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日, 白言蹊是在一阵由远及近的钟鼓声中被吵醒的。
垂死病中惊坐起, 有人扰我睡觉!
白言蹊被那突然出现的钟声吵得脑仁疼, 先是用被子蒙着头睡, 谁料厚厚的棉被根本无法将那入耳魔音隔绝在外,她用两根食指塞住耳朵眼都不行, 连续多日未能好好休息的起床气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谁啊……这么没有公德心!”
白言蹊一声怒气十足的咆哮, 直接将睡在她隔壁屋子的沈思之吓得一个哆嗦, 从床上翻了下来, 摔得四仰八叉。
一身肥肉颤个不停的沈思之睁着眼睛躺在地上, 开始认真地怀疑人生, 就在他连‘自己姓什么’、‘自己来自哪里’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都想完之后,他决定还是先爬到床上再思索, 这徽州城的地面实在是太凉了……
白言蹊的那声咆哮只发泄出一半被人吵醒的怨气, 当她憋着一肚子起床气穿上衣服的时候,那如同魔音般直钻人耳的钟声再度传来。
满腹起床气在这一瞬间憋到最高点, 然后……白言蹊再度爆发了。
与唐毅这间别院相邻的就是徽州书院,白言蹊起床的时候已经到了徽州书院早课的时间,那阵阵钟声正是催促弟子上课的声音。
就在诸多书院弟子匆匆摆好文房四宝,看着授业先生踩着点儿走入学堂时, 一阵又一阵的超强音浪突然袭来,吓得那授业先生胳膊一抖,夹在腋间的书啪嗒一声散落在地上。
授业先生双手捧心, 他的心疼病差点被这突然响起的鬼哭狼嚎声给吓出来。
书院最北一间种满红梅的院落中,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院子中踏雪拳, 一招虎虎生威的猛虎下山出,左腿刚刚收回,微弯在右腿侧,下一式还未出,突然一阵格外高亢的入耳魔音传入红梅苑,吓得老者右脚一滑,一个踉跄,直直的朝着地面栽去。
“哎哟,我的老腰……”
……
白言蹊学着前世的维塔斯喊了一嗓子海豚音后,终于将腹中的怨气全都吼了出去,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当白言蹊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门时,其他几间屋子的门也相继开了:哈欠连天的宋清、一脸懵逼的王肖、双目无神的陈硕以及鼻青脸肿的沈思之。
“早啊……”
心情十分不错的白言蹊微笑着同四人招呼,四人以麻木无语回应。
“你们这是……”
‘怎么了’三个字还未问出口,白言蹊突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这处别院里的管家领着五六个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有人扛着扫把,有人拿着铁锤,还有人背着木棍……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出手的阵仗。
管家手中拿着一根枯瘦竹绑扎成的大扫把,瞪着浑圆的虎目在院里看了好一阵子,见什么都没有,这才稍微放下些许戒备,目光扫过白言蹊等五人,见只有白言蹊看着神智还算清醒,便出声问白言蹊,“这位姑娘,你刚才听到那声尖叫了没?”
“尖叫?”
“尖叫!”
白言蹊瞳孔一缩,莫非这管家的就是她那声海豚音?莫非这管家带着这么多厮抄着家伙跑进来,就是为了那扰民的祸害?
该怎么办?
白言蹊眼珠子骨碌一转,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找到了扰她清梦的根源——那口几乎就要悬在她屋顶上的大钟,毫不脸红地将这口锅甩了出去。
“我听着是屋后传来的声音?管家,那屋后是哪里?”
管家皱起了眉,答道:“你住的那间屋后是徽州书院。不知道这徽州书院是怎么了,白天那些学子念书已经吵得四邻不安了,大早上还要闹这么一出,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气呼呼地哼了一下,管家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叮嘱白言蹊。
“姑娘,三爷已经到了,就在前堂等着呢,我现在就唤来婢子伺候姑娘梳洗,早饭我已经吩咐厨房做好了,一会儿请姑娘到前堂用餐吧。”
三爷?想必是唐毅掩人耳目的手段。
白言蹊点头应下,目送管家带领一众抄着家伙的厮气势汹汹地走远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被了。
正在徽州书院中念书上课的学子和师长对于自己已经被甩锅这件事毫不知情。
梳洗过后,白言蹊领着腿肚子一直颤个不停的宋清等人来到前堂,就算他们心中有千万个的不愿,那也得乖乖去前堂吃早饭,若是不去,那不是驳斥了三皇子唐毅的面子吗?
