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抱着卫岭, 感受着他逐渐变凉的体温, 随行医药兵来看过, 露出为难的神情，多余的话顾醒不想再听了。

    呆坐了半晌，卫岭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一下，顾醒低头问：“怎么了？很冷吗？”

    卫岭摇摇头, “你快把我捂死了，再这样下去没等毒发，我就得喘不过气来，嗝屁了。”

    顾醒强笑了一下，“这种时候，也就你能胡八道，开的什么玩笑话？”

    话间顾醒松开了卫岭，卫岭还真的长舒一大口气, 嫌弃地看了一眼顾醒，“你怎么变得如此腻腻歪歪？”

    “你呢？”顾醒不与他争辩, “我怕你死啊。”

    卫岭愣住，这话太过直白，他一时不知该什么好。

    顾醒继续道：“我刚刚就在心里想，要是上天能让你活着，哪怕折损我十年寿命换你一年也好。”

    “那咱们岂不是亏大了？”卫岭笑道, “放心吧, 你卫岭哥哥是谁, 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 命大着呢。”

    顾醒嗯了一声，只当卫岭在安慰他。

    “留在这里不是办法，我去找赵演谈判。”顾醒下定决心。

    卫岭抓住他的手，“谈判没用的，这都两三日不见赵家军前来骚扰，想来已经达成目的，撤走了吧。”

    “那永城？”顾醒心里紧张极了。

    卫岭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这不过是一句自我欺骗的空话，赵家与北狄的目的如果达成了，外面将是怎样一番景象，为何赵家要将他和卫岭围困于此，为何不将他们也赶尽杀绝。

    顾醒气愤地捏拳锤在地上，“若伤卫家一分一毫，我必让他血债血偿！”

    卫岭没有应声，顾醒低下头看他，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卫四！”顾醒惊呼，颤抖地用手指去探鼻息脉搏，发现人还活着，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又想到，再这样下去，卫岭必死无疑。

    这里没有药草，没有精湛的大夫，如何能救卫岭？

    思及此，顾醒将卫岭抱起，冲不远处的卫之一吩咐：“下令拔营，我们就这样走出去！”

    “可顾世子……”卫之一有所顾虑。

    顾醒冷冷道：“怕什么？要死一块死，窝藏在这里有何用？如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原本一万人，只剩下不到三千，再这样下去，困死在格乐山，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身为卫家人，刀锋只能永远向前！”

    卫之一深受震动，“是，身为卫家人，刀锋只能永远向前！”

    没走出一个时辰，他们就遭遇了军队，来者队伍非常庞大，为首举了军旗，上书一个周字。

    周家军？顾醒想不明白，示意众人戒备，却不率先攻击。

    待走近了，他看到领军的是周季言，那个和他一般大，被卫岭骂做窝囊废的周三公子。

    并肩走在他旁边的……顾醒瞳孔紧缩，不敢置信，竟然是赵韵！

    赵韵光明正大地出现，意味着外面的战事对卫家来非常不利，极有可能卫缙等人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困境。

    顾醒的心都揪到了一起，就在这时周季言也发现了顾醒等人，他高声喊道：“放下兵器，投降不杀！”

    什么叫投降不杀？

    顾醒一头雾水，他卫家军什么时候成了敌军？周季言又怎么会跟赵韵混在一起？

    但考虑到卫岭现在的病情，顾醒并没有做激烈的反抗，伸手向将士做了一个手势，众人放下了兵器，周季言和赵韵骑着高头大马靠近。

    “顾世子，我奉皇命前来捉拿你等，请跟我走吧。”周季言正色道，但脸上的青涩却伪装不了成熟。

    顾醒问：“我们犯了何事？”

    周季言看了一眼顾醒背上不省人事的卫岭，叹息道：“卫岭通敌叛国，诱使大皇子深陷成郡峡，七万卫家军前去营救遭到全歼，如今乾石、永城皆被北狄占领……”

