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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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月儿每天闭关苦思, 该怎么给梁王一个教训的时候, 谐趣戏一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回到了京师的中上层阶级视线中。

    她还不知道, 这些天忙得脚后脑勺的尹班主已经收到了一个邀请。

    “忠国公府老太君七十大寿邀我们进府唱戏?”尹班主喜过之后是一头雾水,怎么还有贵人家邀他们唱戏的?这出戏不是他们得好好的,是给平头百姓看的戏吗?

    他也不笨, 给来人塞了一块银子后, 来人才道:“我们老太君幼时在乡间为农,深受乡间一个老抠财主之害, 听了身边人起这出戏, 想起来幼时的事, 便想看看这出戏。”

    尹班主懂了, 这位老太君原来不是一开始就富贵,现在听了有他们这出戏, 想来个忆苦思甜。

    他其实不太想接:以前他不是没有唱过堂会, 但大户人家赏固然多,要求也多,一不心,犯了忌讳,被死都没个地方申冤, 哪有现在在红帐子里唱戏好, 每天爆满, 还不用担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但来人既把帖子递他手上了,就不怕他不。忠国公前些年领兵夺回了燕北马场,如今隐隐已是朝中武将第一人, 这样的人,哪是尹班主一个的戏班子班主得罪得起的?

    尹班主只好面上带笑地把人送走,给他徒弟交待两句,自己到了江家求见江月儿。

    江月儿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被杜氏大发慈悲地放放风。

    杜氏是书香世家出身,哪里知道怎么经营一个戏班子?再者,她刚到京不久,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没理清,只能听着江月儿安排。

    江月儿就一个字:“去!怎么不去?!”多好的机会宣传他们戏班子啊,这些日子,莲香每回出门都跟她传话,他们《吝啬鬼》成天在南城演出,登不得大雅之堂,终归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虽这些话一听就是同行在压尹家班,但也提醒了江月儿,如果尹家班一直在底层转,她想整治梁王的愿望估计很难依靠这个戏班子实现。

    她看尹班主还缩手缩脚地,琢磨着,他怕是有点不信自己这个东家,得给他吃点定心丸,转念一想,悄声与他道:“你等会儿这么做……”

    盏茶之后,尹班主出了门,江月儿跟在他后头到了主院,大方与她阿娘道:“阿娘,尹班主副台的演出还有点问题,让我随他去看看。”

    杜氏看尹班主,尹班主忙笑道:“是犬子那不成器的徒弟,他还有些功夫没练到家。但是这些日子一直有人让他再开一台戏,我琢磨着也不是不行,就是有些地方要改改,特来请东家去看看该怎么改法。”

    这个问题,杜氏就更不懂了,想想正事要紧,只好大手一挥,放行了。

    一出了杜家,江月儿就乐得差点一蹦三尺高,看阿青在门边看着她,上了马车,去南城转了一圈,就直奔皇宫而去。

    江月儿不知道的是,她的马车一驶出江家,就有一辆马车暗暗坠在了她马车的后面。

    皇帝赐下的侍卫们环绕着她的马车暗暗戒备,但还不等那辆马车接近她的马车,斜刺里一辆驴车突然冲出来,那驴昂昂大叫着,一头撞在了马车上!

    等那辆鬼鬼祟祟的马车甩脱驴主人的纠缠后,江月儿的马车已经不知道跑出多远了!

    江月儿这头,六个侍卫互相对视几眼,放松下来:跟着这位姑娘真是省事,不管有什么潜在的危机,都能够在无形中被化解。

    梁王现在恐怕怎么也想不透,陛下为何会如此对她青眼有加吧?

    一路顺畅地到了宫门口,江月儿掏出皇帝上次特意让福寿给她的令牌,直接被恭恭敬敬地领到了谨华殿。

    卫老爷此刻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妙,福寿看见江月儿,正准备进门禀报的时候,一个砚台从里头飞出来:“滚!”

