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起
又到了新年,今年比往年更显热闹。成汉、西凉已收复,大晋的国土恢复了大半,洛阳上下皆是一片欢腾。
初六,天气晴好,朝里又放了假,卢霈一早便到了香园,邀林瑷出门踏春。到了那里见到林瑷,先愣了一回。今日她穿得是浅蓝色的对襟襦裙,衣身紧身合体,袖口宽大垂于膝盖,裙长曳于脚后。梳得是随云髻,发上只缀了几支珠花一支珍珠镶嵌的步摇,面上只在唇上涂了胭脂。
整个人显得玲珑有致,曲线动人。
见他来了,林瑷笑了一下,慢走向他,随着走动,步摇晃动闪烁出耀人的光,长裙缓缓而动。卢霈一时看呆了,平时她都是懒懒散散,在外人看来有些不修边幅,今日真是不同。
林瑷歪着头笑问:“怎么了,我这模样很奇怪?”
卢霈摇头笑着,眼里都是柔光,看着她道:“不,很美。若是日后都如此就好了。”
林瑷抿嘴笑着并不话。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卢霈看了她一会才。
“好,去哪儿?”
本想随意在城内走走,如今见了她这样子,想了一下,笑着:“不如去老金山,现下虽没甚么花,但大多也开了花苞,也有一番趣味,且山顶上有几间屋子,乏了可以在那歇着,夜里可以赏月,离天际非常的近,站在山顶上能瞧见极远的地方。”
“听起来不错,就去这里罢,叫上崔逸,还有林浩。”林瑷声音带着愉悦。
卢霈吩咐察语等准备马车,听见她的话,解释道:“恐怕林浩没空,他正着手准备新房,二月初就要迎娶公主,至于…崔逸,他去了营中,一时半会回不来。”
林瑷似有些遗憾地:“那就罢了,让人去他府上一声,若他回来想找我们也有个方向。”罢,让如炼去告知一声,如炼忙去了。
两人坐在院中树下喝茶、话,如炼片刻就回来了,又等了一会,察语禀告东西已收拾好,可以启程了。卢霈伸手拉过林瑷,她也不挣脱,随他起身一起出了门,上了马车,往城南而去。
路上出行的华丽马车颇多,见到卢霈的车驾纷纷避让。林瑷探头望远处风景:树上、地上已隐隐能瞥见新出的嫩芽,再过两月就是一片翠绿。卢霈右手执卷,靠在车厢上,眼睛虽看着书卷,时不时又瞥一眼林瑷,观她神采飞扬,暗道此行来得对。
两人一路话不多,只偶尔上两句,卢霈多数看书,林瑷眼望窗外,烦了就闭目倚着车窗养神。约过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到了目的地。
卢霈先下了车,回身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的右手,又看着掀起车帘的林瑷,见她犹豫了一下,后慢慢将手放在他的大掌中。卢霈心中欣喜异常,忙轻轻握住,扶她下了车,待她站稳,笑着:“这就是老金山了。”
面前是一片巍峨耸立的山脉,郁郁葱葱的松柏布满山间,形态各异;此时已快午时,山间却还有烟雾笼罩,让整片山脉陷入朦胧中。在他们不远处是逶迤而上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看样子足有上千数。
“要是不想走路,我们坐步舆上去。”卢霈见她望着长梯不话,以为是担心走不到头。
经他这么一,林瑷才发现附近来爬山之人有些会乘步舆,两人抬一人缓缓而上,中间之人倒挺悠闲自得。
“不必了,既然来了,就该好好动一动,且在车里坐了大半会了,也闷了。”林瑷提步向第一个石阶而去,卢霈跟在她身旁,察语等忙随侍在后。
因年岁久远,石阶已不光滑,看起来有些粗糙,还有些青苔在其间。一行人走得很慢,走一会停下欣赏附近的风景,再回身望望跨越了多少台阶。因此石阶虽多,走上来也不气喘,只花费比旁人多些时间。
约半个多时辰后,众人爬上了山顶。这里修建了几处院落,景致倒是其次,只是站在此处眺望山底,望着那些被烟雾笼罩的峰峦,颇有几分身在仙境的错觉。
“真美。”林瑷感慨。到了这里见到如此开阔的景色,心境都不一样了。
卢霈侧头看她,微风吹起她蓝色的衣袖,有些翩翩欲飞的感觉,他忙伸手拉着她,笑问:“既然觉得美,就多待两日罢。”
林瑷眨眼笑道:“当然。”
卢霈觉得她今日格外不同,又不上哪里不一样。两人在围栏边看风景,察语、如炼早已吩咐侍女将所带之物,一一搬了出来,放入房中布置好。又叮嘱跟来的厨娘做些饭菜出来。
