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三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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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季榆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的时候, 夜已经深了,浅淡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泛起莹莹的光芒。

    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季榆靠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腕上那枚浅绿色的玉石上。

    这件物品的使用方法, 早在他第一次占据那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的时候, 就已经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只不过他一直未曾主动去使用罢了。

    一丝细微的凉意从指尖传来, 尽管耳边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但季榆却已然知晓了通讯的联通。

    偏着头思索了片刻,没能想出什么需要传达的信息,季榆又很干脆地切断了联系。

    正喜滋滋地准备迎接某个人的初次通讯的容漆:……(╯‵□′)╯︵┻━┻

    再这样欺骗他啊感情,信不信他翻脸啊?!

    又眼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自己想要的动静,容漆终于捂着自己受伤的心脏,可怜兮兮地睡觉去了。

    他决定,等下次那个家伙回来的时候, 他一定要好好地折腾对方一顿。

    嗯……趁着对方没醒的时候, 在那张脸上画个自己的头像怎么样?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季榆睁开眼睛, 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样子的时候表情……好吧, 这个人貌似压根就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而做出什么正常的反应,容漆叹了口气, 脸上露出了些许悻悻的神色。

    总觉得,老是和这样一个人相处,就连他自己,都要变得无趣起来了。

    风吹起了窗帘,几只迷失了方向的萤火虫趁机溜了进来,在不大的房间里绕了几圈,最后停留在了有着花朵造型的台灯上,一下一下地发出萤光。

    季榆愣愣地看着屋顶的横梁,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自从失去了感受某些情绪的能力开始,做梦对他来,就变成了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每当他陷入沉睡的时候,就如同一台停止了运转的机器,连那仅有的与人类相似的伪装,都被剥除了开去,仅剩下冰冷的外壳,不带丝毫生命的痕迹。

    便是季榆,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他是否在自己未曾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在那个世上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有敲门声传来,季榆怔了半晌,才起身披上外衣,过去开了房门。

    “那、那个,”见到季榆那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门外站着的人显得有些紧张,“君昊他醒了,”许是觉得自己为了这一点事就将人吵醒,那人的头垂得低低的,丝毫不敢与季榆对视,“我觉得……应该过来告诉你一声。”

    毕竟这个人昨天为了池君昊的事情,一直忙到那么晚。

    想到这里,尹苍羽的头不由地低得更低,心中也对自己这般冒冒失失地就跑过来的举动,生出了些许后悔来。

    昨天夜里季榆安顿好了他们之后,似乎还去看望了对方病中的师父,定然睡得很晚,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充分的休息,可他却一大早地就来这里,搅了对方的清梦。

    尹苍羽的嘴唇嗫嚅着,却不知道自己这时候道歉,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带着些许温度的阳光照在地面的积雪上,有些晃眼,季榆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在了面前这个低垂着头的少年身上。

    像是终于从那个久违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一样,季榆沉默了一阵,才出声道:“我马上就来。”

    完,也不去理会眼前的人的反应,径直转身回了屋。

    看着面前合上房门,尹苍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的神色,有些不确定自己这会儿是该回池君昊那边去得好,还是该站在这儿等季榆出来。

    还不等尹苍羽想出个所以然来,他跟前的房门就再次被开了。

    “走吧。”依然穿戴整齐的季榆看了尹苍羽一眼,越过对方往前走去,未曾束起的发丝被微风扬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又垂落在他的肩头,无端地为他冷淡的眉眼增添了一分柔和。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尹苍羽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跑着追了上去。鞋底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面,发出轻微的“嘎吱”的声响。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季榆侧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步子略微一顿,回过身接住了不知绊到了什么,险些摔倒的人。

    “心。”稍显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尹苍羽揉了揉被撞得有些发酸的鼻子,一抬起头,就望入了那双黑沉得有如最深邃的夜空一般的眸子里。

    嘴唇开合了数次,仍旧没能将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句道谢的话语给出来,隐藏于就那样傻愣愣地被对方牵着往前走去。直到季榆在抵达了目的地之后松开了他的手,尹苍羽才猛地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好一会儿都不出话来。