相比于患得患失、战战兢兢的宋清等人,白言蹊镇定不少,她昨日乍然听唐毅是皇子时表现出来的害怕并非是因为她害怕唐毅这个人,而是害怕唐毅的身份,害怕一言可定人生死的至高皇权。
既然唐毅都承诺她无须顾忌,那她的这条命应该一时半会丢不了,目前需要做的不是敬唐毅而远之,那样只会让唐毅对她越发不满,她应当做的是对唐毅加倍的好,像是供着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一样供着唐毅,用‘三从四德’来约束自己。
唐毅话要听得,唐毅发怒要忍得,唐毅生气要哄得……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管唐毅什么都对!
就算唐毅错了,那也是对!
白言蹊想得很透彻,唯有将唐毅这尊大神捧到云里雾里,她们这些平民百姓才能松口气。
除此之外,白言蹊心中关于‘算学考核’的那根弦又稍微绷紧了一些,以她的能量根本无法同皇权抗衡,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自己的本事都循序渐进地展现出来,不停地抛出新东西,为皇权服务,就像钓鱼一般,将皇权套牢,直到有一天皇权离不开她的时候,她这条命才算能够真正保住。
就算套不牢皇权,那她也得抱紧一条金大.腿,这才是活下去的王道!若是做不到这样,她迟早会成为皇权的弃子,成为铡刀下的一缕亡魂。
……
白言蹊揣着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走入前堂,头稍微抬得高一点就看到了唐毅那正襟危坐的身影,连忙心虚地低下头,可下一瞬,她就感觉到了自己表现的不妥。
唐毅对她的要求是要和之前在马车上一样放得开,而不是拘谨着自己。
一想到她在之前在来前堂的路上时立下的那‘将唐毅当成祖宗一样捧着’的伟大宏愿,白言蹊立马强迫自己勾起嘴角来,抬头直视正在饮茶的唐毅,努力表现出一个自以为‘风.情万种’‘妩媚横生’的笑容。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白言蹊看到唐毅那两个堪比中年妇女的大黑眼袋时,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那个风.情万种的笑容十分不幸地胎死腹中。
白言蹊面无表情,心中无悲无惧,只是有点想笑。
唐毅眨眨眼,此刻的他在经过‘宫娥之友’顺子的提点之后,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两日做出来的事情有多么讨人嫌,想想顺子对他的告诫,到嘴边的‘村姑’生生忍了下去,勾起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道:“白姑娘,你到了。”
……
顺子私立课堂开课了。
“殿下,你若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就不要整日一口一个‘村姑’叫着,咱家听了都替你着急。你你本是好意,却因为占了几个口头便宜就将姑娘给得罪死了,这多不值当?若是真心喜欢人家姑娘,就好好地去追,不要时刻都拿捏着自己的身份。你这身份确实能够不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人家姑娘的人,可是心呢?”
“宫里那些得到人得不到心的事有多少,咱家看到的怨偶拉出去,都快赶上骠骑将军的一只骑兵营了,你这是图了个什么?为了一时的舒爽就毁了两个人?谁人愿意看着别人整天都阳奉阴违,嘴里着深爱,背地里却恨不得把刀子戳进枕边人的心窝子?”
“是咱家今日多嘴了,不过咱家是看着殿下心急啊!且不那姑娘身边还有四个如狼似虎的伙子,就算没有,看那姑娘的模样、谈吐,还有那一身金光闪闪的机灵劲儿……幸得咱家是个阉人,不然就算咱家看了也要心动几分的。殿下,你可长点心吧……”
……
唐毅自就由顺子照顾着长大,若非顺子不断地在各方之间周旋,怕是他根本无法长到这么大,故而可能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但是顺子的话他确实一定会听的。
不仅会听,听了之后还会认真思考。
这不,改‘村姑’为‘白姑娘’就是顺子为唐毅出的第一条主意。
如果不是身份差距摆在那里,白言蹊真想冲到唐毅面前摸一摸唐毅的额头,看唐毅究竟是没有睡好还是发高烧了,怎么今日的表现这么反常呢?
