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第九穿(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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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柳君迁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向腹部被鲜血浸透,靠着树干勉强站立的人。

    他知道他不该将这个不知道来路的家伙, 当做记忆中的那个人——但只要想到之前这个人与自己对视时的双眼, 他就抑制不住地动摇了起来。

    分明心里再清楚不过,所谓的死而复生, 到最后定然也只是一个滑稽而荒谬的谎言, 可他却仍旧忍不住希望那样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情, 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这样愚蠢而可笑的想法, 甚至让他在发现了曾经的同族的踪迹之后, 选择跟在了对方身后。

    双唇不自觉地抿了起来,柳君迁盯着季榆看了好半晌,终于还是没有话,上前捡起自己掉落的匕首,就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这么走了吗?”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柳君迁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那与记忆中无异的漫不经心的语气,令他的胸口无端地生出一股沉闷的感受,“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 我会死的哦?”

    对于一个修为低下的人来, 刚才的伤势即便不会致命, 却足以让其丧失行动能力——更别这附近或许存在的、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想要对方性命的人了。

    将这个人就这样抛在这里, 与亲手取了他的性命无异。

    柳君迁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是——

    手腕蓦地一转,柳君迁转过身, 手中握着的长-剑,分毫不差地抵着季榆的咽喉——只需再往前半分,就能穿透那脆弱而没有丝毫防御的地方。

    既然他无法将这个和季榆有着同样容貌的人弃之不顾,那么为了不让对方死在别人的手下,也为了不让自己再收到对方的影响,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这个地方,亲手将一切了结。

    然而,分明是这样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情况,季榆却忽地低声笑了起来,那眉眼间落满了笑意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就让柳君迁有些发愣。

    他想起当初在离开幻境之后,这个人见到他的时候,脸上也是这种随意而散漫的表情——甚至对方此时受伤的地方,都和当初被他所伤的部位无比接近。

    柳君迁最后还是没能下手。

    那个他以为早已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的人,对他造成的影响,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大。

    见柳君迁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季榆略微弯了弯唇角,那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无比了然的样子,看着让人有种想要往他的脸上来上一拳的冲动。

    “你知道吗,”看着柳君迁在自己的面前蹲下来,算查看自己的伤势,季榆突然弯了弯眸子,“其实这个——”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吓人的血迹,“和当初在幻境中‘累到睡着’一样,”对上柳君迁带着些许愕然的视线,季榆抓住了他的手腕,“……都不过是为了勾起你的歉疚与怜悯的谎言。”手上微微用力,季榆将人拉入了自己的怀中,“至于目的……”他垂下头,缓缓地凑近了似乎还没有从这突发状况当中回过神来的人,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脸上,“自然是……”

    一片擦着季榆的面颊飞过的树叶阻止了季榆的动作和没有完的话语,他偏过头去,看着站在那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魔界主君,略显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那模样,看起来着实让人忍不住牙根发痒。

    “我以为你之前所的喜欢的人的名字,”视线在两人看起来过分亲密的姿势上停留了片刻,穆卓阳微微眯起双眼,“——并不是‘柳君迁’?”

    听到穆卓阳的话,柳君迁不由地愣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在意这些事情,可脑中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两人被困在幻境中的那个夜晚,季榆否认着穆向苏对自己的感情的模样。

    “你见过那种喜欢着一个人的眼神吗?”哪怕是现在,柳君迁也依旧能够清晰地回想起,这个人在这些话的时候,那双被月光染上了柔和的双眼,“那种执着的、专注的——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的眼神。”

    那或许是第一次,柳君迁对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生出那样浓烈的探究的欲-望。

    然而,直到最后这个人在他的眼前倒下,他也依旧没能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季榆他……果然有过那样喜欢的人吗?

    胸口有种难以形容的憋闷,柳君迁直起身子,挣开了季榆那其实并没有多少禁锢作用的手。

    他试图服自己,既然眼前这个家伙的来历和当初他所经历过的那个幻境有关,对方会知道他和季榆在那其中发生过的事情并不奇怪,但与此同时,他的脑中却不停地提醒他,他的眼前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如果只是见到了表象,这个人应该和他一样,不知道季榆当时的想法,不是吗?

    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起来,柳君迁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相信什么。

    “我也以为在了那样的话之后,”季榆的声音断了柳君迁的思绪,他转过头,看着这个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而受到什么影响的人,“你会在我碰上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季榆看着穆卓阳,尽管是表达不满的话语,可那语气听起来,却如同提起自己在散步的路上,碰上了一只飞奔而过的兔子一样散漫与随意。

    纵然刚才这个家伙由于他兀自离开的举动而没能待在附近,但季榆并不觉得对方会在察觉到他被攻击之后,无法迅速地赶过来——他可不觉得,之前对方将他揽在怀里那么久,会不在他的身上动任何手脚。

    反正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察觉到这些就是了。

    穆卓阳没有话,并非他想不出能够反驳季榆的内容,只不过他并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确切的意义罢了。

    毕竟季榆所的,的确就是事实。

    就算他对这个人有着切实的感情,但这种东西,却同样不妨碍他在不伤到对方性命的情况下,做出一些必要的试探。

    对于那个暂时不可能落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他的了解,再怎么也有些太少了不是?