    福寿吓得心肝一颤,里头圆润地滚出一个穿大红官袍的白胡子老头,他心知不是在自己,但皇上这些天这么暴燥,他当底下人的,压力也很大啊!

    于是,趁着换茶的时候,福寿同皇上道:“陛下,江姐又来请见您了。”

    皇帝的声音不喜不怒:“宣。”

    江月儿完全没有自己可能在为福寿蹚雷的自觉,她进门看卫老爷臭着个脸,还笑嘻嘻与他道:“老爷,跟你个好消息。咱们那谐趣戏有人请唱堂会了。”

    在她眼里,卫老爷跟她同行的那一路经常臭个脸,她都看习惯了(废话,知道这么多人想让自己死,怎么可能过得很痛快?),觉着卫老爷其实是个面恶心善的大好人。

    卫老爷不咸不淡地应一声,江月儿自顾自下去:“你猜是谁?忠国公府的老太君亲自点了咱们的戏呢!”

    这卫老爷倒没听,问她:“怎么?忠国公府点了这出戏?”

    江月儿便把尹班主跟她的话了,道:“我还以为这世上人都是富贵后恨不得把穷日子全忘掉,想不到还有老太君这样的人,不光不避讳自己以前的贫贱日子,还愿意请咱们的戏班子唱出来,让子孙后代记着她家也是这样穷过来的,不能忘本。”

    卫老爷今日他大发脾气,就是因为宗人府上书,要求增加宗室用度。但据他前段时间走访各地的情况来看,宗室子弟吃喝嫖赌,不求上进的多不胜数,皇室每年拿了一大笔钱,这钱还年年递增,还养了一堆的废物!

    江月儿这时候的事正到了他的心病上,他容色稍霁,见她叭叭叭了一堆,知道她肯定是又有什么事要帮忙了,摇头笑道:“你又有什么事,干脆点了吧?”

    江月儿嘿嘿一笑,道:“我想啊,您忠国公老太君这么不忘本,陛下您是不是等寿宴那一日去看看她以示嘉奖?”

    皇帝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丫头是想他去看她的谐趣戏,偏偏不直,绕了个大弯子。

    他故意道:“你看见这堆奏折了吗?朕每天要批阅这么多,哪来的时间去宫外消遣?”

    江月儿见他得有板有眼,顿时急了:“别啊!您不是早就想看咱们的谐趣戏了吗?忠国公那天请我们唱堂会,您那天去不也能看了吗?”

    江月儿得没错,宫里最近没有大宴,皇帝无缘无故地传个戏班子进宫也有点不太像话,是以,皇帝虽然对《吝啬鬼》好奇已久,但他其实还没看过呢。

    但她心里转了几个心眼,皇帝一看便知,呷了口茶,老神在在道:“直吧,你那天是不是还想干点别的事?”

    江月儿:“……”怎么她认识的人都那么聪明?不管什么事还不等她做,就被他们猜了个全中,这样一来,还让不让她这个普通人活了?!

    她只好老实问道:“我就想问问,那天梁王会不会去忠国公府?”

    皇帝吃了一惊:“你是想找梁王的麻烦啊?”这丫头胆子不会变这么大了?

    两人私底下话一向直接,江月儿想想,自己做的事的确需要他的支持,也不藏着了:“哪有?梁王这么厉害,我又没活够,去找他的麻烦。我就是想,万一那天他也去忠国公府,我找个机会跟他认真,以后别再没事跟我们家过不去了,不然,把我惹急了——”

    “把你惹急了怎么?”

    江月儿一挥手,道:“我还没想好呢。老爷,您要不就大发慈悲,跟我娘个情,让我也跟进忠国公府吧?我保证不惹事。”

    皇帝一听,这里头有热闹可看啊!她还保证不惹事,她明明就是冲着惹事去的!

    皇帝原本五分的兴致当即提高到了八分,终于开了尊口:“行,那天我让福寿来接你。”那天有他在,梁王想来也不敢放肆。

    难怪这丫头一个劲劝他去呢,原来她不止想让他为尹家班保驾护航,更主要是为她个丫头壮胆啊!

