺一事已完,便将卢氏发生的事一一了。
林瑷听后暗叹此时家族的影响力,又见他眉宇间似有些颓丧之色,安慰道:“自古以来,重要决策都会经历诸多阻力,不过,一旦跨过去就是海阔天空了。”见卢霈认真看着她,想了想接着:“其实,若此事不能立刻施行,你可以做些别的。”
“比如?”卢霈有些感兴趣地问。
见他一改方才的颓色,忙笑道:“你可以先兴建学校。”
这话提醒了卢霈,他记起在飞船中见过这样的描述,当下笑道:“看我这记性。”
林瑷笑着:“你只是被如今之事困住,所以没想到,就算我不提醒,你总有一天也会想起。”
卢霈摇头,轻声道:“不,旁观者清。”
林瑷笑笑,继续道:“在我看来,这事比开科取士更急切。”见卢霈望着她,解释:“如今就算如你所愿开科,但取中的士子我想…多半也是世家子弟。”
卢霈听了点头同意,庶族百姓能接触到的书籍本不就多,有些连字也未认得全,开科后能取中确实世家偏多,这样一来与从前又有何异?不如将学办起来,等过几年再看,也许是另一番景象了。想通之后,只觉心境明朗。
“多谢你了。”卢霈不由伸手拉着林瑷手臂。
林瑷挣了一下,忙起身,卢霈就松了手,林瑷笑问他:“你可用了饭?”
卢霈摇头。
“快午时了,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饿?”林瑷边边进了屋,卢霈与她一起。
两人进了屋,卢霈笑道:“起初是一点也无,此刻…只怕你要多准备些饭菜了。”
林瑷捂嘴笑了起来,卢霈笑看着她,两人坐定,忽地,他不经意瞥见另一头睡榻上有一片月白色的衫子,目光一凛,忙起身过去拿起来看,原来是两件还未成型的男子衫袍,手工粗糙,针脚歪斜,一看就知不是侍女所做。
林瑷在其起身就望着他,见他拣起衣裳看了起来,忙上去,有些尴尬地:“额,这是我做的,没甚么可看。”着伸出手想抢回来。
卢霈略一歪躲了过去,提着衣裳笑问:“这是给谁做的?”
林瑷撇撇嘴,道:“你们三个人啊。”她想过了,要送得两个人一起送,不能厚此薄彼,而且连林浩她也算在里面,虽然对方可能不在意。
虽是三个人,并不是独给自己,卢霈依然很欢喜,伸出摸了半会针脚,才笑问:“怎么想到做这个?我记得你不善针线。”
岂止是不善。林瑷想,嘴上回道:“想着你们生辰快到了,送金银贵玉,你们不知有多少,所以就一人做套衣服罢,要是你不喜欢,我也可以改送别的。”
卢霈笑着摇头道:“不,我很喜欢。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尺寸。”
“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平日你们穿得那些袍子,也挺宽大,就想…再怎么也应该会合身的。”林瑷道。
卢霈大笑起来。林瑷很少见他大笑,呆看了一会。他却很快止住,紫秀等也在此时端上了饭菜,摆放好,请两人入座用饭。
卢霈轻放下衣衫,拉林瑷到桌边坐下,道:“先用了饭,等一会你给我量量身,我可不想日后穿得太过松散。”
林瑷笑着点头。两人一同用了饭,之后应卢霈的要求为他量了身,又聊了一会,卢霈才离去。
又过了半月,办学之事多数人都很赞同,卢霈便与吏部官员商议了一月有余,才派人着手去办。如此到了四月底,西边也传来了消息,崔逸率领的军队大胜西凉,李氏见大势已去,已倾族投降了。
洛阳城中听到捷报,百姓奔走欢呼,晋帝更是下旨又嘉奖了崔逸,且在宫中大宴群臣。
林瑷以为崔逸会在五月回来,没想到某日卢霈来时才听,他又整顿大军直接向成汉进发了。
“太过急进,西凉地势复杂,虽已下,但也要用心料理才行。”卢霈有些忧心,他已派了官员过去接手事务,不过…
林瑷劝道:“不要太担心了。”
卢霈点头,叹了口气道:“前两日送来急件,让我再送一批军饷过去,好让他一鼓作气攻下成汉,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朝中有人反对?还是粮食不够?”林瑷见他有些踌躇,便开口。
卢霈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道:“虽然自我们回洛阳后,各地皆种上了从那里带来的粮食,这两年百姓也能吃饱,可时日太短,还是不够这么多军队长久消耗,所以,我才想要他先回来。”
可崔逸已经去了,如今要是泼上一盆冷水,势必削弱士气,反而不妙。林瑷心内想着,又问卢霈:“一点办法也没有?”