    季榆见状,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才如同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伸出手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不必与为师客气。”他道,那比之平日里多了一分温和的嗓音里,带着一股难言的磁性,让人控制不住地就想沉溺进去。

    许是对方掌心的温度太过温暖,尹苍羽好半天才意识到季榆了什么。

    这是这么多天的相处当中,这个人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自己。

    转过头看着边上依旧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表情的人,尹苍羽犹豫了好半晌,才用带着些心翼翼的语气,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声:“师父……?”

    季榆闻声偏过头来,一双黝黑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尹苍羽的身影:“何事?”

    见到季榆那理所当然一般的反应,尹苍羽不知怎么的,陡然感到鼻子一酸,眼眶中有水雾弥漫开来。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形容不出自己这一刹那的感受,只觉得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一瞬间一齐涌了出来,相互混杂在一起,让他难以分辨。

    许是没有料到尹苍羽会是这样的反应,季榆下意识地抬起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又收了回去,眼中难得地显露出少许无措的神色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刚才到底错了什么,才会让对方露出这个模样。

    “对、对不起,”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奇怪,尹苍羽赶忙伸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液体,有些慌乱地解释着,“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一下子没忍住……”

    在昨天季榆看过来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法再成为这个人的弟子了。

    尽管尹苍羽十分清楚,无论他究竟是记在季榆还是罗蔚衡的名下,除了名义上有所不同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在想到池君昊会代替自己,给面前的这个人递上拜师茶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被季榆,也被池君昊。

    纵然在心底对自己无数遍这样的感受没有任何根据,但他就是无法将之从脑海中抹去。

    “我……”尹苍羽的双唇微张,却只出了一个字,再没有了下文。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季榆没有选择池君昊作为自己的徒弟,比如对方是不是真的想过将他记在罗蔚衡的名下,又比如,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就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徒弟——可看着眼前这个眉头微蹙,双眸中带着些许担忧与慌乱的样子,那满腔的疑问,就无论如何都不出来了。

    他蓦然意识到,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淡的模样,只需要细细观察,就能从对方的眼睛里,分辨出那藏得并不深的情绪。

    “我只是……”扬起唇角,朝季榆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尹苍羽眼中的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太开心了。”

    真的……太开心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只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能让他开心到这样的地步。

    听到尹苍羽的话,季榆略微怔了怔,忽地明白了什么,出声道:“昨晚我喝了拜师茶。”

    他本就不是那种喜欢那些繁复的礼仪的人,于他而言,这便是拜师所需要的所有步骤了。

    尹苍羽闻言眨了眨眼,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的神色。他实在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给对方递拜师茶这样的事情。

    ——如果非要的话,他昨天晚上充其量不过是在看到季榆露出疲惫的神色的时候,主动过去为对方倒了一杯茶而已。

    难不成,这两件毫无任何干系的事情,也能算到一块儿去?

    看出了尹苍羽眼中的疑惑,季榆没有解释,只是再次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而后便伸出手,推开了池君昊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苍羽,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季榆,池君昊停顿了一下,“你们来了。”

    “唤我师兄便是。”察觉到了池君昊的停顿,季榆出声道。

    若是池君昊拜入罗蔚衡的门下,那边与他是平辈,而他不论是入门时间,还是年岁都要长对方许多,理当应得上“师兄”这个称呼。

    听季榆这么,池君昊的面上不由地流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来。

    方才季榆和尹苍羽在门外话的时候,并未压低声音,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在了耳中,但亲耳听到这话从季榆的口中出来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心中到底为什么,会抱有这样微渺的期望。

    扯起嘴角,向走近的两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池君昊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师兄。”

    季榆闻声略微点了点头,走到池君昊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覆上了对方的额头。

    池君昊的体温比起常人来还是要高出少许,但相较于昨天,却是好了太多。想来只要按照刘伯庸所吩咐的,再服上几贴药剂,就能彻底痊愈了。

    又询问了几句池君昊当前的感受,确定对方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季榆才收回了手,开口道:“师弟的拜师礼,等到身体痊愈了再举行吧。”