    谁知,江月儿却道:“不用,我只要跟尹家班的人一道见老太君就是了。不是大户人家有规矩,要是哪家堂会唱得好,戏唱完后,主人家还会见一见吗?”

    皇帝道:“那是唱得好才有这待遇。”

    江月儿自信满满:“那我们尹家班肯定唱得好!”

    皇帝失笑:“好,那那天我就去看看,你到底在唱哪出戏!”

    …………

    转眼又是十来天过去,四月十二,忠国公府老太君大寿

    天还没亮,江月儿就跟着尹家班的人排着队等着进府。

    她的身边,是脸板得跟黑面神有得一比的阿青。

    江月儿赔着笑:“阿青姐,你让让,我快被你挤出去了。”

    阿青板着脸,往旁边站了站,还从牙缝里警告:“月姐儿你千万别惹事,不然,娘子可跟我了,我能直接揍你的!”

    她着话,还威慑般地举起了她那厚实的手掌。

    江月儿:“……”这就是她请卫老爷帮忙的下场,要不是顾忌到体面,杜氏恨不得今天到忠国公府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阿青。

    她好声央求道:“阿青姐,这是在外面,你给我个面子吧。”

    阿青哼一声,没吱声。

    阿青跟江家是从寒微时来的,江家人待她一向跟待其他仆人不一样。在江月儿面前,她也很有几分体面。

    也因此,杜氏才会派阿青来监督她。

    “不得喧哗!”前面,忠国公府的管事大声喝道。

    拜他那一嗓子所赐,江月儿的耳根子总算得着了清静。

    因为要进忠国公府演戏,几个侍卫都不能带刀进府,现在,江月儿就站在戏班子人中间,两个侍卫侨装着在她左右,看着队伍缓慢挪动。

    她提防着阿青突然话让她没面子,没注意到,在她的身后,有几道鬼祟的身影。

    忠国公府是御赐府邸,今天来贺寿的演出人员全部从后门进入。

    江月儿和尹家班被带到了一座水台下面的围幕上,老太君看来对他们的戏还挺期待,把他们专门安排在了压轴。

    闹哄哄地在后台等了一个多时辰,“皇上驾到”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江月儿在后台松了口气:总算老爷没有食言,否则的话,她都不知道今天的戏该不该再唱下去了。

    她深呼吸几口气,紧张得浑身直冒汗。

    直到前台一声通传,几个佃户开始绕场,尹家班的《吝啬鬼》终于开演了!

    因为是贺寿,他们一个节目都有大半个时辰,不可能在寿宴上只唱一个节目,江月儿就跟尹班主商量,添减了几个情节,把节目缩到了一刻钟的时间。

    她站在后台,满意地听到,从吝啬鬼上台开始,前面的笑声就没断过,即使她新加上的那一段也没让人感觉突兀,她甚至听到,不少人笑得更厉害了。

    看台上时不时有人大喝着:“赏!”冲台子上扔下赏钱。

    节目结束时,有人笑得特别厉害的,还让尹河再表演一段。

    这可是今天所有节目中唯一要求重演的节目!

    要是没有心里搁着的大事,江月儿现在早高兴得舞起来了!

    可是现在不行,她紧张地听着看台的动静,总算听见前面有人叫道:“传尹家班众人来见。”

    江月儿急忙转出去,走在尹班主的前面,跟着众人上了看台。

    她到此时才看清看台上的格局。

    看台分为男女两席,中间被一张八扇大屏风隔开。

    江月儿被带到的是皇帝面前,她随着众人跪下,听皇帝道:“果真是一出好戏,梁王叔觉得呢?”

    梁王叔?

