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红妆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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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相岭,冥宫重门紧锁,自从一场杀戮清洗一番之后便加倍戒严,不敢有丝毫懈怠,以防再给隐凰城可乘之机。

    阿雀接了传信以后便早早的等在了重门外接迎,鹰部十三人暗中把守,时刻警戒着。

    姑苏亦水翻身下马,冥宫就在眼前,沉默巍峨,带着一向的安静无声,亡命之人甚少有张扬肆意的,而冥宫就如同名字一般,里边住着的半截身子已不在人间。

    “主人。”

    阿雀确认了来人后,上前两步接过马缰,拱手点头。

    身后鹰部众人也走了出来,一身褐衣,沉敛双眸,带着些许古朴而锋利的意味。

    姑苏亦水抬眸掠了黑砖青瓦上的一面火红旗子,缨穗飘摇不止,像是一只凶兽吞吐舌信,炽热而扎眼,格格不入的立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却与这座宫殿和谐存在了这么些年。

    “阿雀可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她抿唇一笑,多亏临行前的药伤口已痊愈,侧眸扫了一眼身旁。

    阿雀微不可察黯然了神色,一笑道:“属下为了一碗药而来,躲避追杀,为保命入的冥宫。”

    姑苏亦水不曾回眸看他,有意无意问道:“如今呢?”

    “要杀属下的人,早已不知何时死在了江湖中,一切都不再是威胁,便是那人或者,如今也不是属下的对手了。”他一五一十而言,眸中一片平静,多年前的事,早已再难在心底掀起波澜。

    “如此说,你大可离去,为何还要就在这里。”姑苏亦水一笑,不再停驻,迈步入了大门之中,神影颀长,一人孑然当先。

    身后鹰部众人眸中微紧,皆是犹疑担忧的掠了阿雀一眼,摇头蹙眉,转身入了宫门。

    冥宫里边的人,皆是无路可走的流亡之人,江湖上漂泊,难免何时得罪了高权,入冥宫是最好的选择,但若非走投无路谁也是不愿留在如此扎眼的地方,被无数人暗中窥视记恨。

    江湖之上,有白必有黑,互为依存,各有规矩,谁也不会逾越了规矩,而冥宫也有冥宫的规矩,非无亲无故之人不收,强走者自废武功不留。

    阿雀沉默的牵马缓缓向前走,他是可以走的,自废武功对他来说已非威胁,他的仇人早便死了,没了武功他依然可以安然渡世,逍遥山水之间。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离开,不,或许有一日也会离开,但必然是冥宫不复存在的时候,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这里许多人也一样不知。

    为何要留在这里?大约是因为里边的人都是徘徊过生死的人,有一个词说来可笑,但或许也能勉强用上一用,同病相怜。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过哪怕一瞬之间,与你感同身受,走过同样的风景,看得到光背后的影子。

    那样的孤注一掷,抵死疯狂,他见过,不只是在同伴之中,也在高处见过,在主人的身上。

    而他留下来,也想看到有一日,冥宫的最高处,那炽热的旗帜,当真熔化掉了刀剑,焚烧尽了恩仇。

    冥宫的所有人都是茫然若失的,而她却是一往无前的,有一种力量,固执的让人动容又悲悯,所有人都想看到,天下为一人让步的那一天,这大概就是原因。

    松开马缰,他任由坐骑自己识途的跑远,略一摇头,转身走向正殿。

    “阿雀的命是主人的。”

    他入殿上前跪在了重重纱帐珠帘的前边,高深空旷的大殿中他的声音隐隐回荡。

    姑苏亦水九曲屏风后更衣,换下风尘仆仆的外衣,随手翻出一件深紫长裙,窄腰宽袖,没有丝毫缀饰,疏淡的不像是红妆,如同明镜台中流动月光,曲径通幽的恬静溪水。

    “本座知道你会来,只是告诉你这一开始都只是各自的交换,冥宫你随时可以离开,付出你该付出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她抿唇挑眸,伸手推开屏风,一面铜镜比人高。

    琉璃灯火台,她随手取一点胭脂,流光溢彩的金粉挑起雀尾在眼角,乌木簪挽发三千,黑丝流苏高束,银色坠饰垂下藏在发间零落如星,隐约熠熠。

    她颦笑一冷,抬起的下颌雪色晃眼,颈间一截白玉般无瑕,横袖一扫,珠帘重纱飞卷而上,勾在两侧腾凰玉柱,灯火罩在琉璃下,天地如幻。

    “想要见本座的人呢,带她过来。”

    阿雀僵然倒退数步,只觉眼前尽是乱红碎玉,人间缤纷一夕燃尽,竟不敢认眼前的人。

    “主人……”他吞下下半句话,俯身沉沉一礼。

    “属下这便去领人前来。”

    他脚步无章,回身极其缓慢步出殿门,连同着心底的震惊一块迈过,这没什么的,没什么……

    男子女子不差些什么,不差些什么的……不差……可怎么还是如此让人心悸如鼓?

    姑苏亦水几分考量的拎起不算长的裙摆,放在眼前端详过,一声浓淡难辨的轻笑,放手毫不留情的拂落。

    “母妃?”

    记得碎雪殿中的海棠开败,紫衣广袖迤逦在地,曼语笑眼忆如梦,多年成疾,久思不得其解。

    她倒也想知道,该病死的人,如何还在好端端活着,活成了穆国的皇后,活出一个穆国太子。

    抬手一盏茶在手,从热到凉,人声也逐渐接清晰,近在咫尺,近在梦中惊醒的偶然间,近在深怨旧恨的眸眼里,多年来隔了一个天地,互不相干。

    她半靠在榻背,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落了几滴茶水,小小一粒珠子,凝在指尖旋转,雀跃起舞,在笑眼注视下,逐渐结成冰,扑面粉碎。

    “主人!”

    门外传来沉沉的敲门声,不疾不徐,三下。

    姑苏亦水微一侧首,似乎敛了目光,又似乎没有,若有若无的一点笑意,挥袖一点碎冰撞出。

    殿门砰然一声打开,月光悄然照亮了一隅,一道曼妙身影柳一般孱弱,芍药一般聘婷扶首,侧身间半边姝色明艳,挡住了些许月光。

    “夫人请。”

    阿雀抬手一请,人在其后倒退了数步。