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第九穿(完)
“你以为只要这么, 之前的那些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邹城想要揪住季榆的衣领将人压在树干上,这样恶狠狠地质问,但最后, 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和这个人之间, 究竟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那些事”。
不过是他在对方一次试探性的逗弄之下,不停地否认与逃避那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罢了。
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
——他们两人之间, 再没有其他什么能够拿出来的事情。而
现在, 眼前的这个人告诉他, 哪怕是他一直都不愿去正视的那一份关注与在意, 也不过是因外物而产生的错觉罢了,与他自己的想法无关。
这本该是让他感到放松的消息才是——他不必再去担忧自己会对这个家伙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也用不着再去心心念念地找各种理由服自己去否认那种从未感受到过的情感,然而,在从季榆的口中听到那些话的一瞬间,他却依旧不可抑制地感受到了失落以及……愤怒。
所谓的错觉,真是种可怕的东西,不是吗?
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邹城将视线从季榆的身上移开, 看向此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男孩的角落, 好半晌才出声破了两人之间那有些古怪的沉默:“他是什么人?”
邹城并不是个迟钝的人, 自然不可能注意不到身边的人在见到那个孩儿之后,情绪的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年纪也不超过十二岁的男孩, 和魔界这位岁数有着对方几十倍的魔君,究竟能有什么干系。
要知道,这个家伙出生的时候,季榆还该在魔界如同一具尸体一样沉睡来着。
尽管无法知道那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但这些情况,那两个人却显然没有隐瞒邹城的必要。
“他?”像是被邹城拉回了注意力似的,季榆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应该是……”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多少起伏的语气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我曾经最想保护的人。”
“曾经?”不属于邹城的声音突兀地在季榆的身后响了起来,他转过身,看向弯着双唇,朝两人走过来的穆卓阳,“那么现在呢?”
在季榆的身前停下脚步,穆卓阳唇边的笑容略微加深,眼中的神色带上了几分兴趣。
与这个人相识以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在意”这种情绪。
不得不,这着实让他十分感兴趣。
“什么时候过来的?”没有回答穆卓阳的问题,季榆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鉴于这个人之前藏在边上观察他的前科,季榆表示,这样的事情就是再发生一次,也没什么奇怪的——不定对方在进入这个地方之后突然消失,本来就是这个家伙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
“刚刚,”然而,穆卓阳的回答却让季榆感到有些意外,“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什么。”
穆卓阳摊了摊手,表现得十分坦然。
即便他对自己的实力再有信心,在到达一个自己没有任何了解的地方,也不会鲁莽地做出一些没有任何把握的事情来,更何况……
“比起柳君迁来,”伸手指了指一边的邹城,穆卓阳笑了一下,“这个家伙可要难糊弄得多了。”
或许是修炼体系的不同,人界的修士在探查方面的能力,比起仙魔两界来,要强出许多,就是穆卓阳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在邹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跟在对方的身后。
季榆闻言,才想起里的确有类似的描述——要知道,穆卓阳可是因为这个,在邹城手上栽过挺大的一个跟头的来着。
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一阵子,季榆有点恍然地发觉,自己最近似乎越来越少地去回忆这些世界原本的剧情了,他甚至都有些想不起,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见季榆没有对自己的话表示质疑,穆卓阳再次出声。
“嗯?”季榆愣了一下才想起穆卓阳刚才的问题,“现在吗?”他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忽地笑了起来,“现在他应该是——”
“——我最想杀掉的人。”从口中吐出的字句无比清晰,就连季榆都有些惊讶,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竟然会这样分明。
眉梢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摸卓阳似乎有点无法理解季榆此时的情绪,看向他的视线当中带上了几分探究。
——每当他以为自己能将这个人看得清楚一些的时候,对方的身上就又会再次浮现出迷雾,将其笼罩起来。
那种总是无法接触到核心的感觉,让穆卓阳都不由地生出些许焦躁来。
“所以,”压下胸口的那股情绪,穆卓阳翘起嘴角,露出一个与平日里无二的笑容,“你们所的‘他’到底是谁?”
以及,既然季榆的那份杀意没有丝毫作假,对方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
听到穆卓阳的问题,季榆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他伸出手,指了指刚才男孩进入的房子,开口问道:“要去见一见吗?”
那个他真心实意地想要守护……又切实地想要杀死的人。
穆卓阳对此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对于对方口中所的人,竟是这个世界当中的角色,他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毕竟就他刚才转悠时所观察到的情况爱看,这个地方的人,显然都与人界中的那些寻常人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
他着实想不通,这样的人究竟如何才能真正招惹到季榆这般的人物。
穆卓阳可不觉得,季榆会是那种对一只蚂蚁产生切实的怒气的角色。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个人刚才表露出的情感,才会越加感兴趣。
跟在季榆的身后,一步步地走上那有些狭窄的楼梯,邹城看着前头的人,眉头无意识地拧了起来。
似乎从见到那个男孩开始——又或者更早,这个人的情绪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尽管对方的言行看起来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他却无端地觉得,对方从一个真正活着的人,变成了一个早已死去的游魂。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如同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有种呼吸不畅似的沉闷。
这也是……那两件法器的影响吗?
