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字，无论如何都不出口。

    只要一想到梦里的那些画面, 顾倾城就控制不住地恐惧。

    她惨白的一张脸, 眼圈通红噙着泪光, 像只受惊的兔子, 慕雲淮看着她, 喉咙发紧, 他知道, 她在担心他。

    心尖儿仿佛被什么烫过似的，既满足又钝钝的疼。

    他忍不住将她捞进怀里。

    顾倾城把脸埋在他胸口, 听到他安稳有力的心跳, 很确定很确定他活着，那颗不安的心脏才稍稍冷静了些。

    可到底被吓得不轻，又怕这男人不信, 她揪着他的衣襟，不安道：“我真的看到了, 你要心, 他不是好人，他要害你！”

    慕雲淮重重地“嗯”了声，他点头, 下巴抵在顾倾城头顶, 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抚着她脊背, 另只手臂把她牢牢拥紧，嗓音低沉又郑重：“我会心，你乖, 不要怕。”

    其实，慕雲淮本想否认身边有缺手指的人，告诉顾倾城那些都是假的，不要害怕。

    但转念一想，又觉顾倾城已经知晓内情，知晓那人是谁，否则，怎会如此巧合，提到缺根手指之人。

    若她知晓，他的否认反而会令她更加惶惶。

    如今，他已经不在意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了，只要人能乖乖留在他身边，一切都不重要。

    她既然害怕，他答应就是。

    顾倾城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眸子定定看着他，见他不似敷衍，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可一想到那人可疑的身份，她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毕竟做梦的是她，他看起来没有梦到任何可怕的事情，不是亲身经历，完全无法产生那种强烈的危机意识。

    想到这里，她心思一转，委屈地点了点头，抓住他的手有些颤抖：“你答应我，一定要防备那个坏人，我梦到……梦到他要害你，还要把我送人，送给什么爷的，我不从，他还用那只缺根指的手捏我下巴……”

    她声音格外柔弱，听起来后怕不已。

    其实，这些话大多是顾倾城根据看到的场景猜测出来的。

    此时，她想的只有怎么勾起男人的怒火，让他重视这件事，好好防备那个缺手指的慕家人。

    她完全没想到，不久之后，有些事，差点就一语成谶。

    听到这话，即使很清楚顾倾城口中的事情全部没有发生，但慕雲淮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真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会做出什么。

    男人的眼底有些阴沉，怕吓着顾倾城，他掌心扣住她后脑，将她按在怀里，声音竭力温和，“乖，不会发生这些，不怕，都不会发生的……”

    感觉到男人胸膛起伏，还有他隐忍的愤怒，顾倾城终于放下心。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让梦境更有服力，她伏在他胸口，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补充道：“慕雲淮，你要信我，我的梦有时候很准，以前伺候我的老嬷嬷，有些人的梦是上天在给警示。”

    “我还记得十年前，娘摸着肚子，还有两个月爹回来后弟弟就出生了，可我却梦到娘很快就生了弟弟，我爹回来后怒气冲冲地去娘房里，弟弟是野种……后来，不到十天，娘就生了弟弟，等爹回来，一切和我梦到的一样，要不是二姨太拦着，青鸿……青鸿他差点被我爹摔死。”

    “我很后悔没有把梦到的事情告诉我娘，如果我提前了，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顾倾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慕雲淮。

    慕雲淮最是见不得她伤心，见她傻乎乎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更是心疼不已，他抱着她，温声软语地哄着，答应她许多，连连保证一定会防备那人，才哄住她。

    他并不知道，窝在他怀里的那张脸，早就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满足……

    两人低声私语，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起来洗漱，已经将近中午。

    原本，慕雲淮决定今日哪里都不去，就留在云梦居陪顾倾城，但刚用完午饭，正哄着顾倾城喝安神汤，督军府来人。

    督军不见了。

    自六年前被顾家所害，慕坤虽然保住一命，却神志如幼童，在督军府由多位大夫以及之前颇为宠爱的姨太太们照料。

    如今突然失踪，事关重大，于情于理，慕雲淮都要回去。

    慕雲淮离开之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顾倾城的心思有点沉重。

    他的父兄还有慕家众多亲卫都是被顾家所害，虽在这个混战的年代，无论阴谋阳谋，只为成王败寇，但这种事情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住。

