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前尘二
谢君南与武临清算得上是好友, 但却不是至交。
至少在知道武临清的真面目之前,谢君南待他还是极好的,然而谢君南却也从没有想到过,他们两人的这层友谊, 会因为一个李灼华而变得愈发陌路, 甚至在最后,都走到了对立的地步。
武临清与灼华成亲之后, 谢君南其实还见过灼华几次, 而那时的谢君南却只能压抑住自己心里那对灼华的悸动。
他与灼华终究是无分了, 他知道,可是当两人难得凑近的时候,他却又忍不住想听听灼华的声音,想知道他在武家过得如何了, 过的可还习惯了, 只是这些话,终究还是没能问出来,灼华便被武临清带走了。
而后, 谢君南再次听到灼华的名字, 却是从武临清的口中听得。
那时,武临清曾笑着问他:“四郎, 你我相识一场, 我都已经成亲多时了, 你呢?你还算再游荡多久?”。
谢君南眸色一闪,轻轻一哂:“看缘分吧, 总要是我心仪的人才是”。
武临清微微挑眉,又玩笑似的问他:“你心仪的?那不知你心仪的,是何种模样?”。
谢君南心仪的人是何模样?
自然不会那种规规矩矩,凡是都依照着规矩来的人了,他喜欢的人应该是坦荡磊落,有话直,一瞥一笑都是发自内心的……
不过,这些谢君南并没,只道:“且看吧,总要遇到了人才知道”。
“咦?”武临清似一脸意外而后笑:“这个话灼华以前也过,还一字不差呐”。
谢君南眸色一闪,他想问是吗,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
武临清却摇了摇头,只笑得一脸宠溺:“我刚与灼华认识的时候,他可凶了,几乎是一见面便吵架,后来关系缓和了,闲来无事我也曾问过他这个,他的回答,与你的,竟是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谢君南点头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这话得随意,可是谢君南都没注意到,自己在这话的时候,那眼底的欢愉,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武临清盯着他看了片刻,摇摇头,恍若闲聊一般,又与他起了灼华的事来。
武临清的全都是灼华在武家生活的一些琐事,很简单,却带着揶揄,的都是灼华在武家闹出的笑话……
谢君南静静听着,他并不岔,明明知道这些话听了只会难受,可是有些东西,明知是毒,却依旧控制不住,深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泥足深陷,几日后谢君南决定离开京城,返回军中。
他不知道,他才走了没有多久,在武家,灼华的日子竟会变得一日难过一日……
谢君南再回来时,几乎已经是一年后了,京城里也没有什么变化,那一日天气并不太好,谢君南从外头风尘而来,并没有返回尚书府,他当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让马车绕了一圈,算去镇军将军府,然而马车绕到武家门外的时候,谢君南忽而推开窗户。
外头,武家的大门越来越近,谢君南眸光锁着大门,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武临清的那些话。
他待灼华那样的好,灼华在武家应该过得很是欢愉才是,然而才这么一想,谢君南便看见,武家的大门开了,而里面,也有人走出来了,是……
“停车!”几乎是一瞬间,谢君南猛地呵斥。
马车停下,谢君南急忙钻了下去,他快步上前,只瞧见那从大门里出来的人,脸色极其难看,苍白得几乎不见血色,不止如此,此刻的他,消瘦得与谢君南记忆中的人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看着他,谢君南脑子里甚至是空白了,不知为何,当初村子里,那个阳光活力的少年总是来来回回的在眼前闪过……
一年……才一年而已,为何却变化这么大?大得让谢君南都不敢认了,只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的问,那个人……真的是李灼华吗?
然而回答谢君南的,却是那人站在门外,出神的模样,他没有看见谢君南,没有看见这街上的任何一个人,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
“灼华!”谢君南脸色一白,大喊着狂奔上前,可是李灼华根本就没有等到他,整个人就这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一瞬,谢君南的心都绷了起来,他上前,将人抱起,一个劲的摇晃着他:“灼华!灼华!灼华你醒醒!灼华!”。
醒过来?怎么醒过来?
被谢君南抱在怀里的人,瘦得几乎只剩下了骨头,任凭谢君南怎么喊,他都没有半点的回应。
谢君南的心也猛然沉入了谷底,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屏住呼吸,将手,探到了灼华的鼻尖……
那一刻,谢君南彻底呆住了,脸色也白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灼……灼……”谢君南想喊他的名字,可是那最后一个字就这么卡在喉咙里面,怎么样也喊不出来。
大门里,武家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可一个个却都只愣在那里,像是呆住了一样。
谢君南怔愣愣的扭头看去,他看见武临清站在里面的身影,直直的盯着这边,他看见武家众人冷漠的脸,也看见了武家老夫人那一脸的鄙夷,以及……那印在地上的,红艳至极的脚印。
那是灼华的脚印,就这么印在地上,断在这门边。这些红艳的脚印,让谢君南心里又是一震,再次低头仔细看向怀里的人时,谢君南这才发现,他身下的衣裤,已经被血迹给浸透了血迹出来……
这……
这是怎么回事?
