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前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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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里, 白绸挂了满墙,厅堂里,停放在那里的棺木中,灼华就这么安静的躺着。

    棺木旁, 是徐氏跟红儿与两个女儿压抑不住的哭声, 万俟修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也不知当什么才好, 而谢君南, 自从他将灼华送来的那日,他便再没离开过这里,到了此刻,他依旧是在这里, 静静地看着灼华, 仿佛是想要再送灼华最后一程。

    万俟修转眼时,看着谢君南脸上的神色,他压抑着, 深深吸了口气, 上前拍了一下谢君南的肩膀:“若是当初灼华能与你在一起的话,他也不会……”。

    “是我没有抓住机会”谢君南声音很轻, 轻得万俟修差点没有听见。

    屋外, 闷雷阵阵, 似有大雨将至的征兆。

    谢君南扭头朝外头看去,他神色怔怔, 须臾了,才想起件事。

    “我记得,时候我太爷爷曾过……相国寺的菩提木,有灵气……”。

    万俟修明显怔愣:“这种话,你也信吗?”。

    谢君南扭头看他:“我相信,我太爷爷当初就曾是个修道之人”。

    万俟修明显惊愕。

    谢君南却神色一变,忽地对万俟修叮嘱:“你先不要急着将灼华下葬,等我回来”。

    万俟修惊愕:“你不会是想去相国寺求菩提木吧?”。

    谢君南虽未回答,可他的行动却也证明了万俟修没有猜错。

    他去相国寺求菩提木了。

    可是这菩提木哪里是这么容易便求到的?

    相国寺的山门前有大佛坐镇,那棵老菩提木下更是不知何时被人雕刻了佛像出来,这么多年受人香火,如何无灵?

    相国寺里,主持得知谢君南的来意,他直道一声佛号后,便拒绝了谢君南的请求,谢君南心里猛然一绷,还想再,主持却已经转身走了。

    谢君南愣在原地,他看着主持的急切着想要追上,可主持身后的沙弥却一个错步将他拦下:“谢施主,你请回吧,菩提树乃是我寺镇寺之宝,轻易不敢折损,施主与其在这里苦求主持,不若还是去见见普光禅师吧”。

    普光禅师,那是相国寺得得到高僧。

    想到普光禅师超然的身份,谢君南也不迟疑,当真是转身去拜见,可到底他也没有见得普光禅师,只在门外,见到禅师坐下的徒。

    徒朝着谢君南行礼,道了佛号,才道:“施主,师傅让我转告施主,施主想求菩提木也并非不可,只是需看心诚与否”。

    谢君南忙问:“还请师傅告知,该如何才能证明我来求取菩提木的诚心?”。

    徒朝他略微鞠躬:“施主若当真诚心,那便从将军府的大门,一路三跪九叩,直至菩提佛像跟前吧”。

    菩提佛像,便是那不知何时被人雕刻在菩提树下的佛像,那个佛像颇大,足有一人之高,雕刻之人技艺精湛,只把佛像雕刻得栩栩如生,日经月累,倒是得了一个菩提佛像之称。

    从将军府大门到向佛寺,便是坐马车前来,也需要一个早上的时辰,更合论还是一路行来三跪九叩?这样的条件明显便是刁难,理智得都不会有人轻易答应,便是连谢君南身边的厮,听后也惊愕住了:“这相国寺如此之远,一路三跪九叩,没有一天那能走到这里?师傅这不是诚心刁难与人吗?”。

    徒并不在意厮的恼怒,他只朝厮略行一礼:“僧只是转告师傅的话而已,做与不做全看施主”。

    “我做!”谢君南脱口而出,那掷地有声的话音,半点犹豫也无。

    厮大惊,急忙去拉谢君南的衣服,想让他不要冲动。

    而谢君南只是一个转身离开,连多的话,都没有。

    再次回到将军府,万俟修还意外他回来的如此之快:“你这是求到菩提木了?”。

    “还没有”谢君南只回他一句,便转身去了灵堂。

    那里,灼华躺在棺木里面,像是睡着了一样。

    外头的天依旧阴沉沉的,雨声哗哗。

    谢君南盯着灼华看了须臾,正待转身,门外又有厮跑来:“将军!回禀将军,门外武临清又来了!”。

    这个名字,让谢君南与万俟修都是神色阴沉。

    大门外,武临清就站在这里,他撑着油伞,身体比值,他是来见灼华的,到此刻他也无法相信,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会这样突然没了,可是不论他来了几次,他都没能进得大门,没能见到灼华。