“回殿下,是的。”
白言蹊捏着嗓子低眉顺眼地了一句,唤醒了宋清那几乎快要遗忘在脑后的血腥记忆。
宋清不会忘记,他刚遇到白言蹊的第二天清,白言蹊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个暴击,明明是个洒脱随性的女儿家,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当时真是吓得他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时的宋清只想对阴阳怪气的白言蹊一句‘好好话’,如今的他却觉得白言蹊这副样子端庄极了,起码看着挺得体的,不会给他们招来什么祸事。
若非唐毅就坐在面前,宋清真想给白言蹊点个赞。
唐毅捏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出一半来,那滚烫的茶水烫得他差点将茶杯丢了出去,就在这时,顺子给他的第二条告诫突然出现在耳边。
“殿下,你要时刻都记着,姑娘家都喜欢稳重大气的男子,你这毛毛躁躁喜形于色的毛病得改改了,不然没办法追到姑娘的。”
唐毅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稳稳地捏住了茶杯,奈何那茶水实在太烫,烫得他忍不住将茶杯丢掉……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唐毅捏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用力。
而后……可怜的茶杯被唐毅‘啪叽’一下捏碎了。
瓷茬将唐毅的手指划破,一滴殷红的血当下就涌了出来,可将这前堂中的不少人吓了一大跳。
传闻这三殿下性情暴戾,稍有不满意就会摘人头玩,如今这三殿下流血,该不会将他们的脑袋都搬了家吧!
因为这处别院紧邻徽州书院的缘故,被那钟扰得无法入眠的唐毅极少来住。故而除了管家之外,其他婢子厮对他的印象也都来自于谣传,更不用宋清等人了。
一见传中的大魔王唐毅流血,婢子厮立马就乌央乌央地跪了一地,宋清等人连忙也跪下,内心不断地哀嚎。
早知道当日就算冒雪赶路也不去那荒村投宿了,若是不再荒村投宿,怎么会招惹到唐毅这尊瘟神?
宋清等人还稍微好一些,身子骨笨重的的沈思之算是实在受不了了,早被摔了那么一下,膝盖骨到现在还淤青着呢,往地上一跪,仿佛是跪在针毡子上一般,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管家见整个屋子的人都已经跪了个七七八八,连忙也跪在地上,差点将头埋进青石砖里。
唐毅手指上的血还在流,屋子里的下人却都吓得跪了一地,若非白言蹊亲眼看着唐毅还嘶哑咧嘴的坐在桌子前和被他捏破的瓷杯较劲,她还以为是唐毅驾鹤归西了呢!
整个前堂中,除了白言蹊还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外,就只剩下唐毅坐着了。
“哎呀,你这些下人都是傻子么?管家,赶紧去找止血的药啊,三殿下等着包扎,你却跪在这儿,要你们何用?”
白言蹊横了一眼管家,从袖筒中拿出针囊来,选出最细的那根针,左手用力一掰唐毅被划破的那根手指,在手指发白的那一瞬间,细如牛毛的银针刺了进去。
白言蹊用银针扎的那个地方,正是止血的穴窍。
管家刚站起来,还未来得及走出前堂就看到白言蹊如此‘以下犯上’的动作,吓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呆呆地杵在地上。
三殿下的手指哪是他们能够掰得?
“管家!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烫一些烈酒,一会儿给殿下处理伤口,另外赶紧寻些金疮药和白纱布来,帮殿下将伤口包扎好!”
白言蹊气得不行。这唐毅都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厮婢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这哪是下人啊,这分明就是祖宗!
管家吓得全身一个激灵,连忙哆哆嗦嗦的跑出前堂,不一会儿,又颤颤巍巍地跑了进来,目光在地上跪着的那群厮婢子中转了一圈,找出一个耳朵上有颗黑痣的人,手脚麻利地将那人拎出了前堂。
唐毅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看被白言蹊扎下的那根针,眸光复杂。
白言蹊见唐毅这番模样,昨日顺子同她的那些话渐渐萦绕上心头,再看唐毅,不管是横看竖看还是侧着看,都将唐毅那张略显落寞却咬牙坚强的脸看成了地里黄的白菜。
白菜,地里黄,年纪轻,没了娘。
在这么一瞬间,白言蹊全身的母爱之力爆发了。
“那个,就你了。”白言蹊随手拎出一个身着褐色衣裙的婢子,差使道:“你赶紧去一盆热水,然后寻一块干净的素布来。”
褐色衣裙的婢子不明所以地仰起头,“啊?”
