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五穿(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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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愣愣地仰着头计算了一下得有几个自己, 才能达到那张床的高度,季榆猛地回过神来,用力地甩了甩脑袋。

    ……这东西到底有多高, 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躺到那玩意儿上面去。

    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下四周, 确定不会突然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一个人,尖叫着大喊“这里有蛇”之后, 季榆尾巴一晃, “哧溜”一下钻进了床底。

    原本就被开了一条缝的房门随着他的动作, 被往里带开了少许, 发出的些微声响惊醒了靠在床边盹的人。

    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朝似乎是被风除开的房门看了看, 许清容好一会儿才从那恍惚的睡意当中清醒过来,伸手按了按有点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走了过去。

    把房门心地合上之后,许清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像是忽地醒过神来一样,转过身朝躺在床上的人看过去。

    最近这几天,止疼药似乎已经起不到多大的效果了,这个人总是疼得整晚整晚都睡不着, 这会儿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 但下一秒, 她却又有可能会被那一直不会消失的疼痛, 硬生生地疼醒。

    看着面前的人那苍白得几乎见不到一丝血色的面庞,许清容抿起了双唇,眼中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些许痛苦的神色。

    医生并不建议进行手术——到了现在这种程度, 就算做了手术,也不一定会有多少效果——可即便只是继续保守治疗,他也仍旧不知道,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守着这个人多久。

    大概夜晚确实容易勾起人们悲伤的情绪吧,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孤寂感,能够令人发疯。

    注意到床上的人那略微颤动的眼皮,许清容的手指一颤,赶忙压下了脸上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和平时差不多的笑容来。

    在有必要的时候,每个人,都能成为最好的演员。

    然而,床上的人似乎只是做了一个不那么美妙的梦,在轻声嘟哝了一句听不明白的话语之后,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清容见状,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走到床边重新坐了下来。

    只是这会儿,他却是一点都不想睡了。

    转过头,看着窗外那点缀在黑暗中的灯光,许清容突然就有点发怔。

    他想起了那个本该被他们成为家人的男人,想起那个人在起自己当初是如何为了家庭的责任,而痛苦地放弃了一生的挚爱时,那昂扬与激动的表情,不知怎么的,他就有点想笑。

    ——要是那个人真有那种放弃一切,去追寻自己真爱的勇气与担当,又怎么会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哪怕只是再往后拖延一阵,哪怕只是让他的母亲安心地走完最后这一程——他或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对那个人,厌恶至此。

    但是,如果真让此时正躺在床上的这个人来选择,估计她反而会更乐意现在这样吧?

    要是按照对方的性格,肯定会觉得自己就连最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活在别人营造的谎言当中,是一件极为令她感到恶心的事情吧?

    这个人,本来就是宁愿遭受苦难,也觉不愿蒙受欺骗的要强性格——和他一点都不一样。

    想到这里,许清容忍不住就轻声笑了起来。

    明明时候,他还总是被人不管是性格还是长相,都更比较像妈妈的来着。

    唇边的笑容倏地淡了下去,许清容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一时之间连自己都有点弄不清,他这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带着些微凉意的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病房里有些厚重的窗帘跟着略微晃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什么引人注意的声响。

    许清容转头盯着那垂下的窗帘看了一会儿,伸手想要去把窗户关上,却忽地感觉到自己的裤脚被什么东西往下扯了扯。

    手上的动作顿时一顿,许清容低下头看过去。

    “你是……”一眼就认出了盘在自己的脚边,昂着头看着自己的东西,许清容的面上不由地浮现出些许惊讶的表情来。

    这个世界上,有着这样生动的表情,还会主动亲近人类的蛇,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一条了。

    许清容还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个家伙——事实上,在之前对方一声不吭地离开之后,他就以为,自己以后大概都没有机会再见到这条,似乎能听得懂人话的蛇来了。

    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眼前这个东西的脑袋,许清容的唇边多了一抹真切的笑容:“你怎么来这里了?”

    但话才一出口,他就自己先笑了出来。

    这个家伙一出现,就主动凑到他边上来了,对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应该再明显不过了吧?

    他可不觉得,这么一条聪明的蛇,会无缘无故跑到医院这种在某些方面来,管得格外严格的地方来到处乱晃。

    “不好意思了,”看到面前的这个家伙似乎对自己的举动很是享受的样子,许清容的唇角略微弯了弯,“今天我这里没有草莓慕斯。”

    其他的水果倒是还有一些,就是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吃这些。

    见许清容把自己当成了那种特意来这里要甜点的贪吃鬼,季榆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脑袋一歪,避开了对方的动作,张口就把那两根在自己的头顶作乱的手指含在了嘴里,拿牙尖轻轻地磨了磨。

    ——现在这个样子,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就咬下去。会不会吓到许清容两,手指这地方可不是脚脖子那种肉多的地方,要是他一不心给咬穿了怎么办?

