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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筠被她量着有些脸热,“贵妃笑了。”不自觉的看了看元渊,却见她脸色有点尴尬,修长的眉轻轻皱起,似乎不适应这种暧昧的气氛。
笑容还在脸上,可语气已经不那么轻松,文菲雪看着元渊道:“大总统命金统领带我前来看望郡主,请郡主不必担心。目前的局势很复杂,为了郡主安全着想,请郡主跟金统领去另一个地方。总统会安排时间与郡主见面。”
文菲雪着,好看的脸色有些无奈,眼眸一抬,正色道:“不瞒郡主,大总统已经失势,情况很复杂的,郡主多加心。”
“大总统的身体还好吧?”
元渊觉得袁世凯竟然让文菲雪来这里见她,也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他身边已经没有绝对可信的人了。而这两个人是他从朝鲜带来中国的,在这种微妙的局势下,北洋军内部派系太多,各为己谋,也只有这种“外人”才可以信任吧。
美丽的眼睛闪烁着一抹泪光,红唇轻吐:“近来如入梦魇,大总统不太好。郡主放心,大总统很快就会见你。”
声音还在空气里回旋,微微发凉,扫去空气里的暧昧,沉闷压在心头,没法轻松。
金俊业冷声道:“马车就在外面,请两位离开这里。”
他丢了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出去,来接人是他的职责,不过他不想多一句话,寒暄更不需要。
他不想看着文菲雪对顾元渊这么关心维护,当时总统交代他这个任务时,他本想推辞不就的,没想到文菲雪亲自来找他,他没有拒绝陪同她来这个客栈接人。
虽他是袁世凯的爱将,其实他是陆建章一手提拔的心腹。他知道陆建章恨极了顾元渊,如果不是隔着文菲雪这层关系,他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他非常明白,中国人喜好勾心斗角,稍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动就有可能陷入危险的境地,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是,他不想看着自己的同族,也可以是自己最重要的人陷入中国人的阴谋里无法摆脱,他很想保护她,很想替她分担一些危险,也就一次又一次的陪着她涉入险地。
竹筠担忧的看向元渊,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金统领能找到这里,别人也能的,留在这里已经没有安全可言了。”元渊淡淡一笑,像是给予她安慰似地,上前拉着她的手紧紧握了握,“稍稍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虽收拾却没什么可收的,本来就是轻装潜行,不方便带多少行李。
文菲雪静静量着她们,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些无奈的苦笑,“郡主的耳疾都好了吧,总统时常挂念着呢,上次陆大人在陕西了败仗回来看到郡主在陕西徐大人那里,总统当时就命人前去寻找郡主,没想郡主走得很急,去的人也没找到郡主。不久得知郡主去了四川蔡将军处,才叫人放心了。”
元渊暗自一凛,原来自己的行踪都在袁世凯的眼皮底下,脱口就问:“你可知总统急着见我是为了何事?”
不是文姑娘,或者文贵妃,而是“你”,是不是拉近了一些距离呢。
文菲雪觉得自己很可笑,到了这种境地,还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稍微停顿了会儿,她仰了仰头凝视着元渊,淡淡笑道:“我很想知道总统急着见你是为了什么事,但总统的为人郡主比谁都明白,他认为重要的事情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只是奉命前来消郡主的疑虑,其他的事情只有郡主自己去寻找答案。”
顾盼之间风情万种,竹筠一动不动的量着文菲雪的举动,觉得这个贵妃太深奥了,实在看不出她做这些事情是什么目的。先前对她救元渊充满感激之情,可是隐隐中觉得不仅如此。她是袁世凯的妾室,也是替袁世凯做事的。难道袁世凯不知道她放走元渊的事情吗?既然如此,袁世凯对她还是信任有加,其中必不简单。
元渊听她这么,也没再追问。
街上还是很热闹,到处是散发的传单,百姓们很兴奋,看着游行队伍指指点点的笑。她们坐着马车离开了客栈,去袁世凯安排的秘密地点暂住。
这是北京城里的一座典型的深院大宅,处于离总统府不远的一个胡同里。
竹筠虽然忐忑不安,也没出自己的担忧,还故作轻松的跟元渊下棋写字,等待着袁世凯的接见。
