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简西越受到万妖朝拜,妖王桂冠几乎是提前加冕，而陆诗佩在散修那边也闯出来一片新的天地，备受推崇,衍仪宗长老们每每想起此事总是伤心疾首万分可惜。

    不上是可惜错过了一个强力的靠山，不然他们本来可以拥有一个让全修真界都为之羡慕的姻亲,还是可惜错过了陆诗佩这么一个本该顶立门派的弟子,以至于失去了一个唾可得的将宗门推上新的高峰的会。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尤其是后者,一个不依托宗门资源也能不堕天才之名，同时又具有令人折服的领袖气质，甚至还有希望一路向合体大乘渡劫冲去的修士,这简直就是完美的下任掌门继承人，结果现在再也不会回来他们衍仪宗了。

    当因为狐妖而起的恐慌平息后，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嘲笑他们，衍仪宗的名声前所未有的差。

    甚至连修真界的新鲜血液都十分抗拒来他们门派。

    一个出过长老谋害弟子先例的宗门，只要不是别无选择，那当然是能不去就不去。

    而尽管尽力掩盖，但衍仪宗近些年来遏制不住逐步下滑的趋势的确是真的，本来就缺少中流砥柱,结果现在招收新弟子的质量更是良莠不齐。

    这到底要怎么补救？

    早知如此，当年出事时，他们恨不得拿十个章长老换回陆诗佩，长老权威算什么,没有什么不可冒犯的，如果衍仪宗衰落的局面不可逆转，他们这些长老的所谓权威迟早也要变得不值钱。

    因为这些或明或暗的损失，掌门和其他长老们时常心如刀割，唯有严砚德,心痛的是自己失去的弟子。

    ——不是那个名气响亮的天之骄女，仅仅只是他的弟子陆诗佩。

    后来他们无意间倒也见过面。

    面对自己叫了许多年师父的严砚德，陆诗佩心情无比复杂。

    曾经她在整个天地间唯一的归宿，就是衍仪宗。

    然而尽管宗门和师父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但却并不温暖。

    因为天赋，她得人看重，但也是因为天赋，她不能懈怠，不能软弱，要成为所有人的榜样。

    在这种无形的鞭策下，陆诗佩一直不曾真正的放松过，时刻绷紧了心弦。

    尤其她的师父虽然是个好人，但与此同时，却称不上是一个称职的长辈。非常讲究严师出高徒那一套，严肃又古板，吝啬于对徒弟展现出任何关怀。

    陆诗佩很少听见师父夸奖她，这总让她觉得自己做的或许还不够，于是更加勤勉，即便其实早已经疲惫不堪。

    包括后来师父对她的不信任。

    对于陆诗佩来，这远比其他任何人不信她都要来得打击更大。

    但是在了解事实真相以后，坚持告诉其他人当初实情，亲惩处章长老，一定要还她清白的也是她的这位师父。陆诗佩没办法真的怨恨他。

    终归只是师徒缘分已尽。

    陆诗佩将他当做普通前辈般行了一个礼，随后挺直腰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严砚德满心苦涩。

    他忽然想起来，年幼的孩子曾经对他满是孺慕。毕竟那个年纪，太容易对长辈生出依赖。

    然而他却不喜欢这种温情。

    师徒之间的距离不必太近。如果对弟子过分温柔以待，只会不利于提出严格要求，也很难让对方一丝不苟的去完成目标。

    那个时候他看中的，更多只是这孩子身上的天赋。想着废了那么大劲儿才从其他人中将这么一个好苗子抢了来，就一定不能浪费，要让陆诗佩成为下一代弟子中的第一，证明他不仅能抢来好苗子，更能培养好她。

    后来陆诗佩做到了，确实成为了他的骄傲，可惜他却把这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一块证明自己教导有方的招牌。

    也正因此，他不能忍受完美无缺的弟子染上哪怕一点瑕疵。

    当遇到事情的时候，没有沟通交流，只有问也不问的斥责。

    甚至后来因为这种被背叛的失望和恼怒，直接相信了章长老的话，而没有一点质疑，也不想想，以陆诗佩尊师重道的性格，她怎么可能会如此桀骜不驯，主动袭击长老。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没有做好这个后盾。

    他确实不是个好师父。

    ***

    在终于长出第九条尾巴的那天，毫无疑问，简西越做到了之前他定下的目标：即便是做狐狸精，他也得做最霸气的那一只。

    曾经那些看不上陆诗佩找了一只狐妖做道侣的人都牢牢地闭紧嘴，生怕让别人记起自己曾经过那样的话。

    而曾经暗自气愤于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狐妖的那些陆诗佩以前的追求者们，更是心服口服到连酸话都不想冒了。

    就比如秦成垣，他早就服气了，他确实远远不如那只狐狸精，陆师姐选择狐妖没错，这明她有眼光。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丢人的，这世上比不上狐狸精的人实在太多了，反倒是想找一个能有一拼之力的那才实在困难，认清这一点也就可以放宽心了。