约半个时辰后,两人简单用了饭。饭毕,卢霈去到处走走消食,林瑷点头,察语、如炼要跟上,被卢霈制止:“不必,这里没甚么人,我们一会就回。”
察语应了一声退下,如炼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自去。卢霈、林瑷沿着山间石铺路慢行,时不时品点风景,倒也怡然自得。
“你近日心情不错。”两人刚走到一处水榭旁,底下有一条溪。
林瑷正低头看溪水里的石头,闻得此话,回道:“也许是天气渐暖,万物复苏了。”
卢霈垂首看她,见其眉梢带笑,想了想还是问:“不生林浩的气了。”
林瑷扯了一片树叶拿在手中,缓缓撕了起来,瞅了他一眼方:“事到如今有甚么好生气的,来去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听她语气平淡,并无起伏,卢霈放下心,两人沿着溪继续向前,忽闻水从高处落下的声响,料想前边应该有一处瀑布。果然,转了两个弯道,就见一片不大的水潭,潭上是两人高的瀑布,一臂宽的水流从上倾泻而下。
到了水潭,林瑷轻蹲在水边,挽起袖口伸出右手往水里划,水不怎么冷,也许是因太阳的热晒的缘故,带了点暖意。
卢霈半蹲在她身侧,看着水中半截白玉般的手臂,入了神,过了会,醒过神来牵起她的手瞥了几眼,才道:“这水虽然被晒过,但天气不怎么热,还是得心。”
林瑷抽回了手道了谢,两人复前行。就这样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回了屋子,卢霈让林瑷去休息。两人各自回屋了。
屋里只有她一人,林瑷盘腿坐在床边,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正在释放精神力,扩大到最高。头微微胀痛,她也不顾,一寸一寸往外延伸。时间愈久,她的脸色愈苍白,最后脸上沁出薄汗。
‘呼’,收回精神力,林瑷擦了汗,叹了口气,总算比几月前好了些。随后平躺午睡。
这一觉直到申时才才醒,起身后梳洗好,卢霈就来找她,两人下了一回棋,便到了掌灯时分,用过饭后,卢霈笑道:“今夜有月亮,月色不错,我们出去走走。”
林瑷点头好。只两人一起到院子外不远处一棵树下站着,抬头望月。二人一时无话,卢霈侧脸微微瞥向林瑷,皎洁月光下她的脸上有一层柔和的光晕。
卢霈心底有些迷醉,不由向她靠近一步,与其并肩而立,他瞥见林瑷长而黑的睫毛轻轻眨动,带起一片迷人的弧度,心又狂跳了一下,嘴上胡乱道:“今夜的月色真是难得。”
“嗯。”林瑷只浅浅答了一声。
他一时不知再些什么好,忽地见林瑷侧头浅笑着看他:“是不是觉得太无趣了。”
卢霈凝视她,低声道:“不,有你在的地方,即便是荒原也是风景最美的。”
林瑷略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他心中一动,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察觉她并不挣脱,继续道:“我很庆幸能遇见你。”
林瑷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想了想,头轻轻靠在他胸前,卢霈自然感觉到了,心里就是一喜,刚要什么,却听她道:“我反而觉得,你们不遇上才是好事。”
卢霈闻着她发丝上沁人的清香,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轻柔:“若不是你,我们早已死去,遇上了就是缘份。林瑷,不要这些话了。”
林瑷不语,好一会才‘恩’了一声做答应。
卢霈低头看她,见其正望着远处山黛出神,怔怔的模样,忍不住靠得更近,近到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他禁不住在其饱满光洁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林瑷愣住。
卢霈像着了魔似的盯着他想了无数次的朱唇,慢慢低下头去。
林瑷挣扎的念头一闪而过,闭上了眼睛。
“放开!”卢霈被猛地一把推开,趔趄退后,等他站稳抬头时,就见一脸暴怒的崔逸单手扶着林瑷,一手指着他问:“你做甚么?”