    慕家恨顾家，她理解。

    可是……如今，她也怕，怕他哪一天，会在意起她是顾家女……

    顾倾城发了会儿呆，等回过神儿，不由揉了揉脸，低头看到面前已经凉掉的褐色汤药，她想想，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抬手端起，默默喝下，喝完又抓起一颗蜜饯放嘴里，慢慢嚼。

    唉，感情这种事情，还真是折磨人。

    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顾倾城有点不敢相信，脸上露出一个很傻气的笑容。

    虽然想想，心里头总觉得不大真实，却也不算再继续逃避。

    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以后，以后的事情再以后吧……

    想开之后，顾倾城长长松了口气。

    边吃蜜饯边看群里聊着，看着看着，她突然心思一紧，意识到自己忘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旗袍！旗袍还没有□□流瓶。

    虽然灵蛇带来的视频里没有，但她隐约想起，她在一家旗袍店选了许多，买买买，买的特别开心。

    顾倾城叫来木桃，问那天的衣服在哪儿。

    木桃有些意外，之前还听到负责理衣裳的佣人私底下，这些衣裳买回来也不见顾姐穿，真可惜了……

    她也以为顾倾城生性奢华，浪费惯了，那些衣裳买回来，就是放着的。

    现在听到顾倾城问起，不由回道：“都在东厢房里，姐要看吗？”

    顾倾城点点头，“带我过去。”

    等到了放衣服的房间，顾倾城有点傻眼。

    她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许多许多都是她没有见过的。

    而且，竟然像店里一样挂着，一眼看去，满目琳琅，简直堪比过去在微博上看到的，那种面积很大款式很全，有衣服有鞋子有包包，按颜色款式分类整理好色彩还有些渐变的，充满甜蜜气息的开放式衣帽间。

    那种感觉，太震撼！

    直到听到佣人的问安声，顾倾城才勉强回过神儿。

    “你们先，先都下去吧。我自己看看。”

    顾倾城觉得，自己现在要冷静！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柜子里那么几件衣裳，后来，虽然慕雲淮又给她添了些，但放进柜子里的并不多，她也并没有在意，衣服够穿就好。

    眼下，这么多的衣服，高跟鞋，平底绣鞋，还有一些十分洋气的包包，实在刷新了顾倾城的认知。

    顾倾城边看边慢慢往里走，这个房间很大，在里面还有许多箱笼，旁边木架上除了瓷器还有几个妆奁大的精致盒子。

    她开最近的一个，差点被里面的光泽晃了眼，那些光泽晕人的珍珠，每一颗又大又饱满。

    之前慕雲淮给她南洋白珠，后来她也忘了，没想到，竟然早就送了过来，而且竟然是满满的一盒子。

    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慕家还未分家，即使他是凤州少帅，也不会这么财大气粗吧……

    按捺住心头的疑惑，后面的盒子，顾倾城没有继续开，倒不是担心别的，而是，她怕一下子看太多会心脏跳得太快承受不住，这种事情，还是留着以后和他一起。

    眼下，她还有正事要做。

    外面那些佣人对这些衣服应该很熟悉，突然少了几件，会不会被发现？

    突然想起这个可能，顾倾城有些担心，不过，最近她也没法出门再去买新的旗袍，剩下的时间也不够。

    思来想去，顾倾城觉得还是可这些衣服下手吧。

    旗袍都是成衣，她依稀记得那天选的几件，挑了些尺码差不多的收进光幕，分别给群里和漂流瓶发过去。

    没等到回音，外面传来佣人的声音。

    这是有事情。

    顾倾城回头看了好几眼，依依不舍地走出去。

    见她出来，木桃忙上前福了一礼，禀告道：“姐，客院那边传话，惦念姐。”

    所谓惦念其实就是要见她。

    对于顾家突然来人，还是顾良行这等重要人物，顾倾城心里很疑惑也很排斥，生怕他们又用顾青鸿来威胁她，让她做出什么伤害慕雲淮的事情。

    如今，既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不准备在离开，对于顾家就不能继续逃避的态度，有些问题，总要解决。