    今日,亦是。

    大门里,谢君南踏步出来,他眸光阴沉,如若寒剑一般,就盯着武临清看。

    武临清也微微蹙眉,他并不意外谢君南会在这里,毕竟那日,便是谢君南将灼华给带走了。

    可是……

    下了阶梯的谢君南却突然朝武临清出手,掉了武临清手里的油伞。

    大门外,两人就立在这里,相互对立,全然不见往昔里的半点交好。

    “灼华果然没死,是不是?”武临清犹不甘心 。

    谢君南并不回话,他只是往武临清跟前走了两步,而后忽地抬脚,朝着武临清身上踹了过去。

    将军府的大门外,两人瞬间成一团,最后武临清被谢君南一脚踹中胸口,狠狠地砸在地上,口吐鲜血。

    谢君南大吼一声,拔出侍卫身上佩戴的长剑,就要朝着武临清身上刺去——

    “谢君南!”大门边,有人大喊一声,极时地制止了谢君南的动作。

    是寒素,他从里面出来,急忙上前拉过谢君南:“杀了他你一样也要接受制裁!不值得!”。

    将军府里的人,谁不想杀了武临清给灼华报仇的?

    可是如同寒素的一样,贸然杀了武临清那是国法不容的事,一样也要接受国法制裁的,为了一个武临清不值得。

    眸光满是阴鸷地盯着武临清看,谢君南双唇紧抿,他手腕转动,只将武临清身上划出一条一条的伤痕,而后这才将长剑挥手一甩,仍进了侍卫腰侧的剑鞘里。

    深深吸一口气,谢君南再睁眼时,神色冷静了许多:“武临清,你走吧,寒素得不错,为你了而搭上自己不值得”。

    “灼华……”武临清一身伤痕,仍旧执拗于这个名字。

    将军府挂起了白绸,丧事昭告了众人,连万俟修都因此而向皇帝请假了,将军府的丧事已经闹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可是武临清却偏偏不信,他那日眼看着谢君南将人带走了,那明明便是自己的男妻,怎么能任由外人将他带走?

    灼华死了,那怎么可能,即便那日灼华被自己的奶奶让人杖受了伤流了血,可也不应该是如此轻易的就没了才是。

    他不信,他怎么都不相信。

    灼华的名字,从他口中出来,不谢君南拳头紧握,连寒素也忍不住上前给他一拳,狠狠抓着他的衣服:“武临清!灼华已经死了!是被你武家人害死的!当初谢君南将他送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成了!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万俟修出来直接死了你也不过只是被皇上苛责两句而已!可你这样有意思吗!灼华在时你就不曾好好珍惜他!他死后你又一副情深不倦的模样,你做给谁看!”。

    谢君南猛地甩袖,他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与他这么多作甚?他若是明白,灼华也不会……”。

    武临清略微艰难地仰头:“我只是……想再见灼华一面而已……”。

    “不可能!”大门里,万俟修阔步走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叠纸张,刚站定就全都朝武临清身上扔了过去。

    武临清怔愣,微微睁大了眼。

    那些纸张,散落出来,飘落地上,不过须臾就被雨水湿。

    武临清眨眨眼,他伸手去捡了一张,勉强只能看见那晕开的字迹上面,写着几句满腹委屈而又心酸的话……

    “这些全都是灼华让人给我信,可是我一封都没有收到,这些信,全被你娘让人给扣下了,若不是灼华出事,我让人去查探,我竟然不知道,你武临清你武家居然是这样的人!就因为我不肯帮你向皇上进言,你们就这么对待灼华!娶女妻!你倒是会算得很!”。

    提及那些事情,万俟修也是格外的咬牙切齿。

    这世上就是这样的人,不靠着自己的本事,非要想走裙带关系,一旦有人不答应,即便是亲戚也是能翻脸就能立即翻脸的。

    万俟修虽然厌恶裙带关系,但只要武临清能好好对待灼华,两三年后,万俟修也未必还会不肯帮他,万俟修要得是人心,是能力,而不是好高骛远自以为是。

    只是这些,武临清并不知道。

    天际闷雷阵阵,雨声哗哗。

    武临清因为伤势撑不住昏厥过去,最后他是被武家的下人给抬回去的。

    谢君南站在那里,他早已浑身湿透,微微眯眼,仰头看着这阴沉沉的天,谢君南抚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忽而在将军府的大门前,朝着相国寺的方向跪了下去。

    万俟修与寒素都是一惊,急忙上前拉他:“四郎,你这是作何?”。

    谢君南朝着地上俯身叩头,回道:“相国寺的普光禅师,我若是想要菩提木,便要我表明诚心,只要我从这里,三跪九叩,进了相国寺到菩提佛像跟前,或许他能给我菩提木”。

    万俟修惊愕:“三跪九叩?这样的天气,你这么一路去了相国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没关系,我身体结实,受得住”谢君南浑不在意。

    寒素还想再,却听万俟修道:“这几日,天气阴沉,灼华还能再等一等,等天气放开了,他便等不了,这件事拖不得”。

    已经死了灼华怎么会等不得?