“啊什么啊?赶紧去!”
此刻的白言蹊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掀开唐毅手边的茶壶,见那茶壶中的茶叶都已经泡开,此刻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儿,白言蹊拎起那茶壶来就将茶壶里面滚烫的茶水倒入花盆里。
一个身穿蓝色粗布衣衫的厮目瞪口呆,喃喃道:“那是管家最喜欢的花……”
等那褐色一群的婢子将素布拿来,白言蹊同唐毅一声‘得罪’,用素布将泡开的茶叶包好,在热水中蘸了一下,直接将素布茶包糊到了唐毅的双眼上。
唐毅身为皇子,怎么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憔悴地出门?
管家全身像是筛糠一样哆嗦着跑进门来,将烈酒和金疮药递给白言蹊,又在白言蹊手边放了一条白棉布,然后就继续回到原位规规矩矩地跪着了。
“你养这些下人何用?”
白言蹊被不管事的管家气得够呛,连知会唐毅一声都忘了,捏着唐毅的手指就将烈酒往伤口上倒。为了保证那伤口能过长好,清洗伤口是必须做的第一步。
温温热热的素布茶包敷在眼睛上,唐毅的精神头恢复了不少,就算白言蹊捏着他的手指摆弄也未引起他的注意,他对白言蹊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信。
这种相信从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就仿佛是船遇到了岸般,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单纯的让人踏实安定。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异样,唐毅嘴角微微勾起,心情好极了。
下一瞬,白言蹊让管家准备好的烈酒就倒在了唐毅手指的伤口上。
“痛啊啊啊啊啊啊……”
都十指连心,白言蹊用烈酒给唐毅清洗伤口的瞬间,唐毅痛得心肝儿都直摆子,那惨叫声也是半点都不含糊,比杀猪都要惨烈上几分。
至于顺子在他来之前同他的那些‘男人要稳重’之类的话,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白言蹊知道用烈酒处理伤口痛,但是她也知道伤口必须处理干净,故而没有丝毫的手软,声音都冰冷了许多。
“殿下稍微忍耐一下,将伤口清洗干净就不那么痛了,不然怕伤口会化脓感染。”
唐毅闻言,稍微恢复了些许理智,咬牙忍耐,顺子叮嘱他的第三条告诫浮上心头。
顺子,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不能喊累,不能喊痛。
……
身为三皇子贴身内监的顺子可忙了,一大早先是叮嘱了一点都不让他省心的唐毅,紧接着就往徽州书院跑了一趟,把三皇子将要带几个朋友拜访朱冼老先生的帖子递了进去,谁料他刚去徽州书院就听到了朱冼老先生早拳时不甚摔伤老腰的消息。
顺子知道唐毅来徽州的目的之一就是请朱冼老先生出山,故而他对朱冼那是一个一百二十分的上心,不仅亲自去唤来了大夫,还将他给唐毅路上备着的那支应急的老山参切了一半出来分给朱冼。
请来的大夫出一个令人揪心的消息:朱冼老先生年事已高,体内的气血运行不畅,脑中已经有了淤块,这也就是朱冼老先生整日头疼的原因。如今被这么一摔,身子骨上的伤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躺在床榻上养个十天半月的就没什么事了,关键是那老先生脑中的淤块越发严重了。若是不能将淤块尽除,就算用顶好的药材吊着,那也恐无法完全恢复过来。
顺子心揪成一团,问大夫,“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大夫答:“恢复神智,半身不遂,日后下床无计。”
顺子又问,“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大夫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的用衣袖拭去,哽咽道:“若是最坏的结果,那就只能准备身后之事了……”
一口气梗在顺子的心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突然就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家殿下的痛呼声,拔腿就往外跑。
顺子一脸辛酸泪,真是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啊……
“殿下,殿下,发生怎么事了……”
顺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前堂,没有看到白言蹊给唐毅包扎伤口,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唐毅眼睛上的那个素布茶包吸引了过去。
“放肆!”顺子气得直哆嗦,这活人的脸上哪里能蒙白布,那是给死人蒙的!