    ……

    客院里。

    顾良行等人都在客厅，顾清兰是一肚子气。

    房里没有外人，都是慕家带来的下人，顾清兰忍不住抱怨道：“大伯父，七妹到底怎么回事？架子端的比天还大，还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了！”

    顾倾城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这话。

    她有些好笑，却故作不知，慢悠悠地开口：“兰姐姐在什么？什么姓什么……”

    突然听到顾倾城的声音，顾清兰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怨恨地瞪了顾清梦一眼，这丫头一定是故意不提醒她。

    她转脸看去，当看清门口走进来的人，不禁有些惊住。

    两月未见，顾倾城怎么变样子？

    顾清兰自诩容貌出众，就是西州双姝都比不上她，以前有人她与顾倾城有几分相像，她是最不愿意听见这话。

    可此刻再见到，哪里相似？顾倾城那张脸分明就是狐狸精再世，怎么就那样招眼？怪不得传回的消息慕少帅被迷住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顾清兰简直恨不把那张脸皮剥下来贴到自己身上。

    不止顾清兰，顾良行与顾清梦父女，以及顾家的几个下人，也都心中惊讶。

    他们都是见过七姐的，以前的七姐浑身都是病气，又总板着脸，凭白糟蹋一张好容貌。

    都北地条件恶劣，可现在，才多久的时间，七姐怎么就出落得这么水灵？

    顾清梦心里更是对顾倾城的得宠程度有了计较，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养成现在这样，怕是吃了不少的名贵药材，少帅……怕是真对顾倾城上心了。

    “离开多时，顾家的规矩是改了吗？”顾倾城目光扫过几人身后的佣人，在顾家，佣人是不能直视主子的。

    听到这话，几人忙低头，这次能被顾良行带到的北地的都是机灵人，赶忙给顾倾城请安，“见过七姐。”

    顾倾城唇角勾了下，看向顾良行，微微福身，“倾城，见过，大伯父。”

    “好孩子。”顾良行笑了笑，一副慈爱的模样：看到七丫头一切都好，老夫就放心了。”

    又虚伪地寒暄了几句，顾倾城实在坚持不住了，迂回不适合她。

    看到顾良行让顾家的下人先退下，顾倾城也顺势让木桃她们下去，把门关上。

    等屋里只剩下她与顾良行四人，她直接开口道：“不知，大伯父此行目的如何？”

    顾良行精明的眼眸在顾倾城身上量，若不是红玉和翠羽可靠，他真要怀疑，眼前这个七丫头是个假的……

    “七妹妹，你如今过得可好？你离家之后，姐姐一直很惦念。”顾清兰忍不住主动示好。

    顾倾城笑笑，没有话，继续看向顾良行，等他开口。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错。

    顾良行到底年岁长，不急不躁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好茶。”

    见顾倾城还是不接话，方才道：“七丫头笑了，你父亲记挂你，听凤州要行婚礼，苦于时局危紧无法离开，这才拜托老夫走一趟。”

    听到这话，顾倾城差点要呵呵出声，什么记挂，若是真记挂，就根本不会逼她去凤州。

    她懒得继续虚伪下去，“大伯父，您还是直吧，兰姐姐和梦妹妹，这次是来做什么。”

    没想到顾倾城会一针见血的问出，顾清兰有些紧张，对面的顾清梦微微垂眸，看不清神色。

    见顾倾城已经问起来，顾良行也不算再隐瞒，语气慈爱地道：“七丫头啊，你爹担心你在北地孤苦，特意让兰丫头和梦丫头过来陪你，你们姐妹往后做个伴儿。”

    果然。

    顾家果然行事恶心，这等腌臜的事情，做伯父的竟然也好意思和侄女儿出口？

    什么过来陪她，无非是送来给慕雲淮做。

    以前顾家的姐们都以为来北地是送死，现在知道她过得好了，就想来分一杯羹？

    想到有人觊觎慕雲淮，顾倾城心里更不顺气了。

    “七丫头，你娘身子骨不好，来不及的给你准备陪嫁通房，你要明白，像咱们这等大家族，陪嫁和通房是万不能少的，少了会让夫家认为失了规矩。”