    江月儿觉得,这是卫老爷在叫她趁机认人,赶紧飞快抬头睃了上头人一眼。

    跟卫老爷的那个老头须发稀疏,身材高壮,跟梁王世子真有五分相似。

    梁王的脸色一点也不像看到了好戏的样子,还道:“不过谑戏尔,搏人一笑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梁王果然很恨他们啊,连忠国公的面子都不给。他他们难登大雅之堂,那请他们来唱戏的忠国公府是什么?是俗气没品吗?

    江月儿腹诽不已,偷偷看了眼隔壁,果然旁边的忠国公也面色严厉,仿佛他刚刚看的不是谐趣戏,而是要命戏一般。

    皇帝却没有擂台的意思,这两句话,放了他们去老太君那。

    老太君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根本没听清男席那边的一堆官司。

    看了尹河,因他脸上的油彩未卸,又哈哈笑了一场。

    到看江月儿的时候,眯着一双老眼,问着左右:“怎么这里还有个姑娘?先前在场上她演哪一个的?”

    有人就答道:“老太君,这位姑娘没上场,姑娘你是?”

    江月儿深吸一口气:“回老太君,我是尹家班现在的东家,跟着戏班子进来的。祝您福寿绵长,岁岁安康。”

    老太君惊笑道:“哎哟,这么俊这么年轻的姑娘家也是东家?你在班子里做什么?”

    江月儿道:“我做些杂活,偶尔也给他们写写本子。像今天您看的吝啬鬼嫁女一戏就是我特意写来给您献寿,外面人都没得看的。”

    老太君还不知有这意外之喜,她回忆了一下,道:“那出戏写得好啊,这姑娘有才干。你是怎么想到吝啬鬼逼农户子娶他女儿这一剧目的?我以前哪,在我们乡下,看过好多回地主逼着娶人家大姑娘的事,还没见过有地主逼人娶女的。”

    “是啊,照理,吝啬鬼再让人不耻,他也是地主,娶他的闺女,农户子亏不到哪去吧?怎么会避之不及呢?吝啬鬼为了让农户子娶他女儿,居然还污陷他偷了自家的粮食,用得着这么恶形恶相吗?”有人也接口问道。

    江月儿还没话,听见一人道:“不过是个故事,这些戏子们为了博人眼球,什么耸人听闻的事编不出来?”

    这话够有敌意的啊!

    江月儿就抬头看了一眼,这人坐在老太君旁边,头上戴着七凤金钗,年约五十许,身材微丰,瞧着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

    只是她嘴角下拉得很厉害,将一个本该雍容富贵的面相衬托得带上了两分刻薄。

    此时,这妇人望着她,目光晦暗,脸上像结了三层冰霜。

    江月儿心里有了数,笑答道:“故事虽然有夸张的痕迹,但也是根据现实取材而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民女也是在外面走了一遭,才知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您看,像吝啬鬼这样的人,固然有人贪图他的家财愿意娶她女儿,可难免也有看不上他的品行,不愿与他同流合污的人存在。事实证明,那人也没看错,因为人家不愿意,就来巧取豪夺,这样的人便是富贵,也长久不了。”

    老太君点点头:“这话得很有见地,这姑娘是个明理之人。你去了哪些地方?”

    江月儿看那女妇人一眼,那妇人的脸色此时都不能看了,看她的眼神里就像在淬着毒汁子。她含笑随意与老太君了几个地方,老太君听得津津有味,待她到,她去了安远县的时候,老太君“呀”地一声,“你也去了安远县?那正是我老家啊。”

    江月儿惊喜:“是吗?那老太君是在哪住的?我在安远可是住了好一阵子呢。”

    因为在并州过山路时,江栋跟山匪对上受了伤,他们的确在那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伤。

    老太君叹道:“安远县可偏得很,又有土匪经常祸害,一年里都没几个商队敢去。这些年,真少见去过安远县的京城人。”

    江月儿笑道:“山路是难走了些,好在那些山匪早叫朝廷剿得差不多了,现在去安远县比以前肯定安全。”

    老太君难得碰到一个最近去过她家乡的人,拉着江月儿问了半天的话,还是她另一边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夫人笑着提醒老太君:“娘,您拉着江姑娘话不要紧,尹家班的人还等着哪。”

    老太君恍然,吩咐下面人赏下去,还拉着江月儿不放手,道:“人老了,就越来越想家乡了。可惜我这身子骨不中用,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江姑娘还有什么安远县的稀奇事,都跟我来。对了,东街上的糕饼铺子还在开吗?”