    罗蔚衡身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收徒之事自然不可能如他这般轻率——直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季榆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不当。

    就算他和罗蔚衡之间的关系的确亲密,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够那样轻而易举地替对方在这种事情上做出决定。也亏得罗蔚衡对他的性子向来了解,不会为了这种事而生出气恼的情绪来,甚至还想了法子替他收尾……不得不,人的一辈子,能够有这样一位至交好友,已是最大的幸事。

    “罗师叔事务繁忙,无法抽搐足够的时间,亲自教导师弟习武,”到这里,季榆停顿了一下,“师弟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此处住下。”

    即便并未明,但他话里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清楚了。

    显然没有想到季榆会出这样的话来,池君昊呆了良久,才猛然醒过神来。

    纵使不记得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明白季榆想要做到这一点,定然是费了不少的功夫。而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池君昊不认为会有除了自己之外的理由。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似的,让他连发出声音都有点困难,只感到鼻子一阵阵发酸。

    池君昊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病情所造成的,他平时根本就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

    “嗯,”低低地应了一声,池君昊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多谢师兄。”他着,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不明显的哭腔。

    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碰到的这一个两个人,都毫无来由地哭上了,季榆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果然……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吧?

    “好好休息,”莫名地感到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原就不擅长应付这种问题的季榆沉默了一阵,索性找了个理由站了起来,“我去找宋长老拿你们的衣服。”

    虽九华山对于门下弟子的衣着并无严格的要求,但除非离山游历,否则大多数人都还是穿着印有九华山的标识的服饰的。

    这些东西,通常会由专门负责此类事务的弟子送过来,但这种时候用作离开的借口,却是再合适不过。

    更何况,季榆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请宋长老去自家师父那里走上一趟,要不然的话,他还真无法确定,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然后果不其然的,季榆再一次被那实力差了自家师父一截,却从来都撵着自家师父到处跑的人,从屋子里直接扔了出来。

    “东西我会让人送过去的,”鬓角已经有些斑白的男子眯着眼睛看着门外稍显狼狈的人,唇边带着一抹冷笑,“你还是回去好好地看着那个老不死的吧,免得那把老骨头什么时候就被星月湖里的鱼给啃了!”

    “……”盯着这个年纪几乎是自己两倍的长者看了一会儿,季榆不知怎么的,突然福至心灵,“宋长老吃醋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刘师叔祖似乎过,这次他师父是为了讨好宋长老一个刚入门的女徒弟,才闹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而回答季榆的,是从房间里飞出来的一个茶杯,以及那在他的面前,重重地合上的房门。

    “所以,”罗蔚衡强忍着笑意,看着眼前被泼了一身茶水的人,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这就是你被泼了一身茶水的理由?”

    这家伙不至于傻成这样,看到茶杯飞过来都不躲吧?

    起这件事,季榆的眼中就不由地流露出些许懊恼的神色来。

    以宋长老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真的和季榆这个辈计较,就算真的气急了,也绝不会下什么重手,然而,就在季榆闪身避开了那个茶杯的时候,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拿手里的茶水泼了他一身。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那个女孩随手将手里的茶壶一扔,动作无比迅速地从窗子里窜进了宋长老的房间——在这其间,对方还不忘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罗蔚衡:……

    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露出同情的表情比较好?

