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何为公道

A+A-

    姑苏亦水再次望向京都,高城巍巍,坚不可摧,三百年风霜吹打,染尽英雄血。

    三年前她便是从这里走出,壮士断腕,毅然决然,如今再回来,物虽依旧,人却已面目全非。

    销幻不明白她在磨蹭什么,都已经到了,为什么还不进,他面无表情的叹息。

    姑苏亦水抿唇,无奈望他一眼,“阿幻没有七情六欲,自然不会烦扰,进城吧。”

    销幻跟在她身后,却蹙眉,并不认同她的说法,他也会烦扰,想到她,想到失去的记忆,一样变得奇怪起来。

    城门处守军打着哈欠盘查着,见有人来,颇不耐烦的喊到,“文书。”

    姑苏亦水不曾下马,翻手一道文书砸落,人已策马而去。

    上书,昆帝五子,夜王苏雾,归京探亲。

    风过,一段树枝折落,砸在守军头上,他两眼茫然,半晌挠头坐在了地上。

    他该不该喊出来,有没有人会信,哪个混账小子拿这种东西耍他,这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吧?吧!

    姑苏亦水一进城门,即刻有人向宫中禀报。

    议政殿前,练戈目光一动,缓缓挥手,“开宫门。”

    素泠玉蓦然掀帘,闻言睁大双眼,咬唇深红,“来了吗……”

    来了?

    姑苏亦水确实来了,却未曾来议政殿,宫门未开之时她便进了皇宫,她去了乾元殿,去了如今戒备最松懈的乾元殿。

    “陛下,该喝药了。”宫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捧了药碗奉上床前。

    “咳咳。”龙帐内传出两声压抑的低咳,一只手挥出,药碗砰然落地,药汁洒了一地。

    “朕不喝,滚出去。”

    宫人习以为常,一板一眼的一礼退出,去取外间早已留好的备用汤药。

    姑苏亦水自帘帐后走出,目光掠过龙榻讽然一笑,劈手打晕了端药返回的宫人。

    另一只手稳稳接住失重的药碗,汤汁一滴不洒,隽雅从容。

    “皇兄,来喝药。”姑苏亦水掀了龙帐,含笑而道。

    苏霖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只觉脑中嗡鸣一声,眼前火花乱坠一片,错乱中带着难以言表的震惊。

    姑苏亦水却不管他的反应,坐在了床侧,轻轻松松伸手将他拽了起来,让他靠在枕上。

    “皇兄来,喝一勺。”她舀了漆黑汤汁,送到他唇边,也不顾他的反应,强硬的送了进去。

    汤汁顺着唇角淌落,他目光聚焦,退后半步。

    凌冽勾唇,她将药碗放落,倏而收敛了笑意,“陛下,寅帝陛下。臣来帮你,清君侧,振军威,莫急,很快您就不用再喝这恶心的东西了。”

    她转身,衣袖一动,药碗摔落四分五裂。

    “苏雾——”他抬手抿去唇边药汁,沉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平静。

    “陛下保重龙体,臣弟替您会一会晋国公。”她抬脚,毫不犹疑迈出殿门,天光沐浴下,鲜衣红袍,耀目卓然。

    议政殿,练戈遥遥一拜,扶剑一礼,“殿下。”

    素泠玉怔怔然僵在原地,千言万语哽在喉中,不知从何说起。

    姑苏亦水抬眼望向议政殿门匾,只是一笑,志在必得。

    “去让人退出来。”

    练戈俯身退去,转身入殿。

    议政殿,微风拂过,她回眸,三分笑意清冷慵然,恍若当年,“泠玉久等了?前朝毕竟危险,回去吧。”

    素泠玉抿唇,一抹笑容,水眸顾盼流转,仿若仍是郡主是,清澈见底,不染污垢,“阿雾,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心底有波涛浪涌,却因她一言,心定神安,多年心石落地,“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三年前错过的,今天不会再重演。”

    姑苏亦水不再言,知她不会轻易说服,点头入殿。

    “晋国公,三年不见,身体可好?苏家天下,挥霍的可痛快?”

    她扬眉,一撩衣摆,负手而上,步步近前,一抹笑意照亮压抑氛围。

    晋国公面上一派镇静,手下却颤抖的握不住椅背。

    “弑父弑君之人还敢光明正大入这议政殿来,可笑,朝堂之上岂容一介罪人指手画脚!”

    姑苏亦水依旧从容,淡然一笑,一步步走上高阶顶处,象征着皇权的龙椅,漫不经心落座,一脚踩下,半撑身子,目光如刀子般凌冽。

    众臣瞠目结舌,年迈者气的呼吸急促,胡子乱飞,瘫软倒退。

    “弑父弑君,苏雾不惧也想过,不过貌似有人比本王早了一步,可惜。”她神容冰冷肃穆,自有杀伐之气,铿锵凛冽。

    “怎么?不信。”她拂衣慵然,飞凤眸眼一抬三千容华蕴藏,“那不妨将陛下请出,当年如何,诸位都不及皇兄清楚,本王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那就让陛下来说。”

    素泠玉抿唇,华服一动黑纱裙浮动,冷冷回眸,吩咐宫人:“令本宫凤印,去将陛下请出。”

    她不问缘由,不问后果,只信她,胜于信自己。

    礼部尚书李寄望她举止行为,不知心底该作何评判,出列依旧毅然不屈,问道:“既如此,殿下身有冤屈当年为何不解释,事过三年不觉为时已晚吗?”

    他心底希望夜王无罪能重掌大权,肃清朝堂,又害怕当年当真是她毒害了先帝,让他们一丝希冀不剩。

    姑苏亦水勾唇,只徐徐一笑,“自然是因为你们不配,本王为刀俎尔等皆为鱼肉,需要道理吗?其实现在也都不重要的,反正你们的命都在本王手中,得不到本王满意的答案,最坏不过是将你们的命都留在这里,仅此而已,怎么样都是本王赢,不是吗?”

    她本就不是来讲道理的,她只是为北地九城而来,为十四万将士恢复身份而来,为覆灭抚国而来,她要讲什么道理,与谁讲道理,这世上本就无公道可言,若要讲道理义父就不会死,若要论公道谁来给她公道?

    李寄触上那目光只觉如芒在背,那带着嘲讽不屑的冷漠笑意,让人无所遁形,赤裸可笑。

    宦海沉浮,谁又不懂这些道理,这世上,并非时时都有公道可言,但向来是别人跪求他们给予公道,如今换做自己成为卑微屈膝的那一个,才识个中滋味,并非那般容易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