    而反过来，因为简西越的护短，早从最开始，在他还只有八条尾巴的时候，就已经让那些见风使舵，意图编排现在其实是陆诗佩配不上他的人懂得究竟什么该，什么不该。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与陆诗佩就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服憋着，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看到老大和陆前辈一如既往的这么恩爱，如今也已经发达的狸璐和施恣恣追忆往昔，不禁感慨道，想当年，她们也是试图争抢过老大，还差点被陆前辈揍一顿的人物呢。

    这会儿回想起来，甚至都感觉有点不真实她们当初竟然真的做过当街调戏老大这样的事？换作现在实在是不可想象。

    其他妖修们听的也是一愣一愣的。

    这这这，她们两个的胆儿真肥呀。

    不管是试图争抢简西越还是差点和陆诗佩动，都绝对是相当胆大。

    实话，老大长得那么那么好看，实力是全修真界绝顶的强，地位也是修真界绝顶的高，实在是道侣的最佳人选，动心的家伙简直不知凡几，但却绝对没有人胆敢下爪。一个是老大本身洁身自好，满心满眼都只有陆前辈一个人，心投怀送抱不成，反倒鼻青脸肿脸面尽失，成为所有妖修眼中的笑话，另一个就是谁让陆前辈也那么厉害呢？

    敢觊觎她的道侣，真是不要命了。

    他们面前的这两位是真的勇士，光这份胆量就实在了不起。怪不得当年能在那么多妖修中脱颖而出，成为老大众多下属中资历最深的家伙。

    被他们这样一夸，狸璐和施恣恣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挺了不得的，简直可以炫耀一辈子。

    甚至于她们还颇有些庆幸当初自己凑了过去，不然要不是因为这点“私仇”，老大他怎么会在最开始收弟时，第一个就选她们为目标找上门去呢？那她们也就没有这份元老资格，更不会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了。

    而终于升至大乘的陆诗佩也成为了修真界的散修第一人，让无数散修对她心生仰慕。

    其实不仅仅是散修，其他宗门内的修士也都无比羡慕她，包括那些曾经也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同期修士们。

    令人艳羡的不仅是修为，陆诗佩的恣意自由同样让他们无比向往，她身上焕发出的勃勃生，也远比曾经要更耀眼的多。

    不像他们，在受到宗门栽培的同时，也被宗门给牢牢束缚住，永远都不能依从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实仔细想想，以陆诗佩的性格，如果当初没有离开宗门，她只会比他们这些人更尽心为宗门奉献，而绝不会有任何偷懒耍滑的心思，而衍仪宗呢，也肯定会充分利用好这个门面，去收获陆诗佩所带来的利益。

    陆诗佩依然会很出众，然而却会像是一个被人特意树立起来不可逾越的标杆，不会有人敢靠近，不会有人敢亲近，但是却需要永远保持住被所有人憧憬的形象。

    当然，也就活得更累了。

    所以，这样一推究，撇开之前的磨难不提，成为散修的陆诗佩，应当是比原本按部就班用一生来支撑衍仪宗的陆诗佩活得要轻松自在的多。

    得出这个结论的修士们面面相觑，竟然也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

    要这会儿的简西越，对于自己的原形已经是十分满意。

    也是，足足九条大尾巴呢，哪怕是再嘴硬的人，见了也会在心中默默夸一句当真是威风凛凛。

    当然啦，也委实是很好摸，整只狐狸都蓬蓬松松的，是毛茸茸狐狸团的终极进化模样。

    试问谁能不喜欢这样的超级大毛团呢？

    简西越颇为自得的开口道：“我知道的，你其实很久以前就很喜欢揉我身上的绒毛，但那时我们不够亲近，所以你不好意思。”

    “但是现在没关系了。”