视线在一旁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穆卓阳身上停留了片刻,邹城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了那股没来由的压抑,抬脚跟上了季榆的步子。
“榆今天乖不乖啊?”女人的声音传来,季榆在那扇被尘封在早已褪色的记忆当中的门外停下了脚步。
美丽,温柔,慈爱——阳台上的女人看起来与人们印象中母亲该有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那被风扬起的晾在绳索上的衣服,更为眼前的这幅画面增添了一分温馨感。
“哪个?”看着那两个正在交流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的母子,穆卓阳开口问道。
他着实看不出来,这两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人,与季榆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注意到这边穿着特异的三个人,那对母子朝这边看了过来,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异与好奇。
——只不过,一个是出自真心,而另一个,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表演。
“……我不知道。”和那个假装对周围的事情还十分在意的女人对视了须臾,季榆移开视线,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当初究竟有多愚蠢,才会将那张脸上虚假的关心与在意信以为真。
这个人的演技分明糟糕透顶,哪怕是一个旁观者,都能将其看得一清二楚。
邹城和穆卓阳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季榆这会儿却没有了去理会的心思。
他留在这个世界原本是为了看热闹,可到了最后,他却成了这热闹的一部分。
季榆想,这或许正是现实的讽刺之处。
“走吧。”季榆收回视线,转身准备离开,可挡在楼梯上的两个人却让他无法如愿。
“不动手吗?”穆卓阳这么道,“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代劳。”
“如果你不想呆在这里,我们可以直接离开。”而邹城却显然有着不同的想法。
这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无比相似,却又在另一个程度上截然相反,的确是这世上最为相配的一对。
季榆突然有些好奇,如果邹城和穆卓阳走到最后,会是什么情景了。
然而可惜的是,按照现在的走势,这种结局出现的可能性,着实有些太低了。
“用不着,”季榆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谁的问题,“他们活不久的。”
一个身体腐朽,一个心脏掏空。
甚至不需要他出手。
季榆绕过两人下了楼。
他不想去应付外面那些烦人的追杀者,待在这里明显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就目前来看,这个世界显然不会随意放其他人进来,干扰眼下正在推进的“过去”。
三个人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对于修为不受影响的他们来,这种事情实在再简单不过,这个世界的规则对他们来,根本起不到任何的约束作用。
只是,正如他们通常不会过分干扰凡人的生活一样,即使是在这个与外界不同的地方,也没有人去做什么过激的举动。
而且显而易见的,无论是穆卓阳还是邹城,对这个不需要灵力也能日行千里的世界,有着极大的兴趣。
这样的景象,可着实不是其他地方能够见到的。
墙上写有时间的日历被一页一页地翻过,可季榆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一般,安静地等候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会再一次见到那样的景象。
穿着被鲜血染成艳红色的长裙的女人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面前的孩童的面颊,带着甜美笑容的脸庞上,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真切情绪。
“你看,”她问,“妈妈好看吗?”
季榆甚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对方指尖的血液,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淌下的触感——就如同一只蠕动的虫子,一点点缓慢地往下爬。所过之处,都是令人作呕的粘液。
然而,当季榆来到那个“家”中的时候,见到的却并不是女人划开自己动脉的场景,而是先他一步进入房间的穆卓阳,伸手穿透了女人的胸口的画面。
“不为什么,”季榆还没有发出声音,穆卓阳就率先开了口,“只不过是觉得……”他抬起手,抹去从唇角溢出的鲜血,朝季榆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这段时间的表情——实在是太碍眼了。”
那种如同等待着自己的末日来临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其撕扯破碎,扔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触及的地方。
女人的脸上还带着突发状况下的惊愕,一双有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却早已没有了光芒。
在穿透了胸口的手被抽出后失去了支撑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液在地面上扩散开来,形成一幅过分艳丽的画卷。
与记忆中无比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画面。
季榆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分明是“这个世界”针对他而精心设下的局,可到了最后,破了这个将他困住的死局的,却是对方千方百计地护着的人。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称得上戏剧性。
“你怎么就知道,我之前想要杀的,不是另一个人?”没有去看地上的人一眼,季榆缓步朝不远处的人走了过去。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这个家伙能够弄明白。
“事实上,我不知道。“随意地甩了甩手上沾着的血迹,穆卓阳扬起嘴角,“我也不知道他们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只是单纯地,讨厌季榆这两天脸上的表情而已。
如果那副模样是因为这两个人而出现,那么他将这两个家伙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便是——比起去探究这个人没有出口的那个故事来,他似乎更在乎其他事情。
穆卓阳并不确定那份心思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是吗?”在距离穆卓阳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季榆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仔细地量着面前这个人的模样,“你还真是……”他突然笑了起来,“……一点都没变啊。”
凭空出现在季榆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穿了穆卓阳的腰腹,那一瞬间传来的尖锐疼痛,甚至及不上穆卓阳此时感受到的惊讶情绪的万分之一。
并非因为眼前的人毫无征兆的出手,而是因为对方出手的速度。
因为之前的举动,他的确受了不轻的伤,但穆卓阳并不认为以季榆现在的实力,有任何伤到他的可能。
“很意外吗?”将手中的匕首拔了出来,季榆笑了一下,语气甚至带上了一分轻松,“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会看我的人。”
刀锋擦着穆卓阳的肩划了过去,季榆看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的人,唇边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他那被压制的修为自然不可能突然之间就回到了他的身上——即便是用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方法也不行,但若是将他自己当成一个用以汲取力量的法器,他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可就多得多了。
体内那个能够让死者复生的东西,能力可比他原先要高得多了。
一直将穆卓阳逼退至墙角,季榆眯起双眼,手中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停留在了距离对方脖颈毫厘的地方。
“为什么?”和被压制住的人对视了好半晌,季榆才开口发问。
以穆卓阳的实力,就算对方无法彻底击败季榆,想要在他的手下毫发无伤地离开,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可这个人非但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能够称得上回击的动作——这和这个家伙的性子,可实在有些不相符。
“是啊,”穆卓阳倏地笑了起来,“为什么呢?”
