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比想象中顺利很多。合作方握住吴懈伸出来的手, 了句“虎父无犬子啊”，然后痛快提笔签字。看着合同上的签名，林舒心里一阵悸动, 腰和屁.股上的疼都去了一大半。

    “晚上的飞机回去, 中午大家一起吃海鲜, 我请客！”吴懈宣布。

    “哟吼！”

    “奈斯！”

    同行员工齐声欢呼, 一个个如释重负，满脸都写着高兴。

    林舒也跟着笑了。吴懈当老总和吴方达风格完全不一样，比起他老爹他还是太嫩了，但嫩有嫩的好处。这次出差, 团队的氛围非常好, 每个人干起活来也都斗劲儿十足的。

    她松了口气, 下意识地揉了揉发酸的后腰。吴懈昨天买来不少药, 但今早起来她腰上还是淤青一片, 站坐都不是很利索。

    “林总助不舒服吗？”旁边的女员工问她。

    “没什么事儿，就是腰疼。”

    女员工怔了下，挑了挑眉，“哦……”

    听着那意味深长的尾音，侧头看见同事微微扬起的嘴角, 林舒反应过来了。现在公司里没人不知道她和“吴总”的关系, 大家的八卦精神不输刘蓓蓓，她和吴懈的任何举动和互动都会被强行放大，过分解读。

    就好比现在的“腰疼”。

    “那个，”林舒有点无奈, “我是被撞到了……”

    “哦，被撞倒了啊……”女员工重复她的话，嘴边暧昧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林舒：……算了。

    饕餮大餐吃到一半，吴懈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他风风火火的，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

    “林舒，快走！”他握上她的手，整个人都激动地发抖，“我妈刚电话，我爸醒了！”

    ----

    许莉在医院呆了一上午。儿子发来消息谈判很顺利，她松了一口气。

    转身倒水时她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咳嗽。许莉手一抖，刷地扭头看向病床。

    吴方达的眼紧紧闭着，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

    她眼中的光黯了黯。就在她垂首准备转身时，咳嗽声又出现了。

    这次她看见了——床上的人明明白白地动了一下！

    许莉瞪大眼睛，下巴剧烈地抖了抖。闭着眼的吴方达跟知道她不相信一样，又连着咳了两下。

    许莉怔了两秒，迈开发软的腿朝门外跑去。

    “医生，医生——”

    “病人醒了。”医生俯身观察半晌，朝许莉露出笑脸，“一会儿再具体检查一下。他的意识可能还不太清楚，你注意一下。”

    许莉千恩万谢地把医生送出病房，转身看向床上的丈夫。吴方达躺在那儿木木地盯着天花板，两眼无神。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搓了搓依然在颤抖的双手。

    “老吴？老吴？能听见我话不？”

    过了好几秒，吴方达机械似侧过脸。他的视线有些涣散，一点一点慢慢聚焦到许莉脸上，神情也跟着有了变化。

    “莉，莉莉啊……”他的嘴唇抖了抖，声音细微。

    许莉愣了一下，连忙应声。她都快忘了这些称呼了，他已经很多年不这么叫她了。

    吴方达的嘴微微半张着，依然眼都不眨地看着妻子，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怎么有白头发了啊？”他嘟哝道。

    许莉抹了抹眼睛，笑了，“早都有了啊。”

    “啊？早都有了？”吴方达有些呆滞，自言自语一般，“前两天还没有呢……”

    “还前两天呢，你都睡了多少天了……”

    吴方达闭上眼，微微皱起眉头。他脑子有些乱。刚才他明明在和莉莉在大街上，她吵着要吃烤红薯，他被缠不过，只好乖乖去排长队。冻得脸通红才买到一个，莉莉抱着热腾腾的红薯，先掰了一大半给他吃……

    难道那都是梦吗？他睁开眼看着白漆漆的墙壁，头脑一片空白。

    许莉一脸关切地看着他。他也定定望着她，这才发现她跟“莉莉”不太一样了，有白头发了，脸也没那么圆润了。

    他有点懵，轻轻晃了晃混沌的脑袋，“现在什么时候了啊？”

    “下午五点过了。”许莉给他多加了一个枕头，扶他稍微躺高一些，“儿子出差呢，接到电话就赶回来了，现在应该快到了。”

    吴方达皱眉想了半天，轻轻吐出两个字：“吴懈？”

    “是啊。老吴，之前的事你还记得不？吴懈和林舒来家里了……”

    吴方达“啊”了一声，闭上眼努力回想。儿子的模样涌入脑中，紧接着就是那些零散破碎的片段：吴懈放下一个牛皮纸袋，抱着臂睨他，问他“考虑过我的感受没”；妻子厉声跟他吵架，两人争得不可开交，他们是为什么吵来着？

    记忆争先恐后地往脑中涌，吴方达眼前跟过电影一样混乱。他蹙眉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难受了？”许莉拉下他遮住眼睛的手。

    吴方达摇摇头，反手握住妻子的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许莉倏地红了眼眶，“不辛苦，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这段时间我在医院里，吴懈和林舒在公司里，一切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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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懈下了出租车，拉着林舒风一般地跑进医院的大门。要不是顾及女朋友，他还能跑得更快点。两人接到消息重买了机票，一刻不停就赶过来了。

    进了国际医疗部的大门，吴懈的步子慢下来了。他耸拉下脑袋，攥着林舒的手紧了紧。

    林舒理解他的心情。她另一只手搭上男朋友的手背。

    “走吧。”她气喘吁吁地柔声鼓励他，“叔叔现在肯定特想见你。”

    病房门开着，走近后林舒看见许莉背对着他们，正和靠在床上的吴方达话。吴方达看着妻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吴懈停在门口没进去，他呆呆望着里面的父母，猛地滚了下喉结。