    顾醒下意识就看向了赵韵，周季言的声音依旧响在耳侧：“幸得赵家军及时支援，否则大皇子将危在旦夕，此等大罪，皇上下令将你二人收押回京！”

    “那卫家其他人呢？”

    “战死于成郡峡。”

    顾醒身形一个踉跄，差点儿站不住脚，脸色苍白地再次询问：“全部？”

    周季言点点头，“卫家军和大皇子在成郡峡被北狄人埋伏，那个地方就像是屠宰场，大皇子勉强活了下来，如今却精神不济卧床不起。而宣宁侯连同卫家二公子、三公子、卫绍将军、卫纪将军，都惨死于北狄人手下。”

    “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顾醒咆哮着，声音歇斯底里，“你们骗我？他们怎么可能战死？”

    眼泪在眼眶里转，最终忍不住落下，背上的卫岭仍然昏迷，生死不明。

    顾醒觉得全世界都昏暗了一般，他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人，浑身发抖，找不到一丝温度。

    前世的悲剧到底还是发生了，卫家七人出征，六人战死，唯独剩下一个卫岭，还身中剧毒命悬一线，他重生一回，结果什么都做不了。

    他以为过了前世那个日子，一切都能幸免，可谁曾想到，不过是推迟了时间，终究还是走上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道路。

    周季言见顾醒这般悲痛欲绝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顾世子，战场瞬息万变，生死皆是常有之事，还请节哀。”

    “将顾世子与卫四公子带走吧。”赵韵开口提议。

    她脸上面无表情，一身精明干练的黑衣，头发束成一个马尾，连一丝凌乱的发丝都没有。

    这个女人冷漠得像块石头，心肠歹毒犹如蛇蝎，此刻却觉得五味杂陈，看到顾醒与卫岭的惨状，不出什么感觉。

    她以为她会像个胜利者一样欢欣喜悦畅快惬意，可事实上却没有，她的心里毫无波澜。

    即便是看到卫缙几人的尸体，她也感受不到丁点儿开心，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听到赵韵的声音，顾醒骤然清醒，“你们方才什么？你们卫岭引诱大皇子进成郡峡，遭到了北狄人的埋伏？”

    周季言点点头，“没错。”

    顾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宣宁侯还为了救大皇子战死？”

    周季言道：“是这样的。”

    顾醒大骂：“周三，你是不是个傻子？卫岭倘若通敌叛国，为何害了大皇子不够，还要害自己全家？他难道有病不成？更何况卫岭与我早就被困在此处，他如何去做那种事？难道他有分-身之术不成？如今他身中剧毒，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有那个力气去通敌叛国吗？你们脑子被狗吃了？”

    周季言被痛骂了一顿，脸色十分难看，“卫岭是不是真的在格乐山，还犹未可知。毕竟我与大皇子都曾在苍溪亲眼见到卫岭，众多将士也可以证明，你有什么话到皇上面前辩驳吧。”

    “你们亲眼见到了卫岭？什么时候？”

    周季言道：“就在你走之后的第二天。”

    顾醒见周季言斩钉截铁，这种话不可能作假。周家与卫家并无冤仇，大皇子与卫岭也没有私人恩怨，于情于理都不会陷害卫岭，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那天晚上他离开苍溪之后，确实有一个假卫岭出现在了大皇子和周季言面前。

    但会是谁呢？这人必然擅长伪装之术！铁木格？

    顾醒想了想，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一来铁木格的伪装并不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只会稍加掩饰自己的特征，不然大婚那日也不会被顾醒认出来。二来永城乃铁木格所破，赵演随行协助，铁木格分身乏术，没有足够的时间。

    而跟卫家有仇，又擅长伪装的，只有……

    “赵韵！是你！”顾醒双眼通红，指着赵韵恨极无语。

    赵韵却面不改色，淡淡道：“顾世子，你在什么呢？这么快就想好托词为自己开罪了？卫岭通敌，你也逃不了罪责，周三公子，还与他磨蹭什么？”