    但柳君迁会在这时候出手,却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了。

    这位曾经备受仙界尊崇的仙君,虽当初的确是不留丝毫余地地判出了仙界,但这么多年来,对方却也从来没有和仙界有过直接的冲突。

    想来对于这个人来,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归属之地的地方,还是有着不的特殊意义。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仙界也从来没有为难过这位摆在明面上的“叛徒”。

    然而,之前柳君迁所做的举动,可是直接将自己放在了与仙界的对立面——离开的那个家伙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无谓的添油加醋,只需将自己碰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出来,仙界对待柳君迁的方式,都会出现截然相反的变化。

    目光在柳君迁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穆卓阳轻笑了一声,径直迈步朝季榆走了过去。

    能够在那并不算长久的时间内,让一个人对自己生出这种不受理智控制的感情,的确是只有这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作为被影响的受害人之一,穆卓阳丝毫不怀疑季榆的能力——又或者应该叫做“魅力”?

    嘴角无意识地扬起,穆卓阳伸手抬起季榆的脸,像是想要观察什么一样,仔细地将他端详了一番,然后才开口问道:“伤势重吗?”

    “……我不觉得我有伤到自己的脸。”扭头避开了穆卓阳的动作,季榆对某个人那与现状不太相符的举动表达不满。

    他又不是那种因为长得太好看,惹得别人嫉妒的绝世美人,哪有人一上来就先朝他的脸招呼的?

    这个家伙只不过是趁着这个机会,在占他的便宜罢了。

    “我也这么觉得,”听到季榆的话,穆卓阳顿时笑了起来,“只不过我想,既然魔君还有精力戏弄旁人,想来身上的伤势应该不会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才是。”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戏弄”这两个字被加重了读音,落在柳君迁的耳中,有种没来由的刺耳。

    “既然你的护卫回来了,”瞥了边上贴得有些太近了的两人一眼,柳君迁收回视线,面上的表情与之前没有太大的分别,“那我就不继续扰了。”

    有穆卓阳在,他显然不必再去担心季榆的伤势——相信比起他来,这位魔界的主君,要更清楚该如何处理自己同族身上的伤。

    没有给季榆再次出口挽留的机会,柳君迁转过身,几个起伏之间,就消失在了挤满了树木的林间。

    “不试着让人留下来吗?”略微直起身子,穆卓阳看着不知怎么的,又突然笑了起来的人,开口问道。

    他相信,如果这个人真的有这样的意愿,那位曾经的仙君肯定不可能那么轻易地离开,季榆把握人心的本事,有时候就连他都不由地感到惊叹。

    只不过,他从来都美誉想明白过,这个家伙做出那些举动的原因。

    ——如若真的只是为了玩乐,穆卓阳并不觉得对方有特意选择穆向苏和柳君迁的理由。

    在这个人的眼中,这两个人的身份,本不该是什么特殊的东西才是,哪怕他们被选为了两界交好的联姻对象,对这个人来,也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

    “为什么要?”听到穆卓阳的问题,季榆歪了歪脑袋,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解的神色来。

    倘若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的身边已经有了修为更高的穆卓阳——就算这个家伙有时候可能会做出一些不那么符合“护卫”身份的事情来,但季榆相信,这个家伙还是不会放任他在对方的面前死去的;柳君迁的修为的确不弱,但他现在在对待季榆这件事情上复杂而不稳定的态度,与之比起来显然要更加麻烦。

    而且……如果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的话,刚才柳君迁完全可以不发一言地离开,而不用在离去之前,多那两句没有什么意义的废话。

    人的心思,的确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吗?

    有的时候,就连一个人自己,都无法完全弄清自己的行为所代表的含义。

    唇角的弧度微微加大,季榆眨了眨眼,像是真的听不明白穆卓阳的意思一样。

    见到季榆的样子,穆卓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多什么,在季榆的面前蹲了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先前那个仙界的人下手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留情的意思,要是换了其他人,在挨了那样一下之后,这会儿应该连站起来都无比艰难了,也就只有这个家伙,还有闲心去撩拨别人。

    想到刚才这个家伙差一点就能吻上柳君迁的双唇的情景,穆卓阳忽然有种无端的气闷。

    这个人对于他,可从来没有那么主动过。

    看了一眼没有对自己的话表示什么异议的人,穆卓阳伸出手,心地解开了由于之前的攻击,而出现了一道口子的衣服。

    然而,那被包裹着的、还残留着些许血迹的皮肤上,却见不到任何伤口。

    眉梢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穆卓阳擦干那尚未干涸的血迹,如同在寻找什么一般,一寸寸地在季榆的腹上摸过去,那过分细致的模样,看起和治疗可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你再摸的话,信不信我叫了啊?”见穆卓阳的动作越来越得寸进尺,季榆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开口警告了一句。

    他又不是什么不通人事的孩,这个家伙,真以为他察觉不到对方手上带着的挑-逗意味吗?