这也正是他想要弄清楚的问题。
明明这么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无论是动手杀了那个对季榆来,似乎有什么特殊意义的女人,又或者在对方出手伤了自己的情况下,依旧不做任何反抗——但他却依旧这么做了。
他的心里分明十分明白,即便如此,眼前的这个人也不可能对他生出他想要的那种感情。
锋利的匕首在穆卓阳颈侧的肌肤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季榆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好一会儿,蓦地抬起头,吻上了穆卓阳的双唇。
穆卓阳在愣怔了一瞬之后,就抬手按住了季榆的后脑勺,抢过了这个亲吻的主动权。
他强硬地撬开季榆的唇齿,蛮横地扫过口腔中的每一处,然后勾住那主动缠绕过来的舌,用力地吮吸起来。
那把沾着穆卓阳血液的匕首依旧架在他的脖子上,随着两人的动作而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又在须臾之间痊愈。
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季榆的能力的确遭到了一定的压制,但却并非完全无法使用。
要不然,刚才他根本没有和穆卓阳动手能力。
只不过,他使用那件东西的方式,发生了一些改变。
“你并不喜欢我,”放开季榆的双唇,穆卓阳用指尖轻轻地抚过季榆颈侧皮肤上那本并不存在的伤口,“对吗?”
听到穆卓阳的话,季榆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我体内的那个东西,并非没有任何取出来的办法,”没有回答穆卓阳的问题,季榆突然起了毫无干系的事情,“据如果我对什么人真的动了感情,在与对方肌肤相亲的时候,那玩意儿就会显现出实体来。”
拿着匕首的手松了开来,季榆轻轻地舔了舔穆卓阳的唇瓣:“要试试吗?”
腰间猛地被用力地搂住,只失神了片刻,季榆和穆卓阳的位置就被对调了。比他高大许多的人禁锢住了他的身体,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逃离的余地。
“你疯了,”穆卓阳听到自己这么,他缓缓地低下头去,印上了身-下之人的双唇,“……我也是。”
倒在地上的尸体早已失去了温度,睁着的双眼映照不出任何事物。
屋子里的血腥味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季榆靠在穆卓阳的身上,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格外沉重。
这个世界的规则对待他,可比对待穆卓阳要严苛得多了。
“后悔吗?”他轻声问道,也不知是在问穆卓阳,还是在问他自己。
“……算不上吧,”穆卓阳笑了一下,仔细地替怀里的人抹去唇边的血迹,“就是有些意外。”
意外他明知道结果,却依然选择尝试。
意外他哪怕彻底失去这个人,却也照样不愿放手。
意外这个人在他未曾察觉到的时候,占据了那样大的位置。
唯一不意外的,大抵就是这个人对他那并不存在的感情了吧。
穆卓阳弯了弯唇角,不带丝毫嘲讽的意味。
“其实这样也挺好不是?”像是没有听出穆卓阳的意思似的,季榆笑了起来,“我带着那个引动了腥风血雨的东西一起死去,从某种程度上来,也算是守护了世界的和平来着。”
“当然不算,”穆卓阳也跟着笑出声来,“要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你所拥有的那个东西,”他,“最后都落在了我的手里。”
“我可不是那种轻易放手的人。”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听着真像是你的风格。”季榆笑着在穆卓阳的怀里蹭了蹭,出口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困倦,“我有点困了,稍微睡一会儿……你别叫醒我。”
“好,”穆卓阳垂下头,在季榆的额上落下了一吻,“你睡吧。”
季榆觉得,这大概是这个人这一辈子里,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
眼前彻底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