    看了一点儿都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表现出什么惊讶害怕的情绪的许清容,季榆有点无趣地松了口。

    他觉得,肯定是他来到这个城市的方式不太对,要不然怎么他碰上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不怕他?

    像是看出了季榆的郁闷,许清容安抚似的点了点他的脑袋,看着他显得越发郁闷的表情,笑得更欢了。

    可能是眼前的这个家伙的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好看的缘故,许清容就是有种对方不会伤害他的直接——再了,就算他真的判断错了,他这会儿可就待在医院里,再怎么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许清容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某个东西的腮帮子。

    该怎么……手感意外的好?

    看到季榆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流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的双眼,许清容的嘴角无意识地往上翘了翘。

    似乎每次见到这条蛇,他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更喜欢和一些动物接触的原因?

    发现季榆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许清容趁机又多捏了两把。

    季榆:……

    再这样把他当成玩具,他就要炸……炸鳞片了!

    一尾巴甩开了某个好像继续折腾的人的手,季榆略微立起身子,紧紧地盯着许清容,试图以此来显示自己的不满和和抗议。

    只不过,由于两者之间的体型差距,他的样子,在许清容的眼里,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就是了。

    轻咳了一声,压下唇边的笑意,许清容收回了还想再戳一戳某个东西的手。

    要是他真的逗得太过,把对方给惹急了,扭头走了怎么办?

    许清容可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去找这样一条随便找一个角落里,都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家伙。

    “我这里还有点剩下的草莓,”抵着下巴想了想,许清容轻声问道,“要吗?”

    既然这个东西喜欢吃草莓慕斯,想必应该不讨厌草莓才对?

    听到许清容的话,季榆不由地有些意动,但随即他又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连忙用力地摇了摇头。

    ……他才不是那种用水果就能够收买的妖怪!

    尽管许清容之前就觉得眼前的这个家伙不定听得懂他话,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得到这么明确的回应,忍不住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但不上来为什么,这种本来应该算得上是诡异的事情,他这时候却是一点意外和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明明这样的时间和环境,最容易让人联想到鬼故事才对。

    “那……”弯了弯眸子,许清容张口正算再点什么,却看到季榆张开口,咬住了他的衣袖往下扯了扯,而后转过身,动作无比利索地钻进了床底下。

    被季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弄得一愣,许清容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见钻入了床底的家伙,又探出了头来。而一张看着显然还是崭新的影碟,则被他拿尾巴推了出来。

    一点点的把那张自己带过来的影碟推到了许清容的面前,季榆有些得意地昂起了头,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他才不会和之前在摄影棚里那次一样,犯那种直接凭空变出一个东西来,暴露自己妖怪的身份的错误呢!

    “给我的?”看出了季榆的意思,许清容伸手拿起了地上的影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通人性的东西特意来这里看他还不算,居然还给他带了礼物。

    看来之前他的钱包和钥匙,果然也是对方找到,专门去店里送还给他的。

    ——一条助人为乐的蛇?

    忍不住弯了下嘴角,许清容居然觉得这个词和眼前的东西,格外的相配。

    低下头看着手里拿着的东西,看到封面上那熟悉的人,许清容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他一直都知道度一方是个挺有名气的演员,只是他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在意,也就没有有意去翻出对方出演的片子看过。要是现在让他出度一方参演过的片子,他估计也就只能报出几个名字,而这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给我这个?”不明白为什么季榆会给他送这个过来,许清容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

    他算不上度一方的粉丝,也没有特别热衷于电影的爱好,就是偶尔和人一起去电影院,也都是别人挑的片子——不过,不定这个家伙,其实只是在路上捡到了这个东西,就给他送过来了?

    毕竟一条看起来并不是由人饲养的蛇,应该不可能自己跑到店里去,买这样一个东西吧?

    只觉得某个家伙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从助人为乐的可爱变成了喜欢收集路上捡到的各种东西的拾荒者,许清容的唇边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些许笑意来。

    然而,听到许清容的话之后,季榆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发现对方真的不知道这一点之后,才用尾巴缠上许清容的手腕,往病床的方向拉了拉。

    也是有点巧了,床上的人恰好在这时候突然咳嗽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因此而蜷了起来,显然很是不好受。

    听到床上的动静,许清容猛地站了起来,那因为起得太急而导致的晕眩感,让他控制不住地晃了两下,等他稳住了身子的时候,却发现本来还应该待在他的脚边的季榆,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床头,缩在枕头上,亲昵地蹭着躺在那儿的人的脸颊。