倒是元渊时而提起她过去的经历,提到袁世凯让她去国外受训的过往感慨万分,还安慰竹筠,既来之则安之。
竹筠感觉到元渊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是不想她担心还是其他的,她也不能问。因为她知道元渊决定的事情也是不会更改的,这下她更是忧心忡忡又不能表露,压在心头的石头更重了几分。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和元渊之间相爱至深,可以同生共死,患难与共,却是不能坦诚相见,元渊是,她也是。心神疲累,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刚刚发现的问题,恍惚之间突然觉得会失去些东西,也更加恐慌。或者不是刚刚发现,而是拚命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触及,可是不敢想的问题并非不去想就能忽视不管的,就怕事到临头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摆脱的。
两天后的一个夜里,金俊业来接元渊去总统府。竹筠不在之列,元渊故作轻松的道:“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竹筠点点头,无需多些什么,只是三个字:“我等你。”
卧室里的灯光柔和但是有点灰暗,一应摆设还是按照皇室的标准设计的,但是没有当初那么显赫威风,有点杂乱无章,依稀 能看到椅子上的龙垫和龙套,墙头上挂的精致的军刀。
袁世凯穿的是青色丝绸长袍。他明显老了,一脸的倦容,肥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颓废憔悴,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地摇晃。
金俊业站在门口禀告道:“回大总统,顾姐来了。”
钱福顺看到来人时瞪直了两眼,稀疏的两撇胡子龇了起来,指头也抖着,“你,你,你——郡主?”
暗淡的灯影里还有一个人,华丽的身影缓缓显了出来,“钱总管,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奴才遵命。”钱福顺还是习惯了这些皇宫礼仪,没忘了礼数,朝袁世凯叩首后才退了出去,惶恐的量了来人几眼,赶紧避开了。
袁世凯停止了摇晃,睁眼看着进来的人,有些突然和惊喜。
“渊儿!是你啊!终于回来了,渊儿!”
他坐直了身体,一双铜环大眼瞪圆,又惊又喜的伸出手想抓着什么。
元渊忽而鼻子一酸,心理防线崩了个口子,哽咽道:“元渊拜见伯父大人!”
“快起来,快起来话!”袁世凯想站起来,被文菲雪阻止:“大总统,元渊不是外人,您保重身子骨才是。”
她出这个名字,似乎很欢喜,侧头朝元渊一笑:“郡主坐下话吧,大总统想见你想得不得了呢,两父女还这般客气啊。”
元渊没有看她,也感觉到她的目光很温柔,很深情,更觉得尴尬,只得在袁世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渊儿,你走了很久啦!伯父很担心你的安危,一直挂念着你啊。上次陆建章那个老家伙跟徐树藩了一仗,儿子被徐树藩抓了去,没想那个子还是有算计的,拿陆家子当人质逼得陆建章把督军让给他做。哼,这事情闹得,更他们的抢似地,他们闹革命就是闹地盘,闹大官做,还口口声声是为了共和民主,不是睁眼瞎话吗?!”
元渊坐得很端正,见袁世凯还是不能释怀,仍然对护国运动存有很大的芥蒂。她心里感叹着,到了目前这个地步,他还是不服输的,更不能理解这场战争是为了国家的未来命运,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政治体制。在他眼里,各地军阀反他,只是为了分地盘,分他的权利而已。
袁世凯很少抽烟,可能是为了提神,文菲雪点燃了一支雪茄递到他的手里,“大总统啊,元渊刚回来不久,何必提这些烦心的事情呢,高兴才是。”
“呵呵——雪儿得极是,渊儿啊,你过得好不好?我记得你走的时候身子还负着重伤,耳朵也坏了,现在都好了吧?”
元渊起身答道:“谢总统关心,元渊已经恢复了。”
“坐下坐下,渊儿真是见外了啊。”
烟雾缭绕中,袁世凯黝黑的脸庞来了精神,关切的看着元渊,像是质询又像自言自语的道:“你在蔡松坡那儿,我很放心。蔡松坡是你的师兄,对你不会错啊。你看,就连你这次回来,他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好好待你。呵,叫伯父这个气啊,难不成我们父女一场我还不如他对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