卢霈镇定地理了理前襟,慢慢问:“你怎么来了?”
崔逸先望了一眼林瑷,见她紧抿着唇并不看他,皱了皱眉,总觉她的态度甚怪,又暗道幸而自己来得及时,否则……
“怎么?不该来?”崔逸冷笑。
卢霈听他话中带刺,岔开话道:“想必还未用饭罢,我去让她们做些。”着瞥了林瑷一眼就向院中走去。
崔逸直盯着他走进了一间屋子,才回身去望林瑷。此时林瑷已站到一边去了,见他望过来,:“你先去用饭罢。”完要走。
“等等。”崔逸一把拉住她,眉峰紧皱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林瑷似有些不懂,抬眼望着他:“不明白你甚么?我甚么也没做。”
崔逸冷笑。要不是他回到将军府后,一听两人去了老金山忙赶了过来,是不是会错过许多事?他与卢霈一直心悦于她,但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纵有情不自禁时,也是浅尝辄止。一是两人心中知林瑷必会不悦;二是也想她心甘情愿。
可刚才他看见了甚么,明显卢霈想要一亲芳泽,要是从前林瑷根本不可能让他得逞,而方才竟然默认?代表了甚么,她心悦卢霈还是卢霈对她下了手?后者看起来不像。倘若是前者,那么林瑷又是甚么意思。
只有两个:一是情之所至,二是她默认并不反对。他知道林瑷对两人是矛盾的,如今却这样……莫非……
“劝你不要挑战他的理智,在你面前,我与他无理智可言。”崔逸有些严肃地。自林瑷回到洛阳后,其身边之人暗暗加了一倍,平日琐事都会被禀告给他和卢霈知晓,这几月来除了两人,与她走得近的就是裴秀礼,还有谢夫人了。
裴秀礼自没甚么问题,只是这谢夫人…想到此又瞅了眼林瑷,见其面上平静无波,似无牵动。
“林瑷。”崔逸低低喊了一声。林瑷抬眼望他。
“我不知你与王韶有甚么约定,但我有一句要提醒:与他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林瑷似有所动。呆想了一会,回神时见崔逸还看着她,眼里的忧色甚浓,又想起从前与他们过的话,顿觉愧疚,便不开口,瞥向别处去了。
崔逸松了口气,她还是如以往般心不够狠,下不了手。想到这不由拉她在怀里,见其想挣开,道:“怎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林瑷咬着下唇不回答。
崔逸凑近她的脸,也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道:“若是你真的使美人计,我和他都是欣喜的。”
林瑷一下推开他往前走,崔逸跟上,见她径直回了屋,便没跟去,转了个弯找到卢霈屋子,大步走了进去。卢霈正跪坐在案几边喝茶,见了他,道:“坐罢。”又吩咐仆从将饭菜端到此处来。
仆从去了,没一会端来了,摆放好行礼退下。屋里只剩两人。卢霈腰板挺得笔直,崔逸也不管他,自顾吃了起来。饭毕,卢霈煮了一碗茶给他,崔逸喝了一口,歇了一会才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君子。”
卢霈抿了一口茶,缓缓道:“食色性也,况且她是我心爱之人,就算她没做甚么,我都难以自制,更何况…”
崔逸冷哼一声道:“更何况她还对你所做之事默认,也不反抗?卢霈,你难道就这点克制力。”
卢霈也不生气,只问了一句:“换成是你呢?如今她没主动做甚么,但倘若将来,你能果断拒绝?”
崔逸语塞。
两人好一会没话,都只静静喝茶。过了一会,卢霈才道:“今日是我太过忘情了。只是…近日林瑷实在是有些不对。”
崔逸不语,眼中是默认。不过,虽然他们都知道,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心里还有些不出的期待…两人对视一眼又低头喝茶。
对于谢夫人频频与她接触,二人心知肚明是为了甚么,又受谁人蛊惑,但事关林瑷,他们不好多又不忍责备,只能静观其变,暗自戒备。
“我看,不如…不让谢夫人与她接触。”崔逸道。
卢霈摇头道:“不妥,林瑷会生疑,且就算谢夫人不来,王韶也有别的法子。”
“那你有何办法?”