    江月儿笑着一一答她,老太君看时间实在不早,男席那头也在道:“到开席的时间了,娘,咱们先去吧。”

    老太君抓着江月儿不放手,看样子,还想把她带到席上去。

    江月儿赶紧找准机会跟老太君告了辞,最后道:“我算把吝啬鬼嫁女单独再开一出戏,老太君若是喜欢,我再找时间叫尹家班进府来给您演着看。”

    老太君乐呵呵地直应好。

    江月儿觑空看了眼周围人的神色,大家都在附和着老太君笑,看来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之前那位梳着元宝髻,簪七凤钗的夫人板着脸道:“不过是荒诞不经的闹剧罢了,改编出来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江月儿笑着迎视那位夫人:“我们本来做的就是笑掉人大牙的闹剧,取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博人一笑罢了,夫人何必当真呢?”

    “这是梁王妃。”

    领着她来的管事汗都快滴下来了:这里的人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这位梁王妃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对尹家班,或者,对尹家班的这位女东家十分有敌意。而这位女东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梁王妃讽刺她就讽刺她了,忍忍就过去了,何必顶上呢?

    梁王妃脸色变了,冷笑一声:“你本王妃当真?你觉得,本王妃至于跟一干下九流的贱伎当真吗?!”

    这尹家班背后的东主是何人,恐怕梁王夫妇是除了皇帝之外最清楚的人。要不是忠国公连梁王也不好得罪,今日梁王妃根本不会来!

    她万没想到,江家这丫头竟大胆如此,借着忠国公府太君的寿筵给了她攒心一击!

    她久居上位,除了宫里的太后,连皇后跟她话也要再三斟酌,梁王妃早就不是刚刚嫁入皇室,话做事都需要看人脸色的王妃。正因如此,江月儿这一介平民的讽刺更令她难以忍受,她拂袖而去。

    热热闹闹地贺着寿,忽然来了这一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只有那年纪大些,知道些秘事的人恍惚想起来,好像二十多年前,梁王妃唯一的女儿隐约有些传闻,她想逼嫁某人不成,自裁而死了,并非是梁王府的急病而亡。这个梁王妃逼嫁的人,是谁来着……

    看梁王妃刚刚的样子,很像是被戳中了痛脚,难道,那传闻是真的?

    江月儿迎着众人闪烁的目光不变,团团一拜,道:“让众位大人和夫人看了笑话,是我的不是,江月儿在此跟夫人们赔罪了。”

    当面受到梁王妃的辱骂,还能周全礼数,江月儿的表现让不少人另眼相看起来:起来,这个姑娘虽是个戏班子的东家,但她身上并没有戏子那些让人瞧不上的毛病。看她落落大方的样子,她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姑娘也有人信的吧?

    有心思灵敏的已经想到:听这段时间陛下频频相召一位姓江的姑娘,这位尹家班的东家也姓江,陛下今天又突然到访忠国公,这里面莫不是还有些其他的联系?

    再看她今日与梁王妃对答的几句话,别看以梁王妃喷她个满脸唾沫星子为终,可这些贵妇也好,还是官员也好,不管私底下斗得再厉害,还要讲究个含而不露,斗而不破,软刀子杀人才是最高境界。

    今天梁王妃大怒而去,其实已经落了下乘。

    尤其江月儿并未明,她的怒火更显得她无理取闹,甚至是做贼心虚。

    老太君是心思爽直之人,今天一应事体她都没看出来,还抱歉地握住江月儿的手,道:“梁王妃喜怒无定,丫头你别怕她,你要是有时间了,就多来跟我话。老大,你记得跟梁王,让他劝劝他媳妇,别总这么大脾气了,吓到人多不好。”

    江月儿:“……”本朝的贵妇里居然有老太君这样话不会拐弯的存在,简直太可爱了!