卢霈不语,办法还是有的,四处搜一搜也能凑出来,或者去别处买那也可行。
“你不必忧虑,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我只是想稳进而已。”卢见她一脸忧色,反而笑着劝慰,“我们不此事了,今日我来是想看看,你做的衣衫子如何了?”
林瑷知他是不想自己担心,且就算担着心也无法做甚么,便放下此节,走到睡榻旁拿过一件白衫递给他道:“做得不好,不要嫌弃。”
卢霈笑着接过,细看一会,比上次见到的细致了点,虽比不上侍女所做,但尚能入眼,又低头去看另两件,发现三件一模一样并无差别,于是笑问林瑷:“这三件皆一样,日后我们如何分辨?不如,你绣些花样上去…”
林瑷求饶道:“算了罢。”
卢霈内心发笑,面上认真道:“既是送与我们的,总能提些要求罢,不必绣的太多,只在袖口就行。恩,我喜欢兰花,你就绣株兰花在两袖好了,至于崔逸,他历来爱梅,或竹,你选一个就是,林浩嘛…”
林瑷接口道:“他不爱这些。”
卢霈笑道:“你看着办就是。”着低头看她一回,见她苦着脸思索,又低笑起来,最后道:“我先回去了。”
林瑷点头看着他出了门,才叫紫秀等来教她。
卢霈心情愉悦回了司马府,到了那里坐着看了会各处呈上来,关于办学之事的进展,就听仆从禀报王侍郎请见。卢霈听后沉吟半晌,让人带他进来。
“大司马。”王韶拱手行礼道。
“坐下话罢。”卢霈坐在朱红几案后,抬手对着右边座位道。
“谢大司马。”王韶端坐好。
“不知王侍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卢霈问。
王韶作辑道:“某听到一个消息,似对大将军不利。”
卢霈皱眉,他从哪里听来的?见对方一脸肃色,还是问道:“哦?是甚么消息?”
“我听到成汉见西凉已败,忙派了使者带着重金去了西域,请求与他们一起对抗大将军,已集结了十五万大军。我想,大将军刚经历一场恶战,尚未整修,加之粮草还未及时添补,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卢霈听了眉头紧锁,只问:“你从何处听来?”
王韶面上似有些为难,最后还是道:“是叔父的探子得到的消息。”
卢霈沉默不语,他尚不明白王韶前来是何意?
王韶见状继续道:“我是为大将军担心,若他有甚么不测,那…林女郎不知该有多伤心。”
卢霈眸光一凛,瞅了他一眼道:“你多虑了,六郎他经历几次大战,怎能轻易言败。”
“大司马言之有理,对了,某此次来是琅琊王和叔父有话带给大司马:若粮草不够可从江南遣调。”
卢霈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多谢二位好意了,若是真的,请尽快运来,军情紧急。”
王韶起身作辑道:“大司马放心,最多一月就可运往成汉,那某就告辞了。”
卢霈叫来观言送他出去,自己坐着想了一会,又忆起去年时林瑷郑重对他的话,突然之间明白了王韶前来的用意。这是想离间他与崔逸,若自己真心怀嫉妒,对此次战事做些手脚,崔逸虽不会有伤亡,但想要胜利却不会如此容易,倘若败了,回来必定会受朝中众人及族人责难,到时…
他摇了摇头,放下这些念头,出门去了署衙,让户部众人加紧筹措粮草尽快送往军队去。
过了半月洛阳的粮草终于启程送了过去,又过半月江南的粮草也由王韶押了过去。而这时已到六月,崔逸生辰已过,他没回来,据前方战报:两军正式开战了。
洛阳这边,卢霈组建的当铺已开始运营了,就连办学也渐有了规模。这日,六月初九,卢霈生辰,卢氏族中之人及朝中各大臣,一早便派人送了贺礼到大司马府中,卢霈着观言、侍棋等收下,设宴款待。
林瑷也带着她的贺礼往大司马府而来。到了那里见人声鼎沸,众人相互问好。观言一眼便瞧见了她,忙撇下与他话之人,上前作辑道:“女郎请跟我来。”着在前边引路,林瑷和紫秀等跟上。