    “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恶毒！我真是瞎了眼！”顾醒悲愤交加，口不择言，怒骂了许多，像极了一个疯子。

    赵韵却依旧云淡风清，“识人不明的恐怕是我，竟没看出你与卫岭是这种通敌叛国的人，卫家几百年清誉，就这样毁于一旦，呵呵呵，你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是你，是你陷害我们的！是你冒充的卫岭！全都是你！”

    赵韵勾唇冷笑，“怎么会是我呢，若不是我们赵家，如何能救得了大皇子？赵家乃保护皇子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诬蔑忠臣良将可是要下大狱的，不知这话当初是谁过？现在又是谁要下大狱？还有我二哥，早就过了北峰，本要援助永城，谁知卫世子那么快就守不住，五马分尸，想必受尽了苦楚，真是让人遗憾呢。

    至于你们是否真的被困格乐山，众所周知卫家军对西北地形十分熟悉，就算是格乐山也不惧，为何会在区区一个北峰待半月之久？莫不是趁机溜到了别处？这其中原因，还是回到京城同皇上交代吧！”

    完赵韵一招手，后方上来几个彪形大汉，将顾醒一左一右扯住，又把卫岭从他背上粗鲁地拽下来，卫岭直接摔倒在地上，额角磕到石头，好大一块口子，鲜血瞬间流了一地。

    顾醒立时扑了过去，护住卫岭，转头惊呼：“你们干什么？”

    身后的卫家军个个愤慨不已，纷纷指责想要上前。

    赵韵扬声道：“你们卫家军是想抗旨不遵暴力拒捕吗？那就一律就地格杀吧！”

    “等一下！”顾醒高声阻止，“这件事尚未查清楚，皇上也并未定罪，赵韵你有何资格下令格杀在场数千卫家军？”

    赵韵轻笑一声，眼中十分不屑。

    看着蠢蠢欲动的卫家军，真是巴不得他们愤慨**好全部杀光。

    这样，谁还能证明卫岭和顾醒的清白？

    顾醒很快就想明白了赵韵的意图，他镇定了心神，制止了身后的卫家军。目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到京城再想方设法洗清罪名，毕竟不管是皇帝还是赵家，都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卫家满门战死，皇帝却要治卫岭之罪，没有一个铁证如山的法，谁人会信？

    这件事漏洞百出，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最重要的是卫岭，他身上的剧毒得尽快解除，否则什么清白，什么罪名，在死亡面前都无济于事。

    顾醒想通之后，遂向周季言道：“周三公子，卫岭乃一等将军爵，又是宣宁侯四公子，我乃奉安公世子，即便有通敌嫌疑，但皇上并未剥夺我二人的爵位，如此粗鲁行径，恐怕不妥吧？”

    周季言同卫岭、顾醒一起长大，幼时虽有争执却也只是孩玩闹，见卫岭已经这副惨状，到底于心不忍，冲那几人摆摆手，“退下！”

    赵韵见此，心里虽不情愿也不再多。

    顾醒道了一声多谢，又问：“不知卫家各位英烈的遗体现在何处？”

    周季言道：“我已命人清理战场，遗体均封棺陈列在苍溪，包括远在永城的卫世子，也是赵二公子带回来的。”

    赵演？顾醒看了一眼赵韵，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那就多谢周三公子与赵二公子了。”顾醒微微拱手，“如今卫岭病重，我身为卫家人，自然要扶柩回京，这件事皇上并未下旨不准吧？”

    周季言点点头，“死者为大，这是应该的。顾世子，请吧！”

    顾醒将卫岭从地上扶起来，慢慢挪到自己背上，再度背了起来。

    身上的人已经削瘦许多，好像一不留神就要飞走了，顾醒紧紧拽着卫岭的胳膊，听到卫岭的呼吸才觉得安定。

    即便身形摇摇欲坠，他也不肯放下卫岭，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自己也绝对不能就此倒下。

    他要救卫岭，他要卫岭好好活着，他要给卫家英烈应有的体面。

    今日所遭受的一切，他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数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