    等不得的、是灼华的尸身,放置时间越久,越是不利,若是天气热了起来,尸身还会发臭,谢君南怎么会敢耽搁。

    大雨漫天,虽有闷雷阵阵,但好在并无闪电。

    将军府门前,谢君南一路跪一路磕头,弯腰俯身,额头碰地,每一下,他都做得十分到位。

    陈氏与李沐听下人进来起的时候,两人急忙跑出门去,谢君南这三跪九叩,已经行到了大街上,直引得左右两边酒肆里,屋檐下的众人观看不止。

    陈氏眼眶通红,她不明白谢君南这么做是为什么,只冒雨跑了出去,将他拉住:“四郎!这么大的雨,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

    谢君南起身往前走了三步,跪下叩头:“伯母,雨大,你快回去吧,免得一会你病了”。

    “四郎……你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谢君南只:“我想要求菩提木,相国寺的菩提木据带有灵性,若能为灼华求来一支,也能让他黄泉路上好走”。

    陈氏明显怔住,睁大眼愣愣的盯着谢君南看,竟是再不出一个字来。

    谢君南绕开陈氏,继续往前行去,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别陈氏没有将他给拉起来,便是谢府的老太君等人来了,也没能将谢君南给拉起来……

    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别人不知,谢君南心里却是明的。

    他这是……在赔罪,也是为了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当初在九溪村,如果他能再进一步,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灼华不会受武临清所骗,不会随武临清来了京城,最后也不会……一尸两命……

    而这些都发生了,可当时呢?自己在哪?

    逃了。

    当时的谢君南忍耐不住,他见不得武临清时时向自己炫耀的姿态,便忍不住逃了,他倒是走得安心了,可是灼华却一日不如一日,弄得最后……那般结果。

    如果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

    倘若能重来一次,谢君南不会再给武临清机会哄骗灼华,他一定及时抓住灼华,将灼华带回京城,用尽一生,待灼华好的,只是可惜……

    没有重来。

    大雨下了一天,天色黑了,谢君南才终于又上了相国寺,他步子踉跄,脸色苍白,可那双眼底的坚定,却依旧不减,最后,他入了寺门,来到寺院中那颗菩提树前……

    雨势骤减,只有冷风徐徐。

    一众僧人莫不惊愕,一个个都忍不住仰头朝天上望去。

    谢君南由无所觉,他只来到了那菩提树下的佛像前,跪下叩头,诚心祈求,普光禅师能赐他一支菩提木,他只要一支而已……

    夜空中,闷雷一响,可雨势竟是骤然停下。

    禅房里,普光禅师推门出来,他看着那跪在菩提佛像前的人影,不由得微微摇头,轻轻叹息。

    谢君南听得动静,抬头朝他看去:“禅师……”。

    普光禅师并不话,他只走上前去,从佛像的身侧,折了一支菩提树的枝丫,递给谢君南:“置于口中便可”。

    谢君南双眼兀然一亮,他接过菩提木的枝丫,朝着普光禅师又一叩头,便强忍着心绪,又连夜冒着山路湿滑离开了相国寺。

    寺内,景观楼,有一袭白衣道袍的男人,与普光禅师立在这里,两人的眸光都是看着谢君南的方向。

    “谢臻是个痴得,他这重孙,没想到比起他来,简直是毫不孙色”男人轻叹,眼底却是带着几分浅浅笑意。

    普光禅师道了一声佛号,才:“缘分未尽,且帮一把”。

    男人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随性的话音,传入普光禅师的耳中:“我是不会为了这种傻子,耗损自己修为的”。

    普光禅师只望着那山脚方向,淡淡勾起嘴角:“你不愿意,有人愿意便是了”。

    是谁愿意?

    除了普光禅师并无人知道。

    而谢君南,在拿到了菩提木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得回了将军府,只是这般折腾,到了将军府时,天已大亮。

    一身狼狈的谢君南,与往西里那风流倜傥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但凡是看见他的,无一不是惊讶的,谢君南顾不上他们的目光,只回了房间简单沐浴之后,便起身去了灵堂。

    棺木里,灼华躺在里面,面容安详恍若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