话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到大司马府,比自己的院大了几倍,满园景色精致异常,各处要紧路口都有兵士守着。酒宴摆在前边,观言将林瑷带到后院卢霈常待的书房,对她道:“女郎稍坐,我去跟大司马禀报一声。”
“他在哪儿?”林瑷边观察书房边问。
“大司马此刻在前边会客。”
林瑷找了位置坐下,笑道:“那就不忙,等他得空了再,我先在这里坐坐,对了,你顺便将它带去罢。”一面一面指着绿玉手里的雕花木盒,里面就是那件衫袍。
观言明了,却没接过而是道:“不如等大司马来了,女郎亲自交给他罢。”
林瑷听后点头道:“好。”
“女郎好坐,我先去了。”观言作辑道。
“行,你去忙罢。”
观言出了门吩咐侍女上茶、果品好好招待,自己去前院找卢霈。林瑷坐着喝了会茶,有些无趣,起身往外走。
这里有一花园,园中有一汪池塘此时正开着荷花。林瑷径直走了过去,站在塘上的游廊看池里红色的鱼。
“你是…林女郎?”一个温婉的声音问道。
林瑷讶异回头,见几步开外有五六个人,为首一人是身着对襟襦裙,梳着高椎髻,面容姣好的世家女郎,此刻正柔和地笑看着自己,其余皆是侍女装扮。
那女郎见林瑷面望着自己,便笑着走了上来对她道:“我对你早有耳闻,今日才得一见,果然如他们所。”
林瑷对她笑了一下,随后疑惑地问:“不知女郎是?我们…何时见过?”
“我姓裴,起来也算相识,我阿弟与你兄长在同一营中呢。”裴秀礼笑着。
原来是裴昊的阿姐。林瑷忙笑道:“真是失礼,一时没想起来。”
裴秀礼摇头笑道:“不怪女郎,是我唐突在先,望你不要怪罪才好。”
“怎么会。”
两人相视而笑,裴秀礼走到她的身边向下望着池里,抬头道:“女郎好兴致。”
林瑷有些不好意思地:“只是无聊,所以才闲逛。”
裴秀礼笑着不话,与林瑷望了会池塘又道:“别的地方也挺趣的,女郎是否要去看看。”
“不了,若是裴女郎要去,请自便。”
裴秀礼笑道:“我也不想去,再过去听着怪闹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林瑷点头道:“好,去那边罢。”着指着刚才待的那间院子。裴秀礼见了一怔,随即点头与林瑷一起过去,两人相对而坐,喝茶聊着闲话,约两刻钟后,卢霈大步而来,进了书房就见到相谈甚欢的两人。
脚步一顿,瞬息恢复,笑着走了进去,先对裴秀礼道:“裴女郎,何时来的?”
裴秀礼与他见过方道:“没一会,恰巧遇到林女郎,就聊了几句,没想到我与她倒投缘的。”
卢霈望向林瑷。
林瑷笑着点头:“确实挺投缘的。”卢霈见她不似作假,放下心来,三人安坐。
卢霈不忙与林瑷话,只问裴秀礼的父母可安好,家中如何等语,过了一会,裴秀礼心知卢霈想与林瑷私聊,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见裴秀礼走远,卢霈才笑对林瑷道:“我在前院一听你到了,就急忙赶来生怕你一人无趣,没想到倒与别人的起劲。”
“裴女郎挺温柔的,对了,这是我送你的生辰之礼,看看可满意?”着示意绿玉拿上来,开木盒,取出里面的长袍。
那长袍随着她的动作全部伸展开来,直垂到其脚面。卢霈仔细看过,见比上次又细致了不少,两袖果然绣了兰花,虽不精致,但也整齐。
“如何?要不要试试?”
卢霈点头,从林瑷手里接过来,也不脱衣,将衣裳往上轻扬,随着他的动作宽袍就这样罩在了外面。这袍子要精美自然比不上府里人做得,但他穿着就是觉得舒心。
“多谢了。”着轻脱了下来,折叠放入木盒中装好,玩笑道:“我得好好保管,不定这是你唯一一次亲自动手。”
林瑷知他是揶揄自己,抿嘴不话。卢霈见此忙些其他的,聊了两句别话,观言就来报有客来访,卢霈想了一下道:“若是喜欢留下用了饭再回;若是不愿先回香园去,晚些我再去找你。”
“我先回去了,你也挺忙的。”林瑷起身往门外走,卢霈忙叫察语去送。等她出了院子,再也看不见了,卢霈才往前边去。
作者有话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