    陆诗佩不禁笑了起来，究竟是谁不好意思呀？当初被她无意间从头顺到尾巴尖之后，恨不得蜷缩成个球的到底是谁？

    那一团，真是看得人心都软了。

    只不过照顾到简西越的面子问题，陆诗佩一点都没打算戳破他。

    反正现在这些细节都已经不重要啦，他们是名正言顺的道侣，全修真界都知道的那种。

    揉，随便揉，哪怕是把绒毛揉到迎风炸起都莫得关系。

    ***

    又是一次入定。

    但这次入定却与以往都不同，陆诗佩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很奇妙的境地。

    她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些不连续的画面。

    依然是一人一妖相伴行走在修真界中，但她却拒绝了狐妖少年的屡次求爱。

    不过尽管不愿松口与狐妖少年成为道侣，但与此同时，她却一直全力为狐妖少年挡去种种危险。举止无愧于心。

    然而到了最后，因爱生恨的狐妖却将伤痕累累的她送入了阵法。

    在阵法中生息断绝的那一瞬间，陆诗佩从虚无缥缈的状态中找回了意识，退出了入定的状态。

    她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眼神一片清明，继而不由失笑。

    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迷障，结果却仅仅只是这种程度。

    怎么，是想让她混淆认知，对西越心生嫌隙吗？

    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心魔居然是应在了这里。

    想来，应该是曾经喝过的灵酒起了效果，让她弱化了迷障的影响，于是如此轻易地打破它。

    但是就算那时她没有喝下灵酒，其实这也很好挣脱。

    因为她知道简西越永远都不会那样做。

    ***

    实力双双到达顶峰后，简西越和陆诗佩并没有选择飞升。

    毕竟他们是第一对一起成功达到渡劫修为的异族道侣，没有人知道渡劫飞升之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也没有人知道，她与简西越身为一人一妖，在飞升以后能否再次相见。

    如果将要分离，还不如一直在一起。

    更何况与人族修士不同，妖修要度过天劫，比人族艰难痛苦百倍，而且实力越强越是如此。在妖族中，很是不乏某某大妖在天劫中不幸陨落的传，陆诗佩不想去赌那些意外。

    悠长岁月中他们始终携相依相伴，在陆诗佩寿元将近的时候，简西越幻化成了最初彼此相识时自己巴掌大的原形，窝在陆诗佩怀中，用耳朵去倾听她的心跳。

    曾经威名赫赫的妖王，此时却温顺的摊出肚子，任她揉捏，听话乖巧招人疼的样子一如当年。

    陆诗佩抱着他，感觉安心又温暖，恍惚间，又想到了当初想要为她暖于是虽然害羞却仍要化为原形的狐妖少年。

    他始终没变。

    ***

    结束这个世界以后，系统却并没有立刻送简西越去下一个世界。

    它反而开口道：“宿主，有人想要找你。”

    简西越愣了愣，进行了这么多任务，他从来不知道在系统内还有其他人可以联络。

    难道是别人家的系统或者别人家的宿主？

    总不会在系统界也要搞个业务水平交流吧。

    然而系统却非要卖关子，迟迟不肯出对方究竟是谁，又找他做什么。

    “关于这个欸，不要急嘛，宿主你一会儿就能够明白了。”

    完后，它又前言不搭后语的忙忙补充一句：“放轻松，放自然，不要紧张，就当是寻常聊天，风趣一点。”

    面对系统的闪烁其词，简西越沉默了一下，没有锲而不舍的再追问。

    啊，要他“风趣”一点是吧？可以。

    当问清是与对方直接对话的形式后，在系统“请先自我介绍打个招呼”的提示下，他挑挑眉，毫无停顿十分自然的开口道：“你好，这里渣男在线，为你服务。”

    一直以来穿梭在各个世界进行任务，每一次经历都是认认真真去活一辈子，即便内心再强大，这也让他不可抑制的感觉疲倦，以至心生迷惘，这一次漫长的人生结束后尤甚。

    他累了。

    可简西越同样也非常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任务，那也不好。

    他的情况只会更糟，甚至会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简西越想起了曾经自己和系统有过的对话。

    当时与他闲聊的系统好奇的问过他，如果将来成功重塑身体，回归现实，他会想要做些什么。

    这是个好提问，听起来仿佛有无限的可能性。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可以摆脱一切桎梏，尽情的去做自己。

    那时的简西越一开始是兴致勃勃的，当真充满期待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当他真的去做出种种假设之后，他的神情却越想越茫然，眸中的光也越想越黯淡，到最后整个人逐渐沉默了下来。

    他只能掩去失落，故作平静的笑笑：“我也不知道。”

    人间百态他其实都已经体验了个遍，再泼天的富贵他也能淡然以对，再穷苦的处境他也能扭转人生，对于他来，此时此刻，只要他想，他就能活成任何他想要的模样。

    世间人们所追求的东西其实对他来都已经唾可得，然而经历的多了，凡此种种皆是过眼云烟，对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诱惑力。

    所以就算真的得到了自由，可以随心所欲，他也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哦，或许唯一的执念就是不做渣男不背黑锅吧？

    托系统的福，这句话都快刻进他的骨子里了。

    以及他不想再面对任何别离了。

    对于陷入了难得一见低迷期的简西越而言，他完全没有心思去应付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

    既然系统非要故弄玄虚，那便不妨碍他也顺水推舟皮上一下。

    想想自打接受这个系统以来，他从最初面对“渣男”这个名头的不适应，到现在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拿出来自嘲，细究之下，也是令人无奈。

    然而——

    下一刻，一个于他而言本该十分陌生，然而恍惚间却又让人感觉无比熟悉，仿佛不知不觉中已经与他相伴了无数个世界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柔的回应他道。

    “可我知道，你从不是渣男。”

    ***

    你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你也不曾做过任何能称得上“渣”的事。

    ——你是我所见过的，全世界最好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