    眼角抽了抽,罗蔚衡终于还是没忍住,把头埋在桌子上闷闷地笑了起来。

    其实这一次张首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些留在山上的人心里头都清楚得很,毕竟对方和宋长青之间的事情,在九华山上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也就是季榆许久都没有回山的人,才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长青的那个徒弟,是他上一回下山的时候带回来的,似乎有少许血缘关系,样貌与他有几分相似。张首阳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到的,竟误以为那是宋长青在外头的私生女,成天巴巴地跟在她的身后不,还妄图用美食诱哄那个家伙开口喊他“爹爹”。

    ——理所当然的,张首阳的这些行径,被宋长青发现之后,立即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揍了满头包,但早就对此习以为常的张首阳,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弃。

    “然后呢?”见罗蔚衡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季榆忍不住追问。

    他不知道张首阳和宋长青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宋长青这个名字,确实是他的师父这一生当中,最为在意的三个字。

    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一牵扯到这个人,张首阳都一定会扔下手上的事情,不顾一切地赶到对方的身边。

    可惜的是,直到那天尹苍羽带着魔教的人几乎屠尽了九华山满门,宋长青才终于褪去那用以保护自己的外壳,将那具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

    “然后啊……”罗蔚衡看了季榆一眼,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传里生活在星月湖中的那种鱼,从一开始,就是张首阳所编造的。

    在许多年之前,那两个人都还是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似乎是了什么赌,在那之后,有关那东西的传,就那样散布了开来。

    “张师兄问那个丫头,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宋师兄喜欢上他,”垂下眼转着手中的酒杯,罗蔚衡轻轻地叹了口气,“丫头转头就原模原样地去问了宋师兄。”

    让张首阳去星月湖里抓鱼的要求,并不是丫头提的——充其量,她也只不过是在这其中,扮演了传话的角色。

    “这些事情,”仰头将杯子里的酒给喝了个干净,罗蔚衡笑了一下,“还是那个丫头和我提的。”

    那个丫头尽管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缘由,却也能感受到身边之人的情绪。

    在知晓张首阳真的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在那冰寒刺骨的水中待了整整一个日夜,最后硬生生烧晕了过去之后,宋长青在自己的院子里坐了一整个晚上。

    “我知道师父哭了,”丫头这么,“虽然师父没有哭,但我知道他哭了。”有些颠三倒四的,却能够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她难过的心情。

    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做了不对的事情,惹得师父伤心了,就把张首阳划入了坏人的范围,连带着季榆都一块儿讨厌上了。

    “那个丫头,其实没有什么恶意,”朝着季榆笑了笑,罗蔚衡开口道,“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季榆点了点头,并未多什么。

    他当然不可能和那样一个孩子去较真,他只不过是……有些不上来,自己这会儿心中是什么感受罢了。

    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多载,季榆至今没有碰上那个能够让他动心,并为之疯狂的那个人,对于那种感情所带来的甜蜜与酸痛,他总是无法透彻地去理解,可是如今,他却似乎有些明白这其中的滋味了。

    “情之一字,让人生,也让人死,”看出了季榆的想法,罗蔚衡轻笑着开口,“来一杯?”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看向季榆,神色间带着些许征询之色。

    “你知道我从不饮酒。”季榆摇了摇头,拒绝了罗蔚衡的提议。

    自从少时被自家师父哄骗着喝了整整一壶酒下肚之后,他就再也没沾过这东西。

    “真没意思,”罗蔚衡见状,忍不住轻啧了下舌,“那只有苦味儿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一边着,他还一边斜着眼看着季榆面前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清茶,面上满是嫌弃的神色。

    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对这种东西,生出什么喜爱的情绪来的。

    “对了,”抱怨完之后,罗蔚衡也没有再去什么劝酒的话,转而问起了池君昊和尹苍羽的情况,“你带回来的那两个家伙呢?”

    将两个刚到九华山——其中有一个还身体不适——的家伙,就那样扔在一旁不顾,这做法,可着实有些不符合这个人的性子。

    听到罗蔚衡问起这个,季榆的动作顿了一下,好半晌没有话。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今日的事情太过古怪,他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起。

    见到季榆的表情,罗蔚衡的眉梢略微挑了挑,面上浮现出感兴趣的神情来。

    能够让这个家伙露出这样的神色的,肯定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季榆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了——实话,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君昊还可以是因为烧还未退的缘故,毕竟通常情况下,生病的人总是比往日里要更加脆弱敏感,情绪波动也更大,但尹苍羽的表现,却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对方其实并不想当他的徒弟?所以在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拜了师的时候,没忍住就哭了出来?还是对方觉得他收徒太过草率,没有将人放在心上?