谢君南不知道也猜不出来,他只是心里慌着,脑子里一个想到的就是寒素,他知道寒素在两个月前便进京了,灼华这般的情况,除了寒素,谁也救不了他。
回了神,谢君南急忙将灼华抱起,起身就走。
大门里,武临清也终于回神,他追了出来,眼看着谢君南要带灼华走,他急忙上前将他拦下:“谢君南!你把灼华放下,他是武家的人岂能让你就这么将他带走!”。
谢君南抱着灼华一个侧身,避开了武临清的纠缠,那双眼看向武临清的时候,里头全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凛冽:“武临清,从今日起我与你势不两立!”。
武临清震惊不已,可震惊过后却是满腔恼怒。
谢君南抱着灼华上了马车,只留下另外一句:“倘若灼华当真救不回来!我必让你给他陪葬!”。
“你什么意思!”武临清大惊,可同时心里也有些微的慌了:“你把灼华放下!我立即给他叫大夫!”。
回应武临清的只有谢君南的一声怒斥。
滚!!!
马车狂奔,才刚洒蹄而去,轰隆的一声闷雷,随后,那飘盆大雨普天洒下。
马车冒雨狂奔,不过须臾便在镇军将军府门前停下。彼时的万俟修也才刚回来不过数日而已,他军务繁忙,虽然在京城有府邸,但更多的时候却还是在城外的军营渡过,若不是最近难得清闲,他这会可能还在军营里面。
外头的雨,来得突然,万俟修还在感叹这天气的变化无常,大门外,王勔慌忙而来,神色全是手不出的难看。
“将军,不好!出事了!三少爷他……他出事了……”。
三少爷出事,三少爷能出什么事?
万俟修狐疑,却也不敢耽误,只是当他连忙转身朝前院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雨幕里,谢君南抱着怀里的人疾步而来,那难看的脸色丧如考妣,厮跟在他的身边,为他撑着油伞,可这倾盆大雨,除了挡住他怀里的人外,他的身上尤其后背几乎湿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灼华这是怎么了!”万俟修疾步上前。
谢君南的眼底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血丝:“寒素呢!寒素在哪!”。
万俟修扭头就吼:“去叫寒素!!!”。
他的到来,让将军府瞬间一阵骚动,尤其是他怀里的人,那脸色的惨白,双眼紧闭毫无生机。
万俟修只是看了一眼,心里就猛地咯噔了一下。
两人冲忙进了后院,将灼华送回房间,还不等谢君南将人放下,门外又有厮慌忙过来,道:“将军,门外武家少爷来了!”。
“乱棍出去!出去!”吼出来的,是谢君南的声音,那话音里的阴鸷狠辣,让在场众人全都惊呆。
万俟修直朝厮看了一眼,点头,那厮便立即跑了出去,生怕自己会遭受牵累一般。
门外,寒素与李家众人匆匆而来,方一进门,一个个就如同跌入了冰窖。
寒素疾步上前,他的手才摸上灼华的手腕,却被惊得猛然收了回来……
万俟修彻底呆住,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
李家众人也被吓住了。
谢君南守在床边,他眼角微红,却仍旧执拗的追问:“还有救的……是不是?”。
寒素不出话来,他怕自己把错了脉,又低头几次检查,可越是检查,寒素的脸色越是难看,最后,整间屋子只有他的声音,像寒冰一样响起。
“他……已经……没救了……”。
谢君南猛地起身,一把揪住寒素的衣领,目露凶光:“他还没死!他还能救!我之前都看见他好好的站在武家的门外!他怎么可能没有救了!你重新给他把脉!你重新给他把脉!”。
“没用了!他脉搏已经停了!连呼吸都停止了,救不回来了!”寒素声音很大,仿佛是带着回音一般的在房间里来回回荡。
李家众人全都惊呆,陈氏更是浑身一软,直接晕倒过去,便是李沐都站不住脚了。
万俟修到此刻,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了谢君南的衣服,逼视着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是你带灼华回来!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谢君南不出话,他浑身都紧紧的绷着,呼吸屏着。
寒素继续朝灼华看去,他见灼华的衣裤明显异常,心里狐疑,便仔细翻看,而后越是查看,寒素心里越是心惊。
“他这血迹!”寒素惊呼。
谢君南与万俟修都一起扭头看他。
寒素猛地朝谢君南看去:“他之前可是大出血过?”。
谢君南用了很大的力点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衣裤上便已经被血迹浸透了”谢君南抬起手,他那曾搂着灼华的手上,到现在都还沾染着血迹。
寒素瞬间明了,却脸色异常难看:“恐怕,灼华这是……死于产血崩……”。
简短的几个字,却让谢君南跟万俟修都浑身一震,尤其是谢君南,他想起那些印在地上的血色脚印,想起浸透灼华衣裤的血渍……若不是当真血崩,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血迹……
狠狠闭眼,再睁眼时,谢君南的眼底全是一片肃杀,万俟修亦是暴怒异常,他直接转身就朝外走,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门边的红儿跟两个妹妹,直到此刻,终于再忍不住扑到床边哭了起来,连险些昏死过去李沐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谢君南站在床边,他就这么看着灼华,脑子里回闪的,总是他看见灼华的最后一幕。
清瘦的人,已经没了记忆里的飞扬,整个都死气沉沉的,就这么站在那里,望着远处,明明已经是了无生机了,可是那脸上却又明显带着几分满足……
他……是在为终于能离开武家了而感到满足,他期盼着能离开武家,可是……他却也终于还是倒在了武家的大门外。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在谢君南的眼前,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