卢霈思忖半响,不语。
崔逸冷笑道:“该不会你根本没算阻止她,想借此亲近?”
卢霈正想回答,门‘砰’的一声被用力推开,两人俱转头去看:林瑷一脸气怒地看着两人。
二人面上尴尬之色一闪即逝,后俱若无其事,笑着问道:“你怎么还未睡?”
林瑷有些羞恼了。她确实动了这样的念头,但还在犹豫,谁想已被两人识破,若不是自己动用精神力,日后岂不是…
“幸而没睡,若是睡了,怎么听见如此精彩的话。”林瑷边边到案几旁跪坐下去,望着两人。
二人面色不改。见她一脸认真,卢霈想了想道:“无论你做甚么,我都不会怪你。”
崔逸斜睨了他一眼,看向林瑷问:“你到底与王韶有甚么约定?”
林瑷好半会没话,过了一会才道:“你们真的想知道?”
二人俱点头道:“自然。”
林瑷见两人没有责怪,忽地释然,对他们:“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
崔逸、卢霈互望一眼,异口同声回道:“要看是甚么事。”
林瑷却笑了起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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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气依然晴好。察语、如炼等一早起来侍奉,正算服侍自家郎君,却听见林女郎屋子传来吵闹声:“你们俩人跑到此处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不担心他对你有所企图?再,昨夜他对你…难道是假的?”
如炼一惊,这是大将军的声音,他是何时起得?
“不需要你多虑,卢霈并没有对我做甚么,是你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是林女郎的声音,如炼忙跑到门边,又不敢直接进去,只好在门外侯着。
“我人?他若是没甚么邪念,会带你到此地来?你该好好想想。”大将军的语气有些怒意。
“不劳你费心。”林女郎则有些满不在乎。
听到这里如炼开始担心了,大将军肯定会发怒,平日再洒脱的人,面对自己喜爱之人出如此不在意的话,都会不淡定。
果然又听大将军冷笑了两声,就大步冲了出来,直接进了自己屋子,如炼忙跟过去,见仆从正为他整理衣裳,安静等了一会,待一切妥当,崔逸坐在桌边看书,如炼上前一步道:“大将军?”
“何事?”崔逸的声音有些低沉。
如炼想了想还是劝道:“望大将军不要和女郎置气,若是如此…那女郎更不会…与大将军交心了。”完此话,如炼忙低了头,生怕看见崔逸脸色。
过了好一会如炼才听崔逸道了一声:“知道了。”如炼不敢多劝,行礼退下。
卢霈洗漱完毕后听察语了方才之事,明白两人已开始,便到了林瑷屋子,假装问了缘故。
“没甚么。”林瑷似不想多。
卢霈逐不多问了,让仆从上了饭菜,去请崔逸过来,三人一起用饭。饭毕,三人一起游山,察语、如炼等都跟了去。这次众人只见卢霈与林瑷在前有有笑,崔逸一人在后面沉如水,眼睛直望着林女郎。
如炼心里开始为崔逸着急却毫无办法。就这样一路走了大半个地方,到午后方回。到了院子,崔逸径直回了房,连午饭也是独自吃的,而卢霈却林瑷一起用饭。
众人这才明白,三人不知为何有了分歧,大将军似非常生气。果然,用过午饭后,大将军趁大司马不在女郎房中,又去和林女郎了些气话。众人在门外不远处听见他们比平时略高的声音。
似乎大吵了一架,大将军便又冲出了门,带着来时的仆从下了山。如炼想跟去看看,却不能随意离开,只能守在此地替大将军看着这里的动静。
崔逸走后,林瑷和卢霈在山上待了两日方回。刚到香园,便见引泉来找如炼大将军唤他,如炼忙去了。到了那里,只见大将军脸色不好,但还是问了林女郎的事。
如炼一一了。
“你回去罢。”崔逸道。
如炼答应着出去了。
过了几日,开始上朝,两人忙了起来,林瑷便很少见到两人,只在香园安心练习。某日,二月初二,她刚用了早饭,就听院中一个声音传来:“林女郎,你可在屋里?”
林听见这声音心中一喜,忙起身出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范三娘,还有…李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