彼时的白言蹊已经给唐毅手指上的伤口上好了药,被顺子这么吼了一嗓子,吓得正在进行包扎的手一抖,双手用力一拉,系得格外紧,勒得唐毅嘴角直抽抽。
白言蹊估摸着唐毅的那俩黑眼圈也快消得差不多了,便将素布茶包取了下来,用干净的布将唐毅眼角的茶渍搽干净,这才看向咋咋呼呼的顺子。
白言蹊看似淡定,实则心中紧张的不要不要的,已经准备将唐毅硬塞给她的那块令牌砸出来了。
都君子一诺千金,唐毅好歹是个皇子,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白言蹊心中最开始的想法很美好,可是当她仔细掂量掂量之后,她心里反而没底了。
同唐毅这几日相处下来,白言蹊越发觉得唐毅有傲娇属性,还有点神经质。总的来,只要你对他顺毛摸,他一般不会生气,就是生气了不会将你怎么样,可你若是将他给惹毛了……脑补出来的画面太过可怕,白言蹊不敢继续想象。
“殿下,你怎么能?怎么能……”顺子又急又气,连话都不利索了。
唐毅看了一眼已经急红脸的顺子,对着盆中的水看自己,淡笑道:“我母妃早就没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顺子一噎,殿下你的好有道理,让咱家怎么你!
“哎哟喂,我的傻殿下,你可长点心吧!万一你这话传到了别人的耳中,你是觉得日子还不够过得鸡飞狗跳吗?”
顺子痛心疾首,之前盖起来的楼一不心就被唐毅弄歪了,白言蹊成功脱身。
唐毅对着水盆中倒映出来的那个影子看了好几眼,突然嗤笑一声,安抚白言蹊道:“不用怕,顺子也就是嘴皮子厉害,你一硬气起来他就怂了。”
顺子哑口无言,他这被允许放飞自我的嘴皮子已经让他高兴了这么多年了,若是其他的内监如他一样这般话,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白言蹊点头,心莫名其妙地暖了一下,看着唐毅那清浚的侧脸,想到唐毅之前的那句‘我母妃早就没了’,她突然有些怀念白家村的那群傻白甜们。
老白家虽然穷,但苗桂花,白正气,白争光以及大嫂李素娥和侄子白清源对她都是发自内心的好。
皇家虽然富贵有权有势,但是亲人间的关系却淡漠了不少,明里暗里勾心斗角,看不到的刀光剑影太多了,莫亲身经历,就是稍微想想都觉得心惊,压抑得让人窒息。
白言蹊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顺子诧异地目光中摸了摸唐毅的头,然后整个人就斯巴达了。
都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她这是摸了龙头啊!
“放肆!”
顺子再次尖着嗓子喊道,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处在炸毛状态。
唐毅按捺下心头的异样,笑道:“顺子,你别整日放肆放肆的喊,我好不容易交到这么一个真心的朋友,若是被你吓怕了,跑走了,我为你是问!”
顺子一脸无辜,内心开始暗搓搓地吐槽。
“你这是交朋友吗?你这分明就是见色起意!你这是纵容!拎不清的傻殿下!”
白言蹊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唐毅,心头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被人维护的苏爽?
她喜欢这种感觉。
“你将帖子给朱老递过去了没?朱老怎么?”唐毅问顺子。
被这么一提醒,顺子才想起正事来,之前还有些嚣张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无比悲戚,变脸之速令人咂舌。
白言蹊心中腹诽,这顺子的演技比前世那些影帝影后的都要高上不少。
只听得顺子颤着嗓子道:“朱老早拳时摔了一跤,我听大夫脑中的淤块似乎更加严重了,殿下赶紧去红梅苑中看看,若是朱老的身子撑不住的话,我们还得另做算。”
唐毅的脸色豁然就变了,看一眼白言蹊,再看一眼桌子上还未动筷子的菜肴与跪了一地的人,同白言蹊道:“你挑几道看着合口味的菜,一会儿让管家找人将菜重新热热,直接送到红梅苑里去。你先同我去一趟,看看针灸之术能不能帮朱老解困。”
白言蹊哪里敢半个不字,随手指了几个菜,连忙收拾起针囊就同唐毅往隔壁的徽州书院跑。
徽州书院是朝廷拨钱建的官家书院,建筑风格极为气派,虽然已入隆冬,但是书院里的树木却并未全部凋零,梅花傲雪怒放,青松巍巍屹立。
白言蹊大致扫了一眼书院的格局便被唐毅拽着手腕拉到了红梅苑中。
听闻朱老病重,那些在学堂中授业的师长直接丢下书卷赶了过来,在朱老的门前跪了一地,他们身后跪着的是书院中的学生,已经有人开始低声抽噎。
唐毅拉着白言蹊穿过跪倒在地的人群,直接推门进入,见朱老先生脸色涨的紫红,嘴唇发青,心中咯噔一声,心有不甘地问白言蹊。
“白姑娘,朱老如此症状,你可有办法?”
