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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筠也见过宗德,倒是叫他很意外,“纪姑娘?怎么也在这儿看病?”

    “竹筠偶感风寒,故在此医病。”竹筠缓缓言道。

    元渊披着棉袍走出来,看见宗德便道:“宗伯,大冷天的,您怎么亲自来了?”

    宗德呵呵笑道:“元渊姐,你身子可好了?总统整天念叨你呢,叫我过来瞧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我去准备。”

    元渊摇摇头,叹道:“总统府那么忙,您老还是回去吧。我养些日子就会回去的。”

    宗德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宗伯,出了什么事?”

    元渊皱眉。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宗德叹息一阵,不安的看着她,“姐,真的发生不好的事了!天津的陈肃老先生——老先生没了!”

    什么?元渊再好的定力,在听到这个消息那一刻,突然倒退几步,扶住墙壁才站好,“宗伯什么?老先生怎会没了?”

    宗德抹了泪,:“老先生来京面见总统,也不知道老先生和总统谈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很大冲突,还摔了茶杯,老先生走了之后,我们也没在意他有什么不好,谁知道老先生突然大骂总统,了很难听的话,没等卫兵去制止,老先生竟然,竟然一头撞在石狮子上,当场丧命!”

    元渊脸色发白,惨淡一笑,“陈老爱国忧民,他进言不成以死明志,是为了国家!”她笑得苦涩而无助,紧绷的精神几乎崩溃。

    竹筠吃惊的看着她,尽管不知道他们的人是谁,这个人对元渊一定很重要。要不然元渊深沉内敛之人,也不会如此痛心疾首,备受击。她很想靠近她,给予她自己的力量和信心,虽然微不足道,也是全身心地投入。

    徐载德担心的:“渊儿,渊儿!切莫伤心过度,你内伤未愈,怎可大动心思?”

    宗德内疚不已,“姐,多怪我嘴快!害你伤心难过,宗德该死!”

    元渊漠然看天,即使明媚的阳光也是寒意不减,森然的冷意只透骨髓,“宗伯,你回去吧。回复总统,我会好好养伤,尽快回去。”

    宗德叹道:“姐,人死不能复生,陈老先生已经厚葬,你也不必过分伤心了。”他关切的望着她,“姐保重。”

    没等宗德走出院子,元渊支撑着自己不稳的身子走回屋子。

    竹筠着急的:“徐爷,怎么办?”

    徐载德抚着胡须沉吟道:“药能医病,不能医心。心病还须心药医,懂吗,竹筠?”

    竹筠思索着,如果一个人刻意封闭自己的世界,拒绝任何人靠近,该怎么解开她的心结呢?

    黄昏时,风雪再起,肆虐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不肯罢休。

    委婉动听的乐曲像春风如沐雨穿透狂虐的风雪,抚慰悲痛和哀伤,丝丝柔情透过琴弦安抚着支离破碎的心灵,敲开紧闭的心房,悄无声息的钻入最深最柔软的地方,占据了阵地,防不胜防。忽地,曲调一转,温婉,柔情变苍凉,悲壮,如歌如泣,撞击脆弱孤寂的心灵世界,撕开结痂的伤疤,令其鲜血淋漓。

    竹筠从没有现在这样,全身心的投入到这首曲子里,带着对亲人的思念,对哀者的追忆,对命运的无奈,对尘世的爱与恨,对未来的期待,对爱的渴望,二十年来的欢与笑,血与泪都融入乐曲里,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竭力控制的感情如决堤的江流,汹涌而出。

    直到泪流满面,指尖划伤,还不知觉。

    门开了,元渊绷着漂亮的面孔走了进来,一把按住她的琴弦,低沉的喝止:“别弹了!”

    竹筠的脸上布满泪水,一双剪水美瞳就要掉泪,咬着嘴唇没有哭,迎上她的眼,不满的问:“我吵着你了,顾姐?”

    元渊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是怒火,是哀鸣,是困顿的野性,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伤心女子,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见多她的冰冷,她发怒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竹筠真有点胆怯,定了定神,还是没有躲闪,反而鼓足了勇气迎上,泪在眼眶转,“顾姐,我弹曲子也令你看不顺眼吗?你要我离你多远?请!”