    而那以往在这个时候,早就应该因为疼痛醒过来的人,则满满的松开了眉间的褶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眼前的这一幕,本来看起来应该显得很是古怪,可看到那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的人,许清容却只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都不知道有多久,再没有看到这个人睡得这样安稳过了。

    确定面前的人睡着了之后,季榆地舒了口气,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虽然做不到像某些里的妖怪一样,能够轻轻松松地就治好一些人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但让一个原本就已经足够疲惫的人,好好地睡上一个觉这种事,他还是能做到的。

    稍显得意地卷了卷尾巴尖,季榆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身子略微一僵,好一会儿才带着点忐忑地转过身来,对上了许清容那明显带上了些许探究的眼神。

    ——刚才他的那一番举动,应该也许可能……还是能用“有灵性”三个字解释过去的吧?

    发现自己貌似一不心又犯了蠢,季榆的眼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懊恼的神色来。

    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在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许清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了之前所的草莓,笑着问道:“要吃吗?”

    这个东西和普通的那些不通人性的动物不一样,这一点他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吗?就算对方做出了什么奇怪的行为,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到惊讶的。

    总归他明白,眼前的这个家伙不会伤害他也就是了。

    看了一眼睡得正沉的人,许清容的唇边不由地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不太确定许清容到底是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季榆略显犹豫地朝他看了一眼,才悄悄地往他那边挪了一点,见对方似乎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的样子来,又往那边挪了一点。

    看到季榆的举动,许清容笑了笑,也不主动凑过去,就坐在那儿,看着某个胆战心惊的家伙,试探着一点点地挪到了自己的身边。

    抬起头盯着许清容看了好半天,没能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什么恐惧厌恶之类的情绪,季榆想了想,张嘴一口把对方手里拿着的那颗草莓给吞了下去。

    比起之前吃草莓慕斯那样一口一口地,这样的进食方式显然才更符合他的形象。

    对于这一点,许清容似乎也抱有同样的看法,在看了季榆一眼之后,他又拿出一个草莓递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家伙不费吹灰之力地,把那个比自己的脑袋还要大好多的草莓给吞进了肚子里,许清容的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对方身上鼓起来的那一块。

    实话,他真的有点好奇,要是他这会儿把对方倒过来捋上几下,刚刚被吞下去的东西,是不是还会原模原样地吐出来?

    察觉到了许清容的目光中所蕴含着的危险意味,季榆的尾巴微微一僵,放弃了即将到嘴的食物,飞快地钻到了被窝里卷成一团,就露了个脑袋在外面,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许清容的动作。

    ……这个样子,真的不会挤到刚吞进去的东西吗?

    看到季榆的反应,许清容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个想法。

    顿时,他想把某个东西提起来,好好地研究一番的欲-望更深了。

    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把心里的念头给付诸实践的冲动,许清容把手里的东西收好,一下子竟然有点想不出来,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床上的人显然睡得很沉,他今天晚上大概都不用担心对方突然醒过来了,那两个声称彼此是自己的真爱的人,也不可能挑在这种时候,电话过来哭诉谩骂,似乎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接下来都应该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可不知怎么的,他现在就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把某个专门过来看望自己的家伙,给晾在这里不是?

    见季榆注意到自己看过去的视线之后,连忙缩回了被子里去,许清容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他也许可以和上次一样,对着这个东西,把那些藏在心底的话毫无保留地都告诉对方——可事实上,他此刻连自己究竟想什么,都想不出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许清容站起来,把还敞着的窗户给关上了。

    虽然这会儿天气并不凉,但考虑到床上的人那虚弱的身体,他还是心一点的好。

    毕竟除了这个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了。

    听到外头传来的声响,季榆稍微迟疑了片刻,心地探出头,朝许清容看过去。

    那个人就那样垂着手站在窗户边上,外面那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

    季榆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到那从对方的身上弥漫开来的,令人的胸口感到沉闷的情绪。

    人的情绪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哪怕前一秒还因为眼前的事情而开怀大笑,但下一刻,却又能仅仅因为那或遥远或近在眼前的一些事情,而陷入无法摆脱的悲伤之中。

    季榆对于这种复杂的事物并不是那么明白,也不他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眼前的人稍微感觉好受一点。

    支着身子盯着许清容看了好一会儿,季榆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跳了下去。

    地吸了口气,压下心里那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的感受,许清容转过身来,正想去看一看某个家伙有没有从被窝里钻出来,却没想到那个刚刚还缩成一团,生怕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的东西,正奋力地叼着被子,在往陪护床上铺着。

    原来,蛇的力气……居然有这么大吗?

    看着季榆费力地倒腾着那个明显和自己的体型不相符的东西,许清容的心里顿时控制不住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