    季榆表示,他要是真做起这种事来,绝对比穆卓阳要来得熟练得多。

    虽然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到骄傲的事情就是了。

    听到季榆的话,穆卓阳不由地弯了弯嘴角,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配合地点什么?”

    比如某些话本当中,经常出现的那句“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之类的?

    “……”季榆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出声,“你可以试试。”

    他觉得,要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肯定会是十分有意思的情景。

    也许是看出了季榆的那点心思,穆卓阳低低地笑了两声,抬起原本贴在季榆腹上的手,起身轻轻地捏住了季榆的下巴。

    他看着面前由于敞开的衣襟与沾染的血迹,而看起来有些脆弱的人,一双弯起的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叫一声给我听听?”穆卓阳开口道,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种勾人沉沦的磁性,微微扬起的尾音让人的心尖不受控制地一痒,如同被毛茸茸的猫尾巴扫过一般,有种不上来的悸动。

    季榆突然就有点体会到,曾经在自己做类似的事情的时候,另一方的感受了。

    和穆卓阳对视了好一阵子,季榆张开双唇,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吟:“啊……”

    有如猫的叫声一般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音,染上了些许情-欲似的甜腻,让人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颤了颤。

    穆卓阳:……

    这个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

    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了胸口一瞬间被勾出来的欲-望,穆卓阳眯起双眼,捏着季榆下巴的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

    “我想,”他凑近了靠在树干上的人的面颊,变得暗沉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压迫力,“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这个人的面前表现出来的某方面的意思,应该足够明显了,他可不觉得这个人,会将那些都当做没有任何意义的玩笑。

    和穆卓阳对视了片刻,季榆倏地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笑容:“你希望呢?”

    起来也是有趣,自从和穆卓阳接触开始,季榆就不止一次地见到了对方眼中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兴趣,可哪怕是在他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对方也从来没有对他做出过任何超出某条界限的举动过。

    ——作为魔界的主君,这个家伙,可不是那种会克制自己欲-望的人。

    在幻境之前,季榆还可以将之解释为对方担心妨碍到定下的计划,可他这一回苏醒之后,这个人对他的所作所为,也仅限于亲吻——要不是对穆卓阳的性子有着基本的了解,他都险些要以为,这个家伙是那种坚持“要先得到一个人的心,再得到一个人的身”这套理论的人了。

    只是,那样的人,显然是不可能教导出穆向苏那样的性格的。

    是好奇也好,是恶趣味也罢,季榆着实有点想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眼前的这个家伙,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有风吹来,扬起了季榆额前的发丝,轻轻地拂过穆卓阳的脸颊,带起些微不明显的痒。

    有着好似精心雕琢过的五官的人衣衫不整的被自己压在粗糙的树干上,稍显凌乱的长发自耳后垂下,沾染了艳红色的血迹的皮肤看起来白皙得近乎透明——不得不,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煽情,换了任何正常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穆卓阳对于季榆,本就有着异样的心思。

    盯着季榆看了好半晌,穆卓阳蓦地低声笑了起来:“你在试探我?”

    穆卓阳并不否认自己的那份感情并不纯粹——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此时戴在这个人的身边,究竟是因为这个人本身,还是对方手中的那件东西,但穆卓阳知道,季榆想要试探的,并不是这种事情。

    似乎对这个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何,都没有任何区别。

    “试探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双向的不是?”并没有否认穆卓阳的话,季榆笑着反问,只是那语气听起来,没有丝毫的可信度。

    “更何况,”季榆停顿了一下,“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论,”他指了指自己没有任何伤口的腹部,“我再怎么样,也得要点补偿才是,”他弯起双眸,看着面前的人,轻笑着问道,“——你觉得呢?”

    没有办法在其他事情上占什么便宜,他也就只能在这种时候,稍微找回一点场子了。

    季榆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反正不管他怎么折腾,这个人都不会弄死他就是了。

    当然,要真弄死了,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作为一个可以是活了几辈子的人,季榆表示无所畏惧。

    但是,他还是有点不理解,眼前的这个家伙,为什么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果然……”穆卓阳垂下头,在季榆的唇角落下一吻,一双深色的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很有趣。”

    他曾经以为,这个人和他十分相似——无论什么事情,永远都将自己摆在第一位,极度的自我与偏执,甚至能够为了自己一时心情的好坏,而直接做出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来,然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季榆的心中,并没有“自己”。

    这个人拥有他并不理解的“心”,可那个东西的中央,却是空无一物。

    哪怕伪装得再过完美,他面前的这个家伙,也依旧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这实在是——无法在别处碰上的有趣状况,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