    看着眼前美丽的,不屈服的脸,元渊的狠厉渐渐地,化作温柔。

    “哪有你这样弹曲的,只留得美妙神曲,心神俱伤,命不长的。”

    竹筠倔强的望着她,声音发抖,“我的命卑贱,谁会在乎呢?即使死去,留下一曲让人留念也是好的。”

    元渊眉尾上挑,眼睛已经看到她指尖的血迹,这么用力的拨弄,真够投入的!她握起这双修长好看的手指,叹气道:“你想毁了家传古筝,还是你的双手?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是不想你有负担,不想带给你任何牵累。你怎么不明白呢?”

    竹筠摇头道:“顾姐,纪竹筠只想做你的朋友,真的很难吗?”

    朋友?

    “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元渊苦笑。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竹筠情急的反握住她冰冷的手掌。

    好人?元渊冷笑一声,“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杀过的人数不胜数,有革命党,进步党,有很多身份不明的人,其中不乏好人。找我报仇的人不止你表哥一个,和我接近的人没有好结果。如今我干的事更是把我自己逼入了死胡同,一旦败露,我就会死无全尸,也会牵连到你。你不怕吗?”

    竹筠呆掉,她是怎么知道表哥要杀她?

    就是这么一呆,元渊的眼睛闪过一丝落寞,淡淡的:“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卷进来的。所以,为了你自己,请你离我越远越好。”

    竹筠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很不服气的看着她,“我就认定顾姐是个好人。你知道表哥的身份,蔡锷将军的出逃计划,却为他们保密,还不计前嫌的护送他们离开京城。你重情重义,爱国爱民,即使立场对立也要顾全大义。火车上,你和我素不相识,却为我解围,后来还为我不惜得罪袁公子,这些都证明了你的正直善良。”她激动的倾诉着,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又恳切的道:“顾姐,你不必描黑你自己,竹筠的想法很简单,只想为顾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可顾姐为何拒人千里?”

    元渊觉得竹筠话有个习惯,就是激动时,头微微摇动,发钗的珠环耸动,整个脸庞微微上扬,嘴角微微颤动,固执的看着对方,不屈不挠。

    还有人逼着别人亲近的吗?

    她没来由的笑了,好看的颜色瞬间融化了冰冻,这张精致俊美的脸散发出无穷的魅力。

    竹筠收不回发怔的目光,想看清楚她眼里的迷人色彩,却被深邃的幽潭吸引进去。

    “你只看到我好的一面,因为救过你,所以你忽略我的身份。我虽然是总统身边的特别秘书,其实不过是个保镖罢了。清朝覆灭,民国初建,社会上混乱黑暗,需要一个领袖人物建立新制度新社会,而袁世凯有这个能力。其他党派争权夺利,对总统不利,我必将赴汤蹈火清除障碍,保护总统的命。对于那些反对者,刺客,无论善恶,绝不会心慈手软。你知道吗,我,并非什么正直善良的人,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元渊靠在椅子里,神情苍凉冷漠。

    “政治上的事,我不太明白。我知道外面都在传总统要当皇帝了,而表哥他们反对总统当皇帝,救走蔡锷将军就是为了让蔡锷将军领导军队来跟总统战,推翻总统。皇帝是把国家当作私有财产,自己家的东西。共和制就是所有的人民都是国家的主人,国家是人民的,不是个人的。这样来,表哥和蔡锷将军是为了国家大义,并非个人目的。”竹筠思考着,出自己的理解。

    元渊苦笑着点头,”你得不错。蔡锷是云南省大都督,文武全才,威望极高。总统把他调离云南入京任职一是为了重用他,二是忌惮他的势力太大,才要筐住他,不给他作为。蔡锷逃回云南,势必联合云贵滇三地倒戈北平政府,不久便会进行北伐,攻总统的北洋军队,战争已经无可避免。袁世凯妄想称帝,就是把自己孤立了,天下没有几个人拥戴他当这个皇帝,历史只会朝前发展,没有倒退的道理。可惜袁世凯不能领悟。先前我们的陈肃老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名士,前清的状元郎,书法大家。他曾经是我爹的契友,和袁世凯是至交。当年我家遭难,只有我在老先生家里才侥幸逃脱。陈肃老先生虽然接受旧式教育,可老先生思想进步,他认为共和制必将取代封建王朝,不可逆转。我请他来京劝告袁世凯放弃称帝,没想老先生以死进言,死得那么惨烈!一位前清的状元公尚且能看清社会趋势,遵循历史的规律。为什么袁世凯要一意孤行,倒行逆施?”元渊痛苦的长叹,消瘦的面孔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