白言蹊犯了难,她只是得到了针灸术,并未得到医术。若是知晓朱老体内的情况,她才敢下针,如今的她只能寄希望于站在朱老身边那个背着药箱子的山羊胡大夫身上了。
“大夫,朱老的情况你能否同我一声?”白言蹊问。
那大夫虽然心中诧异白言蹊不按套路出牌,但还是将他的诊断结果丝毫不差的讲给了白言蹊听。
白言蹊双眸紧闭,沉思片刻,一种比较奇诡的针法出现在她脑海中。
鬼门三十九针!
寻常人只知道鬼门十三针极为霸道,却不知道那广为流传的鬼门十三针不过是真正鬼门针法‘天地人’中最寻常的人针。
天针、地针、人针,各十三针,三十九针齐至,莫是鬼索命,就是阎王判人三更死,那也能争寿十三年。
“准备艾草、蒲苇、山参各十三钱,我或许可以放手一搏。”
艾草与山参并不是什么稀缺物件,徽州书院中分设的医科学堂中就能找到,可是这蒲苇却让人犯了难,徽州不缺蒲苇,可是秋天那蒲草已经枯萎,大多数都被人砍去饲喂牛羊牲畜了,哪里还能找得到。
徽州书院的现任院长猛然抬头,“洗墨池中有蒲苇!我昨日傍晚经过洗墨池还曾看到,只是那洗墨池中结了薄薄一层冰,根本进入不得,纵然找来采莲船也开动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唐毅不假思索道:“我去。”他声音之沉着,有些不像是之前白言蹊认识的那个三皇子。
顺子脸色大变,“殿下,不可!万金之躯如何能够进入得了洗墨池?不可不可,我去找人!殿下你在这里等着!”
话间,医科学堂的弟子已经艾草取了过来,山参有顺子之前差人送过来的,人针和天针所需的材料已经具备,只剩下地针所需要的蒲苇了。
“都安静些!施针期间不得有任何人出声扰,前十三针用艾草,耗时半柱香;末十三针用山参,耗时亦是半柱香;中间的十三针用蒲苇,耗时同样半柱香。”
白言蹊没有将话明,但是在场的哪有一个是愚蠢的,一听便明白了白言蹊话里的意思。
留给他们找蒲草的时间,只有半柱香。
唐毅不顾顺子的拦拨,扭头朝着洗墨池而去。
一屋子人安静如鸡,屋内落针可闻。
十三针人针定下,白言蹊将取来的干艾草搓成一条,就着屋内摆放着的炭火盆点燃,浓烈刺鼻的艾香迅速弥漫在这间的屋子中。
看着病榻之上的朱老,涨紫的脸色渐渐褪.去,发青的嘴唇也恢复了正常,只是那本该没有任何异样的腹却鼓了起来。
白言蹊已经舒展开来的眉头渐渐皱紧,伸手在朱老的腹上按了一下,一个的坑形成,久久未能复原,这是水肿!
白言蹊瞳孔一缩,知晓定是治疗途中出了差错,鬼门十三人针定然不会有错,那错的就是之前将情况告知她的大夫了。
诊断不察,生生误人性命!
深吸一口气,白言蹊将手中点燃的艾条抖了抖,心中唤出了那个让她心理阴影面积无限大的名字。
“系统,出来。”
磨磨唧唧的系统听起来心情不错,话的尾音都向上翘。
“哦哟?二傻宿主,上次电击的感觉如何?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你可还觉得享受?今日唤威风凛凛的系统君出来,可是想要好好享受一把?再爽一爽?”
白言蹊抿紧唇,没空多理这个猥琐的系统,开门见山道:“我要学医术,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风.骚无比的系统君沉默片刻之后,语调正经了不少,“如坠冰窟,七日。”
白言蹊:“……”相比于电击,她更怕冷!