    越想越觉得问题是出在了自己的身上,季榆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觉得,他也许将为人师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单要弄清楚自己的徒弟的心思,就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

    “你……”看着季榆一副认真地困扰的模样,罗蔚衡不由地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受欢迎啊……”

    明明满满算的,他和那两个家伙相识,也不过是半月不到的时间不是?

    相比较起来,他就显得凄凉得多了。

    想一想昨天那可怜巴巴地看着季榆,希望对方能够把自己留下的池君昊,再想一想之前自个儿意图收徒,结果连着碰了三次壁的倒霉经历,罗蔚衡就想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他有的时候都控制不住地想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夜叉的脸,才那么不招孩子喜欢。

    罗蔚衡觉得,凡是拜入自己门下的人,必然没有好下场的这个流言,会那般广为流传,原因并不在那两个倒霉的徒弟身上,而在那三个一听他的名字,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的娃娃身上。

    他又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至于这样吗?

    稍显哀怨地看了季榆一眼,罗蔚衡表示,他都要控制不住地对这个人生出嫉妒的心思来了——尤其在他想到,旁人听他的徒弟由季榆来教导时,脸上极有可能会出现的庆幸与了然的表情的时候。

    明明他比这个家伙更擅长带孩子……呸,教徒弟好吗?!

    被罗蔚衡看得有些不自在,季榆有些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怎么了?”

    “我长得没你好看吗?”然而,罗蔚衡却压根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一时之间没能明白过来罗蔚衡这句话的意思,季榆的面上少有地浮现出茫然的神色来,看着倒是挺新奇的。

    “我架没你厉害吗?”不等季榆回过神来,罗蔚衡就再次开口了,这个问题却是比之前简单了许多。

    “还是我的口才没你好?”没有给季榆回答的机会,罗蔚衡又问了一句,“我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喜欢呢?”

    季榆:……

    到了这时候,就是他也反应过来,对方其实并不需要他给出任何答案了。

    听着面前的人跟得不到糖果一样的孩子似的,问了一连串事实上答案都显而易见的问题,季榆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了些许无奈来。

    这个人,总是在这些事情上,有着改不了的孩心性。

    以罗蔚衡的身份和实力,若是他真的想要收徒,争抢着送上门来的人,定然不在少数,只不过比起天赋与其他东西来,这个人更为看重的,是性情相投罢了。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沉默了片刻,季榆突然出声问道。

    在尚未经过对方的同意之时,就擅自做出了替对方收徒的决定,之后又因为自己心中生出的一丝不忍,做出了近乎出尔反尔的事情来,最后弄得罗蔚衡的徒弟名不符实……这样想来,即便是季榆,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比过分。

    “瞎什么呢,”见季榆一不心钻进了牛角尖,罗蔚衡顿时笑了起来,“当初让你找着机会给我收个徒弟的不是我吗?”

    虽然那不过是他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但以这个家伙的性子,估计还真就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了呢。要不然,他可不觉得对方真的会做出这种越俎代庖的事情来。

    “起来,连我自己都不一定记得的事情,你居然都还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忽地想到了什么,罗蔚衡看着季榆的视线中,带上了几分调侃,“我可真是有点儿受宠若惊呢……”

    “尽管我不招人喜欢,但至少我招你这个招人喜欢的人喜欢,”摇头晃脑地着这么一句绕口令似的话,罗蔚衡的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别具深意的笑容,“不是吗?”

    然而,季榆听了他的话之后,却并没有如以往一样,或配合地顺着他的话上两句,或一脸严肃地反驳他的内容,反而在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轻声道:“你醉了。”

    罗蔚衡闻言,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反驳,但话还未出口,他就蓦地意识到自己在这时候这种话有多不合适了。

    以他和季榆的关系,偶尔开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他们刚了张首阳与宋长青之间的事情,这会儿再谈起这个,这里头就难以控制地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刚想个哈哈将这件事略过,罗蔚衡对上季榆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双眼,陡地就忘记了发声的方法。

    他上次见到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了?