    顾倾城很清楚，原主因为身子不好又不受爹娘待见，为了不被别人看轻，一直用规矩压人，在众人眼中，七姐是最守规矩的。难道是因为这个，现在就想拿规矩来吓唬她？

    可惜啊……

    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顾倾城了。

    “那是我的事情，就不劳大伯父费心了。”顾倾城语气淡淡，想听听他们还要什么。

    直觉告诉她，顾良行还有底牌。

    顾倾城的反应让顾良行有些意外，这七丫头，的确变化不，一个人的性格非一朝一夕能改变，如此模样，只怕是他们都看走眼了，这丫头，以前在顾家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也只是个丫头片子，与二姨太比起来，手段差远了。

    “兰丫头，你和七丫头，别让七丫头不知道你们的一片好心。”有些话，到底不适合顾良行出口。

    听到这话，顾清兰心里暗骂了一声，这种事情，怎么不让顾清梦去？

    顾清兰琢磨了一下，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的十分委婉：“七妹妹，姐姐知道你身子不好，也没别的心思，想帮帮你。”

    “帮，帮什么？”顾倾城故作不知，手里捏着灵犀符，试探地道：“若是担心我身子不好，大可放心，今早大夫还来请脉，我一切安好。”

    顾清兰为难地看着顾倾城，那些话实在不好意思出口。

    完全不知道顾倾城已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竟然要帮生孩子？

    这顾家人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大伯父，您。”顾倾城觉得事情绝不简单，又看向顾良行。

    顾良行维持着长辈的慈爱面容，“七丫头，你爹这么安排，都是为你好。”

    为她好，怕她心怀怨恨与顾家不亲，所以在五姐无法嫁到凉州后，又起凤州注意，想让人过来分宠，早点生出儿子，然后再除掉她扶正了？

    不得不，听到顾良行心里的想法，顾倾城有点毁三观。

    见顾倾城不话，顾良行叹了口气，“七丫头啊，你身子骨已经伤了，你爹本不欲让你知晓，但老夫实在不忍你们父女继续隔阂，你爹如此安排，确是为了你，为此，亲自恳求我和你三叔。”

    “什么身子骨已经伤了？”顾倾城抓住不对劲儿。

    顾良行虽然没有开口，但心里却想了，脸上摆出一副就是你想的那样，十分惋惜的神情。

    通过灵犀符，顾倾城清晰地听到，在离开顾家之前，她已经被喂了虎狼之药，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虽然不是原主，对顾家没有任何感情，但知道这个消息后，顾倾城还是心底发凉。

    怪不得她刚穿过来的那段时间，身子骨特别差，多走几步都会冒冷汗，简直弱不禁风浑身都虚。

    如果没有发现光幕，得到群里各种神奇的红包，只怕，她早已经熬不住，在淋雨的那晚，就把命彻底交代了……

    顾良行和顾清梦一直注意着顾倾城的表情，见她皱眉，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愤怒，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

    “不知道，婚期在几日？”又等了一会儿，顾良行缓缓开口，“老夫会婚礼之后离开，这段时间，七丫头啊，你好好考虑考虑。你要记住，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顾家，和你是血脉至亲。”

    至亲？亲的不知道该怎么折磨她才好？这话，还要脸吗？

    顾倾城原本想用【痛蛊】控制住他们，尤其是顾良行，他在顾家得上话，有他在，到时候接出顾青鸿也方便。

    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痛蛊】对于徐嬷嬷那等贪生怕死的老奴有用，对于顾良行这等老狐狸，怕是效果甚微，尤其是距离远了，就会失去效果。

    现在正好，不是还要留几日吗？她回去可要好好找找，有没有更适合控人心智却让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顾家对原主的伤害太大，如今还想把手伸到慕家，当初能算计到慕家让慕家损失惨重，顾家背后出谋划策之人绝不简单。

    既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想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不能继续软弱逃避。

    在这个军阀混战的年代，许多事情，不能不防……

    “我会认真考虑。”顾倾城脸上挂出笑意，看向顾良行等人，故意拿出主人姿态，“婚礼就在近日，这几日，你们好好歇息，若有伺候不周的，就使人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