    她特别真诚地安慰老太君道:“老太君,我不怕的。不过,我没想到,那戏令梁王妃如此不喜,既然如此,我再想想怎么改法。我的戏是叫人笑的,不是叫人不高兴的。”

    她这是在向还没离场的梁王传话:只要你好好的不再作些动作,我就不会再排那戏。

    她想这个主意也是抓破脑袋想了好几天。

    原本她想不管不顾地把所有事都宣扬开来

    她不知道梁王听没听懂她的潜台词,反正老太君是没听懂的,她还急了:“别啊,姑娘。整出戏里我最喜欢你那出,你你是怎么想的?这世上竟还有强抢民男的老丈人,哈哈哈!”

    江月儿:“……”也不知道还没走的梁王是什么心情。

    她都有点同情他了。

    男席那边,忠国公又催了:“娘,陛下还等着吃您的寿筵呢,有什么想聊的,改日再吧。”

    老太君都快把陛下忘了,闻言忙道:“对对对,老大,你快请陛下入席,我们也走吧。”

    江月儿站在原地目送着众人离开,尹家班的人在她被老太君单独叫去话时就已经退下了,此时,她身边就跟着一个先领她上来的管事。

    那管事望着她,一脸的佩服:“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吧?那可是梁王妃!你都不怕吗?”

    江月儿心,我怎么可能不怕?我都怕死了好吗?!要不是梁王逼的,我也想不出来这一招啊!

    她十分诚挚地向管事表示了自己的战战兢兢,但江月儿看他表情,估计他没信。

    那管事估计也怕她留在这再闹出事来,也不叫她跟尹家班会合了,领着她直奔向后门,想着赶紧把这姑奶奶给送走!

    可管事想送走江月儿,也得有人愿意让她走才是啊!

    忠国公府外院的廊道上,两个人走得飞快:“问清楚了?那丫头就在前面?”

    “问清楚了,她是跟着戏班子进来的,肯定也要跟着戏班子一道从西侧门走。”另一人答道。

    梁王世子卫世丰一脸寒意:“好!我先去把人堵着,你赶紧先出去通知我们的人,那丫头今天一定不能放过!”

    梁王世子抄了一个月的书,才出禁闭没多久就赶上了忠国公府老太君大寿。他这些日子被家里憋得发疯,因此,接到请帖就跟着他爹娘一道赴宴来了。闭关一个月,凭梁王府的能力,世子已经知道那个让他稀里糊涂被皇帝罚了的丫头是谁,今天在宴席上看到她,看见皇帝跟她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世子狠吃了一惊。

    江月儿那些话的时候,他也在男席那听着。

    世子一开始看《吝啬鬼》时没看出里面的影射之意,可江月儿一再拎出来一,被梁王妃再一骂,他再傻也知道了这丫头的什么坏心眼!

    好你个江栋,你坏了我姐姐的清白,现在连我爹娘的名声都要一起败坏!

    梁王世子他要是能忍下去,他就不会是江家归京就送纸扎人马的那个梁王世子卫世丰了。

    没错,因为梁王郡主死得不体面,梁王府遮丑都来不及,当年年纪还的梁王世子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的内情。他若是知道,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事了。

    江月儿跟在管事后面,听他跟自己忠国公府的规矩,有些心不在焉:尤其忠国公府建得高大阔朗,一望便能望到边,并没有江南园林的可看性,江月儿就更觉得无聊了。

    她四处量着,看到一个甬道中,仿佛飘过一块衣角,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想要让路。

    管事忙着走路没看见,还在抱怨:“你心里再不满意,也得忍下这口气……哎哟喂!”