    自从季榆两年前下山游历开始,两人之间就连书信,都变得少了起来,乍一见到对方,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认了。

    ——并不是外貌有多大的改变,而是只要见到对方站在那儿,他就仿佛能够感受到那隔在两人身前的那两年的时光。

    他努力地想要装作见不到那一道清晰无比的沟壑,可到了最后,却终究无法不承认,这个人终究是和下山之前,不一样了。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罗蔚衡拿起面前的酒壶灌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是有些醉了。”

    醉得他都险些以为,自己对面前的这个人……生出了什么别的心思来了。

    醇香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带起灼烧一般的温度,罗蔚衡放下酒壶,没有去看由于自己的话语略微愣怔的季榆,站起身朝屋外走去:“走吧,”他,“去看一看我那个还没进门的徒弟。”

    “这不科学啊!”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季榆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他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跟在罗蔚衡的身后出了房间。

    “这家伙都和原主认识了那么久了,两个人一直以来都清清白白的,怎么你一来就变味了?”听到那那再次出现在脑中的声音,季榆看了前头的人一眼,右手仿佛不经意一般,轻轻地划过手腕上的玉石,“你又没有传中的汤……”顿时,那才了半截的话戛然而止,脑海中又恢复了原先的沉寂。

    加快了脚步跟上了罗蔚衡,季榆转过头,看着眉宇间难得地带上了些许焦躁的人,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我是不是错了什么?”

    季榆觉得,或许他昨天夜里休息的时间太短了些,导致他今天的的脑子都有些不够清醒,总是连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都总是意识不到。

    “……没有,”知道要是自己不回答,这个家伙肯定又会想到其他地方去,罗蔚衡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只是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怎么更为合适,“……今天喝得确实多了些。”

    然而,平日里他分明随口就能为自己拉扯出一大堆的借口来掩饰,这会儿却只能想到这样拙劣的理由。

    “你上次在栗山顶的时候,喝了整整十坛酒。”果然,罗蔚衡的话才刚完,季榆就皱着眉头反驳了回来。

    听到季榆的话,罗蔚衡顿时愕然了一瞬,继而又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怎么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你都还记得这么清楚?”

    “和师叔有关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季榆很认真地回答。

    罗蔚衡的性子太过特立独行,每回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总会做出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他便是想忘都忘不了。

    但他的这句话,落在了这会儿本就对自己的某些想法,生出了动摇的人的耳中,就显得什么其他的意思了。

    心脏不受控制地一跳,罗蔚衡仔细地量着季榆,想要从这个人的脸上,找到点什么——然而,除了对方眼中那愈渐加深的疑惑之外,他什么都没能找到。

    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庆幸,罗蔚衡收回视线,自嘲一般地笑了笑。

    要是哪天这块榆木疙瘩突然开窍了,那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

    “我觉得我今儿个买回来的那些,肯定是假酒,”往边上迈了两步,罗蔚衡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搭在了季榆的肩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定里面还下了药呢,不然我怎么可能喝醉?”

    季榆:……

    这个家伙,睁着眼睛瞎话的本事,是不是又长进了许多?

    季榆略显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也不去戳穿对方的谎言,只伸手扶住了罗蔚衡有些下滑的身体,缓步向前走去。

    每个人都总会有些不想的事情,他不该对事事都追究到底。

    “要不要去我的房里休息一会儿?”扶着罗蔚衡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季榆终于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

    万一罗蔚衡真的感到不舒服呢?对方喝的酒,毕竟也不算少了。

    看出了季榆的想法,罗蔚衡不由地将头埋在他的肩上,闷闷地笑了起来。

    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个人都还是和当初一样有趣。

    “好,”索性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季榆的身上,罗蔚衡弯起眸子,“你背我吧,我走不动了。”

    季榆:……

    他刚刚,是不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