    吴方达看见他们，立刻停下了话头。顺着他的目光，许莉转过身。

    “你们来了啊？”她站起来，满面笑容，“快进来啊！怎么不进来？”

    林舒扯了扯身边的吴懈。他浑身僵直，脚像被黏在地上一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迈开步子。

    他们走到病房里，林舒立在许莉跟前不动了。吴懈一直走到病床前面，慢慢垂下了头。

    吴方达眼都不眨地看着儿子，父子俩一时谁都没话。

    “爸……”吴懈喊了他一声，尾音颤。

    吴方达身子一动，眸光跟着闪了闪。

    “我都听你妈了，吴懈，这段时间你干得不错！”他想伸手在儿子的肩膀砸一拳，但这子太高了。最后他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腰。

    “爸，我……”吴懈抬眼看向他，两只眼红通通的。

    他有很多话想跟父亲。想跟他道歉，想自己现在明白他的不容易了，还想告诉他自己今天拿了个大项目……但话到嘴边全堵回嗓子眼里，他喉中一片混沌的滚热，什么都不出来。

    吴方达望着眼眶泛红的儿子，心里安慰又酸楚。他指了指面前的凳子，示意儿子坐下。

    “吴懈啊。”想了想，吴方达还是决定接上那天晕倒前的话，“爸想过了，你要是真想读书，就去念吧。”

    吴懈猛地抬头望向老爸，嘴唇微微抖了抖。

    吴方达扯起嘴角，轻笑了两声，“这次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我很多事情都想开了，不强求了。多念点书，也没啥不好，想去就去吧！”

    吴懈手放在身体两侧，全都攒紧成拳。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兴奋。

    “那，那公司怎么办？”

    “嗨——”吴方达大落落地挥挥手，“我这不醒了么？你老爸还没那么没用，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干个二十年！再了，不还有你妈么？实在不行，我们就找职业经理人，啊？”

    着他望向许莉，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吴懈的眼球表面起了一层水雾，亮晶晶的。他两手依然紧紧握着，激动用力到骨节泛白。

    “你们，你们不离婚了？”他心翼翼观察父母的脸色。

    吴方达看了看妻子，笑得更开了。

    “不离啦！”他大声宣布。

    都生死面前无大事，但在生死面前，他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这辈子他经历很多，也拥有了很多，但在绵延无尽的梦境中，在不断下坠的黑暗里，陪伴他的只有那个要吃烤红薯的女人，还有她分给他的一大半红薯。

    这么多年，他差点就把她弄丢了。

    “林。”吴方达朝吴懈身后的林舒招了招手。

    “吴——叔叔……”林舒往前站了一步，有些局促。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阿姨都给我了。谢谢你啊，孩子！”

    林舒眼睛发酸，她抿住唇使劲儿摇了摇头。

    “吴懈毛躁，你比他靠谱，以后可得多盯着他点儿。”

    “是啊，我也这么。”许莉接上丈夫的话，“这段时间多亏了林舒，没你在吴懈跟前，他过不来这个坎，指定要出乱子的。”

    着她“啪”地在儿子的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儿！”

    “就是”，吴方达跟妻子一唱一和似的，“把你那臭脾气收一收！”

    吴懈不服气地切了一声，一把把女朋友扯到自己跟前。

    “还我？我比你俩知道心疼人……”

    “你知道个屁！等你当爹就知道我们有多不容易了！”

    “那您和我妈再赶快生一个吧，生个听话的，以后让他接班！”

    “瞎什么呢你这子！”

    ……

    林舒在一家人的笑声中湿了眼睛，眼前雾蒙蒙一片。她抬头朝窗外望去，发现今天的天气格外明媚。冬日的阳光是意外的恩赐，把一切都照得暖融融，明灿灿的，真好。

    这样的温暖和煦，足以让人忘掉之前的漫漫冬夜。寒冷黑暗已经不复存在了，真好啊。

    他们一起走过来了。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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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来，今天咱们就放开了乐，敞开了喝啊！”季凡一手拎起几个酒瓶，哐地撂在桌上，“螃蟹总算是挺过来了，感天动地，大家一起高兴！”

    “高兴高兴！”

    “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吴懈跟季凡磕了下酒瓶，十分感慨，“我爸醒了，考试过了，一切都好起来了，真的跟做梦一样……”

    他这两天心情奇好，走路带风，两眼放光。看着他精神百倍的样子，林舒也跟着开心。

    瑞拉拿来两罐汽水，递给林舒一罐。

    “真为你们高兴。”她朝林舒弯起唇角，坐到她身边，“事情一下子都解决了，豁然开朗，是不是？”

    “是呀。”林舒笑得眉眼弯弯。

    “对了，吴懈夏天就走了，你……怎么算的？”瑞拉问。她没看林舒，视线依然在前面喝酒的几个男人身上。

    林舒的眉头跳了跳，脸上的笑意淡了。她垂下眼帘，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没想到瑞拉会这么直白地问她，但她不是没想过。这几天吴懈不断给她“报喜”，一会儿自己gre模拟考成绩不错，一会儿国外教授对他很有兴趣。他没有明，林舒也不主动提，两个人默契地避开这个敏感话题，但谁都知道这个问题是无法回避的：

    吴懈一走两三年，他们即将面临异国恋。

    “我们还没谈过，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吧。”林舒轻声，“两三年而已，他毕业后会回来的。”

    林舒没看瑞拉，但能感觉到她的注视。瑞拉盯着她看，半晌没话。

    对面的男人们亢奋不已，两个女孩子在房间这头沉默着。

    “你……”瑞拉深深看着林舒，皱起眉心，“没考虑过别的选择吗？”

    林舒抬起眼望向她。

    “林舒，你不愿意跟吴懈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