    管事忽然跟一个人侧面撞上,那力度冲击得转了一个大圈,气得骂道:“这谁啊!走路没看眼睛啊!”

    那人戴着厮们常戴的无檐帽,帽子被撞歪了半边,他抬头看向江月儿,那凶狠的目光,江月儿心生警惕……他忽然一个低头,从袖里掏出一把刀,俯冲向她!

    江月儿看清那片刀光,吓得连连后退,不防她身后又冲出来一个人撞她一下:“你这个丫头——啊!”

    待江月儿回神过来时,那个她在皇宫里见过一面的梁王世子已经流着血倒在了地上!

    江月儿吓傻了,叫梁王世子一岔,那个拿刀的人手里已经没了刀。

    管事怔愣片刻,惶恐地叫起来:“来人啊!杀人了!有人杀了梁王世子啊!”

    江月儿:“……”等等,那个人好像不是来杀梁王世子的吧?

    刺客:“!!!!!”等等,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老太君的七十寿筵最终没能完美落幕,西侧门的刺客很快被管事喊来的侍卫捉住,江月儿也被带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亲自审问:“你是谁?是何人派来的?为何要杀梁王世子?!”

    刺客瞪大眼: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明明是去杀的——

    刺客被堵了嘴,呜呜着还想喊冤,但他还没喊出来,见梁王沧桑转向皇帝:“陛下,对我们梁王府有敌意的,无非是那几个人罢了,这不孝子是被臣连累了啊!”

    这江家的丫头,好生厉害!不动声色让他吃了这么大个亏!即使世子伤不重,但也重重伤了梁王的颜面!而且,真实的原因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皇帝,绝对不能让所有人知道!在刺客被捉住的那一瞬间,梁王已经明白,这个亏,他吃定了!

    梁王冰冷的眼神让刺客清醒过来:对的,不管事成事败,他是去杀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子什么是什么!

    而京城的权贵们在忠国公府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戏,尤其又有梁王世子蹊跷遇害一事,回家后,关于梁王府里的那桩旧事终于又被人一遍遍地提了起来。

    此时的梁王府更是一片霜刀风剑:“让大管事准备一份礼物,送到江家去,今天的事让江姐受惊了,算是赔礼。”

    “王爷!”王妃不可置信地叫道:“你忘了溪儿的仇吗?”

    梁王爷的面容疲惫而苍老:“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派了多少人出去吗?”不等梁王妃回答,他自己答道:“四十二个人,四十二个人,没有一个成功!还折了十多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的人皆是从战场来的精悍之士,可不是蠢货!”

    梁王妃只知道梁王派人在盯江家,但不知道行动如何,此时听梁王爷起,才是一惊:“难道那姓江的一家人还有什么藏着的手段?”

    梁王摇头:“我不知道。除了皇帝给他的十二个侍卫,还有江东来认识的鸡鸣狗盗之辈,应当没有其他的人了。”

    “那为什么——”梁王妃无法理解。

    梁王道:“你没看出来吗?那明时运在姓江的那一家人手里,不在我们这!我们若是逆时运而行,只能落得像今天这个下场!”

    梁王妃道:“你是王爷,竟也信什么时运?”

    梁王道:“不然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天那刀会捅在丰儿身上!”

    半晌,梁王妃不甘道:“我不信姓江的那一家人时运会一直旺下去。”

    梁王冷笑一声:“你得对,他们总不会一直走运。且等着吧。”

    …………

    忠国公府发生的事肯定是瞒不过杜氏的耳朵,于是,从忠国公府回家后,江月儿不出意外地又被杜氏关进了家门。

    她这回是下了狠心,要好好让女儿养养性子,不管谁来情都不松口,江月儿只有在偶尔皇帝召见时才能出去透个风。

    而江月儿这一关,就是两年。

    两年后

    京城南门,一个着玉色衫子的少年站在城门口,静静地望着高有三丈的城门。

    京城,我终于来了。

    他望着巍峨的城门,绽开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