看一眼腹部已经鼓出一个包的朱老,白言蹊下定决心,讨价还价道:“能否缓我三日时间?”
“不行,最多缓你一日时间,不过今天你仍需要体验一日如坠冰窟之感,明日此时会褪.去,让你舒暖一日,后日此时如坠冰窟的美.妙体验将再开始,不过届时那如坠冰窟之感就要比今日再寒凉上三分了。”
白言蹊:“……”她就知道系统没这么好话!
见白言蹊沉默不答,系统开口宽慰,“你其实无需那般害怕,如坠冰窟与电击不同,电击时间短,所以会暂时限制二傻宿主你的行动,可是如坠冰窟不会。”
“如坠冰窟还有一个称呼,名叫‘冷暖自知’,它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行动限制,只会让你一个人冷入骨髓,哪怕是将你丢到火山口中,你也会冷,没有任何空子可以钻。”
白言蹊无语凝噎,“系统,其实后面这些话你可以不用的。”
有些话,知道了比不知道更让人绝望。
“呵呵……”机械的系统音响起,“我这不是怕二傻宿主你不明白么?二傻宿主,你若是再犹豫不决,系统君我就回去睡觉了,不要吵醒我,我起床气很大的。”
白言蹊咬牙道:“……我学!”
几乎是下一秒钟,白言蹊的指尖就仿佛是被人冻上了一般,寒意沿着经络一寸一寸的蔓延,恍若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一般,脑仁被系统强制灌输进来的东西塞得生疼。
“二傻宿主,好好享受吧!系统君怎么会害你,上次让你冬天不冷,这次可是帮你夏天也不热。经过此次调.教,你距离寒暑不侵的神仙日子也就不远了。”
白言蹊紧密双眸,一句话都不想再同这个风.骚的系统话,实在是太气人了,难不成她还得谢谢系统变着花样折磨他?
半柱香的时间一晃而过,唐毅终于在香燃尽之前从洗墨池中赶了回来,手中拎着一捆蒲苇草,全身湿漉漉的,寒气四散。
“白姑娘,蒲苇草我拿回来了。”
唐毅话的声音有些抖,徽州书院院长见状,立马将身上的厚袄大氅解下来给唐毅劈上,吩咐身边的端砚书童道:“赶紧去烧热水,准备发汗的姜汤!”
白言蹊用力睁开眼睛,挑起那几乎就要冻僵的眼皮看了唐毅一眼,艰难地开口,“拳拳……赤子心,殿下……仁!义!”
此刻的屋中已经艾烟弥漫,这才将白言蹊那仿若提线木偶般僵硬的动作遮掩下来,白言蹊弯下腰身,一手扶着床榻站稳,一手探在了朱老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她松开手指,满头大汗地将十三根银针从朱老头上拔出,取出十一根银针改朝双足刺去,余下的两根银针扎在了朱老的耳垂之上。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鬼门三十九针的十三地针正是用蒲苇之韧劲与阎王争命。
每腾挪一步,白言蹊身上就要出一身冷汗,饶是如此,她都坚持将鬼门三十九针施展完毕,又用辅以针灸术中的‘祝由术’帮朱老散去腹中积液,终得松了一口气。
“朱老……性命无碍。”
艰难的吐出这四个字,白言蹊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一个后仰,翻着白眼的她倒在了满身是水的唐毅怀中。
屋内的人已经被朱老那全身冒烟的情况吓到了,个个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听到白言蹊的话后,皆是松了一口气,唯有唐毅抱着倒在他怀中的白言蹊,陷入无尽恐慌之中。
在她意识将散未散之前,白言蹊听到了那诊断不察的大夫之言。
“这位姑娘施展逆天针灸之术,体内元气受损,快快取来大补之药为这位姑娘补足元气,不然性命堪忧!”
若是白言蹊还有力气,定然会毫不客气地怼上这个大夫一脸。
“马后炮!”
“庸医!”
若是这马后炮大夫能够提前就诊察出朱老腹腔中的病灶来,她又何须受那如坠冰窟之苦?
她明明只是为了同系统换取医术而受了惩罚,和元气亏损有半文钱的关系?
这庸医居然满口胡言,净瞎忽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